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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发表人是: 玄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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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续文!
能不能来一些集体的练功照?
个人对“玉虚呈华”动作中“曲中求直”理解是从空中往下看,两手呈括号形,这是“曲”,两手往前推时走的路线是直线的,这是“直”。所以从整个动作的过程来讲就是“曲中求直”了。
热烈祝贺2014年暑假第五期文武同宗少儿班顺利举行!国学宗风永流传!
[篆刻十讲].赵熊.扫描版.pdf
仅供大家学习参考使用!
附目录:七真因果传

第一回 贫困偶施恻隐 入梦寐明指前程
第二回 万缘桥吕祖亲传道 大魏村孝廉假中风
第三回 受天诏山东度世 入地道终南藏身
第四回 谈真空孙氏诲夫主 求大道马钰访明师
第五回 马员外勤奉养师礼 王重阳经营互道财
第六回 孙渊贞劝夫舍家财 马文魁受贿通权变
第七回 贿族长马钰立舍约 谈玄功重阳传全真
第八回 谈先天贞一妙理 除魔根不二法门
第九回 王重阳分身化度 孙不二忿怒首师
第十回 讲三乘演说全真道 损面容甘作丑陋人
第十一回 降冰雹天公护法 施妙算真人指迷
第十二回 指坐功申明妙理 学真道喜逢明师
第十三回 散坛场学人归家去 换道装师徒往南来
第十四回 试凡心屡施叱责 顺师意常秉皈依
第十五回 示羽化先生归隐 送灵榇门人服劳
第十六回 大魏村三老谈往事 晋安桥一言指迷途
第十七回 戏喜红定计脱身 难浑然当真盘道
第十八回 王玉阳以真服假 谭长真说古证今
第十九回 论玄机四言契妙道 开石洞一人独勤劳
第二十回 炼色相烟花混迹 说妙语道念纯真
第二十一回 孙不二洛阳显道术 马丹阳关西会友人
第二十二回 分蒲团大道不恋情 问相法当面把人量
第二十三回 化强梁改邪归正 谈至理因死得生
第二十四回 苦根尽相随心变 阴魔起幻由人生
第二十五回 真阳足群阴退散 恶贯盈合家沉沦
第二十六回 祈雨泽回天转日 施妙术换凤偷龙
第二十七回 谕道众敦敦告诫 论修行层层说来
第二十八回 赐鸩酒皇后试道 戴金冠真人吟诗
第二十九回 受丹诏七真成正果 赴瑶池群仙庆蟠桃


  



《七真传》 副标题: 重刻七真祖师列仙传叙 作者: 黄永亮
纪昌学箭 寓言故事

3.P63...“万岁之枯藤”...
笔划“牵”亦不可有轻视之意。

个人浅见:“牵”笔画虽纤细,然有苍老之意境!
现在很多重拍或翻拍经典的电视剧只重形象和表现手法的更新等表面现象,把经典作品里面的很多很重要内涵都给淡化或者拍没了。
观音菩萨传奇

(清)曼陀罗室主

此文本源于“ 钱氏藏书”






第一回 溯源流书生说法 警痴顽菩萨化身

第二回 浊酒三杯凉亭小宴 明珠一颗好梦投怀

第三回 怪老人妙舌说慈航 小公主停哭听佛偈

第四回 物色乘龙欲传大位 闲观斗蚊引动慈心

第五回 救孤蝉公主受伤 医创瘢国王悬赏

第六回 众庸医都无丹鼎药 怪修士指说雪山莲

第七回 须弥山迦叶寻莲 兴林国贾后受病

第八回 留偈语暗藏后事 感死生了悟禅机

第九回 梦见佛容喜出望外 违逆父命罚作灌园

第十回 祝寿筵前畅言妙旨 再贬厨下杂做苦工

第十一回 一念精诚感彼宫女 半宵操作怜此劳人

第十二回 鉴精诚老父回心 愿修行女奴宣誓

第十三回 兴土木重修金光寺 定良辰舍身耶摩山

第十四回 试金刀斩断六根 人空门静观三界

第十五回 一念兴定中尘劫现 功行满心上白莲生

第十六回 了因缘往朝须弥山 施米谷安度神鸦岭

第十七回 遇善土指点前程 恋风景旁生枝节

第十八回 金轮山大师被劫 塞氏堡同伴求援

第十九回 草履几双黑人争去 圣尼一位白象驮来

第二十回 妙善师赤足赶行程 加拉族游牧居沙漠

第二十一回 卢庄求宿又遇因缘 糯米相贻治愈痼疾

第二十二回 天马峰歼除虎患 琉璃城路得光明

第二十三回 上高峰巴蛇吞象 入幻境神将击人

第二十四回 遇白熊三尼装假死 避灵猿七步学朝真

第二十五回 绝岭登临迷津悟澈 高谈往事竖子弄人

第二十六回 苦行千般道成九品 当头一棒喝破三千

第二十七回 观自在南海清修 悯苦厄中原化度

第二十八回 洒甘霖救济旱灾 卖鲜鱼感化下士

第二十九回 责贡蛤蜊民不堪命 消除疫疠手到生春

第三十回 游五台夷奴盗法像 拒寇乱菩萨现奇容

第三十一回 莲花峰番僧面壁 少林寺李全招降

第三十二回 少室山大士退李军 洛阳市群生照宝镜

第三十三回 幻香梨小警贪顽 托梦兆庇护善士

第三十四回 水月朦胧慈容隐现 情怀荡漾浪子操刀

第三十五回 详偈语擒捉康七 入空门剃度一峰

第三十六回 画观音指示善士 卖药草欣逢孝子

第三十七回 治危病煎服薄荷汤 医痧症传说观音柳

第三十八回 严居土建造白衣庵 刘贤妇剮股疗姑疾

第三十九回 吴孝子万里寻亲 观世音几番现示

第四十回 钓金鳌解除苦难 归南海结束全书





第一回 溯源流书生说法 警痴顽菩萨化身

 

  话说我们中国的宗教,向来分为儒、释、道三大支派。三教之中,除了儒教、道教是中国本部所创始

,释教却是由西域传入的。因为它拿觉世度人为宗旨,信仰的人,也就不少,势力也与儒教、道教鼎足而

三,一直流传到现在,依然保持着它的地位。

  在佛家的区分,把全世界划成四大部洲,称为东胜神洲、南瞻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我们中国

,是属于南瞻部洲的。南瞻部洲有四座名山,号称佛国。这四座山就是九华、五台、峨嵋、普陀。管领这

四座山的就是地藏王菩萨、普贤菩萨、文殊菩萨、观音菩萨等四位大士。故九华礼地藏王,称为大行,五

台礼文殊,称为大智,峨嵋礼普贤,称为大勇,普陀礼观音,称为大慈,领域也是很分明的。

  在这四位大士里边,最受一般人所敬礼的,无疑的要首推观世音菩萨。因为我们若然在人群中提起她

的法号,端的是老幼咸知,妇孺都晓,差不多人人的脑海里,都深深地嵌着一尊观世音菩萨的法像。这种

普遍的敬礼,是观音法力所感化的么?这却未必,其中倒有九分以上是迷信的观念所造成的。

  他们的理想,并且与观音大士相反。

  观音的宗旨,是要使世人大澈大悟,共登觉岸。照《法华经》上说:“苦脑众生,一心称名,菩萨即

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以是名观世音。”我们看了这几句话,就可以知道世尊的宗旨。

  可是现在我们看见那一班信仰观音的人,谁不在迷信里讨生活哩?他们以为,只要相信了观音,随便

自己的作为如何,观音就会来保佑的,一切不遂的欲望,观音也会赐予圆满的。

  他们最怕的是死,就以为只消平日多烧香,多念佛号,便可以却病延年。最怕的死了打入地狱,永不

超生,就以为只消平日多持斋,多诵经卷,便可以死后到天堂佛国中去享乐。甚而至于一切的罪恶,都可

以念几声观世音菩萨,就可以完事的。因此,念佛人的心理,就不免弄坏了,以至会有“若要心凶人,念

佛淘里寻”的两句俗语来了。

  相信观音的人,存了这种自私自利的心理,就闹出许多畸形怪状的供奉来了。寻常求福求寿的,供着

白衣观音,求子的,供着送子观音;渔户人家求打鱼利市,便供着鱼篮观音。形形色色的附会着,越是如

此,越是与佛理相去窟远。故世人崇奉观世音的,虽然多似牛毛,却没有个能登正觉,这的确是很可叹息

的。

  闲言少叙,我摇笔做这部《观世音传奇》,并不是提倡迷信:一则是将观世音菩萨的前后事迹,介绍

给世人,使他们有相当的认识,二来揭出佛经的奥旨,使一班误走迷途的佛门弟子能够大澈大悟,同登觉

岸。但是,虽然有此宏愿,还不知一枝抽笔,可能助我达到目的哩?

  我现在既决意替观世音菩萨作传,在这开宗明义的第一回,有两个疑问,却不容不先解决。

  第一点,观世音菩萨究竟是男身还是女身?我们现在所看见的观世音法像,或是画像,很不一致。有

的打扮似男身,有的装束似女身,就引起了这一个疑问。依着世俗的见解,都当他是女身,所以有许多人

还会称他“观音娘娘”哩!但是,据胡石麟《笔丛》,王凤洲《观音本纪》,又都指观音菩萨是男身,说

得有凭有据。另一方根据了叫《北史》的记载,徐子才病中所见,以及北齐武成皇帝梦中所见的观世音菩

萨,又都是美妇人变的。因此,这疑问究不易解决。  

  不过,根据了观世音菩萨的前后事迹,这疑问也就不难迎刃而解。因为观世音悯念众生,随缘普护,

曾经三十三度化身,到各处去点化众生,到处都现化着不同的庄严宝相。或者化为菩萨学徒宰官玉人、天

龙神鬼,因时地变换,便利他点化的工作。因此,世人所看见的观世音宝像,也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各个不同了!这不是我无稽之谈,《冰署笔谈》里面也明明载着这些事迹。到此,观音男身女身的疑问可

以搁过。

  第二点,就是观世音菩萨只有一位,如何会有许多不同的头衔出来呢?象什么“白衣观世音”、“高

王观世音”、“送子观世音”、“鱼篮观世音”等名目,法相也就因之互异。这许多头衔不同的观世音,

还就是南海普陀落迦山紫竹林中的那一位观世音菩萨呢?还是另外有这不同的几位观世音菩萨呢?

  关于这一点,我敢说就因为当初应化时所现的法相不同。

  譬如,他老人家在这一个地方化身的是一位美女,穿着白素的衣服,去设法点化众生。到临了,人家

知道这位白衣美女是菩萨化身,造像供奉,自然依着他们所看见的法相,于是后世就有了白衣观世音。因

东海鳌鱼为害,海边的居民不能安居乐业,观世音菩萨就化身为渔妇,前去降鳌,以救众生。于是就有了

鱼篮观音的法像。’其余种种的宝像,也都是化身时留下的,后人不察,就发生种种附会了。

  这并不是做书的胡说乱道,诸君不信,待我在正传的前面,先举一段观世音化身的历史,来做个引子

,证明以上的说话。

  我现在别处的观音宝像都不说,单说少林寺里那一尊法像,又是与众不同。塑得环眼巨鼻,阔口广颡

,头上边乱发如蓬,两只耳朵长大无比,穿着一对粗而且大的金环,直垂两肩,衣折痕也散乱不整,赤着

一双大脚,手中还斜支着一条黄金宝棍。这尊法像倒象五百罗汉里边的鸠摩罗多尊者,凡胎俗眼的人,谁

也不会当它是观音大土。但少林寺中,却又明明地将它供在观音阁中,僧徒们也都认为是观世音菩萨。这

不是很奇怪么?可是少林寺的观世音法像,所以塑得这般模样,中间也有一段故事,待我慢慢讲来。

  少林寺本是中国一大丛林,有很悠久的历史。自从六祖达摩掸师开山以来,非但禅乘远摇,就是武功

也极著名。但是在初建的时候,却并没有观音阁。直到元朝时代,天下大乱,兵祸蔓延到中州,有个首领

李全,他深知少林寺的武功,要想招致寺中僧徒,收为已用。不料少林寺僧众都是严守戒律,不肯杀生的

人,拒绝相从。因此,李全匣老羞成怒,率众围攻少室山,声称非扫灭少林寺不肯罢休。

  那时,少林寺僧虽说是擅长武功,到底众寡悬殊,势不能敌,竭力防守,后来渐渐不支,正在危急的

时候,忽然杀出一个莽和尚来,手提铁棍,直冲到李全队里。众人看时,却正是新来的挂单和尚。只见他

宝棍起处,如同疾风猛雨——般,寒光万道,杀得那李全军马仰人翻,声声叫苦。就是那为首的铁枪李全

,也大败亏输,率众远遁。那时,众人都觉跟前金光一闪,就失了那莽和尚的所在。四下探望,才见他正

站在嵩山御寨之上,现出丈六法身,自称是观音大士化身紧罗那王,来解厄的。

  于是少林寺就依他现化的宝相,塑成此像,盖造观音阁供养。这件事在《少林寺志》上也载得明明白

白,可见并非虚造了。也可知观世音所以有种种不同宝像,正是现化时遗迹了。

  欲知观世音的一生事迹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回 浊酒三杯凉亭小宴 明珠一颗好梦投怀

 

  话说时在周朝的末年,中原列国,互相征伐,刀兵相乘,连结不解,正闹得人无安枕,野无净土。那

时西方兴林国却正值承平之世,端的风调雨顺,国泰安民。

  讲起这个兴林国,在西域诸国中,可称是巍然独立的大国,领袖各邦。但因地势关系,与中原素来不

通往来,双方隔绝.这也只为两国中间,隔着一座须弥山。这一座山,高可按天,广袤有数千里,横亘在

西北高原上,好似天生的界限一般。在当时,交通不便,中原人虽知道有这座名山,只因为此山幽深险阻

,气候又异常寒冷,山上的积雪,就是盛暑的天气,也一般地不会融化,终于没人敢去冒险西行。那兴林

国又恰恰建在须弥山的西北,在闭塞的当时,自然不会与中国相通了。

  这兴林国在西方诸部落中,历史最为久远,开化也比较早些,又占着三万六千里的国土,几十万人民

,自然雄长一世,惟我独尊,各小部落不容不臣服了。

  那时在位的国王,名叫婆迦,年号妙庄,倒是个贤明之主,统治着数十万人民,使得男耕女织,各安

生业,在位十多年,把一个兴林国治理得国富民丰,蒸蒸日上。妙庄王是一国之主,安富尊荣自不必说。

正宫王后,名叫宝德,又是个贤良的妇人,与妙庄王十分敬爱,家庭方面也充满了和融气象。

  但是,天下无十全十美的事,人生虽富贵无双,到底不能没有缺陷。妙庄王贵为国主,富有天下,只

是有一桩事情,不是国王威力所能攫取,也不是金银所能买到的,却是膝下只有二位公主,并没有一个太

子。妙庄王已是六十多岁的人,嗣位无人,自然望子情殷。为着此事,常使他闷闷不乐,有时不免要长吁

短叹。俗话说得好,“于息是有钱买不到,有力使不出的”,他纵然烦恼,也终归无用。他在希望和焦急

愁闷的环境中,一天天地过去。春去秋来,匆匆的又是数年。

  那时,正是妙庄王十七年的夏季,御花园中的一池白莲,正迎风争放,香雾轻浮。宝德王后因这几天

来觉得妙庄王愁闷不乐,便在莲池的凉亭之中设下筵席,请妙庄王饮酒散闷,当下夫妻二人,在亭中分上

下首坐定,官娥彩女,分班斟酒送菜。妙庄王心中,虽然为着子嗣问题不自在,但深体宝德后的一片好意

,不免强颜欢笑。一方面看着池中的万朵白莲,参差地开放着,衬着碧绿的荷盖,清雅可爱。微风过处,

轻轻地颤动着,好象含羞欲语的神情。那一阵阵淡远的清香,也从风中传播过来,沁人心脾。妙庄王在这

种环境里边,也觉别有天地,很是有趣,心上的一片愁闷,早被清风吹散,莲香荡尽。

  就此与宝德后互相传杯,开怀畅饮,有说有笑起来。宝德后见他快乐,也自欢喜,亲自执壶斟酒,又

命群姬当筵歌舞。正是:笑声纵,乐声扬,风光异样。如此一闹,早就是明月西斜。

  妙庄王酒已过量,不觉玉山颓矣,乘着一团酒兴,命撤了席,扶着宫娥,携了宝德后,径回寝宫安息

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红日满窗。宝德后早已梳洗完毕,便服侍妙庄王起身,让他洗盥之后,一面端整饮食

,一面向妙庄王道:“妾昨夜得一奇梦,未知主何吉凶?梦到一处地方,正是海边模样,一片白茫茫的,

无边无岸,波浪滔滔,很是怕人。”

  正看间,忽然‘訇’的一声响亮,海中就涌出一朵金色莲花。初出水时,大小与寻常莲花无异,离水

面也很近。不料这金色莲花,却愈长愈高,愈放愈大,金光也越发耀目生花,连眼也睁不开来。于是,便

将眼合了一会儿,待到重新睁开来时,哪里有什么金色莲花?兀立在海中的,却是好端端一座神山,山上

却缥缥缈缈的似有许多重叠的楼阁,以及那宝树珍禽,天龙白鹤。这许多景象,究竟距离得远,倏隐倏现

的,看不真切。中间只有一座山头上,涌出一坐七级浮屠。浮屠顶上,端端正正安放着—颗明珠,放出千

万道奇光异彩,十分庄严。  

  “我正看得出神,那一颗明珠,忽然冉冉地升空,转瞬之间变得一轮旭日,渐渐逼近海岸,不多时巳

高高地悬在我的顶上。又是‘轰’的一声响亮,那轮旭日竟抛抛滚滚地落到我怀中来。我吓得忙了手足,

欲待逃去罢,两足又好似生了根的一般。我不觉拚命一挣,竟自挣醒过来,好端端地睡在床上,哪里有什

么海,有什么山和一切的景象?到此,始知是南柯一梦。这种梦不知是何予兆,主何吉凶?”

  妙庄王闻言,心中暗暗欢喜,向宝德后安慰道:“御妻梦中所见,分明是佛国极乐世界的真形,凡人

难遇,自然是大吉之兆。再说那明珠,分明是佛家舍利,化为旭日,就是阳象;投入怀中,不消说是孕育

之兆了。御妻得此梦征,今番怀孕,一定生男无疑,正是大可庆幸哩!”

  宝德后听了这一番话,自然欢喜不尽。此事传遍宫中,于是合宫上下都存着万分的希望。

  再说宝德后自从这天起,怀孕的象征逐一地显露出来,经过了两三月时间,腹部电显著地膨亨起来。

可是自从怀孕之后,身体倒很强健,只是有一桩,凡是鱼肉一类的荤腥,一点也不能入口。就是平日间最

爱吃的东西,只要是荤的,一见了便要起恶心,勉强吃得一点儿,包管会连苦胆汁都呕将出来。这也是孕

妇常有的事情,大家也不以为怪,又哪里知道内中却另有一番奥妙哩?

  如此一天天地过去,不觉又是冬尽春来,宝德后的产褥之期,也愈迫愈近,妙庄王满拟今番——定生

男,非常地高兴,忙着先预备起庆贺的事情来。合宫上下,也自有一番忙碌,不在话下。

  直到妙庄十八年二月十九那一天,妙庄王婆迦正在园中观赏美妙的春天景物,出神地幻想,忽有宫女

岔息奔到面前奏说:“王后在辰时三刻,又添了一位公主,请赐题名。”

  妙庄王一听生的又是一个女孩子,就把心头的高兴早消灭了一半,但这也是无可如何的事,只怪自己

前世没有修透,才致如此。当下便向宫女问起:“王后生产后可安好如常?”

  那宫女道:“启奏我王,娘娘当生产的当儿,有许多异色良禽,集在庭树争鸣,如奏仙乐。屋中也有

奇香发现,氤氲阵阵。隔不多时,便产生了三公主。如今大小平安,娘娘精神健旺,公主啼声也自洪亮。



  妙庄王听了此话,暗想仙禽集树,异香绕室;又想起宝德后怀孕时的一梦,遮莫此儿有些来历,生具

夙根,也未可知!他便题取“妙善”二字做三公主的名字,因为上肩两位公主。一名妙音,一名妙元,都

拿自己年号的首字来排行的。当下便亲用金笺朱笔书就,付与宫女去了。正是:

  惟善堪称妙,儿生有慧根。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回 怪老人妙舌说慈航 小公主停哭听佛偈

 

  话说妙庄王在先听说又生了一个女儿,心中老大有些不高兴。及至听得生时有许多异兆,想起宝德后

怀孕时的梦境,暗想这孩子遮莫有些来历,心中才宽慰了不少。就挨着妙字的排行,替她取名叫妙善。朝

野的臣民,闻知宫中又新添了一位公主,大家都欢欣鼓舞,闹起庆祝的大典来。妙庄王就在宫中大宴群臣

三日。在这三天里面,兴林国端的举国如狂,到处悬灯结彩,演剧开筵,喜气冲天,欢声雷动,好一派升

平气象。

  本来百姓在承平丰稔之余,又逢到如此喜庆之事,自然值得快乐了。

  闲言休表,再说妙庄王在宫欢宴的第三天,命宫女将妙善公主抱到殿上与群臣相见。不料这小孩子在

宫中倒也无事,一到殿上,见了群臣酒醺肉炙的情形,马上放声大哭起来,再也休想住口,连乳她都没用

。闹得乳娘慌了手脚,群臣停了杯箸,妙庄王满腹不快。

  正在此时,忽有黄门上殿奏说;“朝门外有一位龙钟老叟,说是有物献与公主,求见我王。”  

  妙庄王便命宣到殿上,只见那老叟仙风道骨,品貌不凡。

  妙庄王便向他问道:“老人家,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今天到此,有什么事情?快快从实说来。”

  老人道,“我王且休问老拙姓名来历,先把我今天来此的原因,讲给我王知晓。老拙闻说我王新添了

一位妙善三公主,大宴群臣,故而特地赶来,一则替我王道贺,二来要将这位公主的来历,告知我王。须

知这位公主,是慈航降生,来救世间万劫。我王不要小看了这位公主,她会将现在人王的国家,将来化作

佛王的国家哩!”  

  妙庄王听了这一番玄妙的话不觉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你若大年纪,倒会胡说打谎!那慈航大土不在

西方极乐世界里享受清福,倒肯重堕尘劫,托生到这里来,做个凡夫俗子,这岂是情理以内的事?还说什

么人王国、佛王国哩!根本就是你这老头儿编的谎言,你想骗得信孤家吗?”

  老人道:“我王有所不知,佛门之内,虽大都是抱出世观的,但也未始没有抱入世观的。慈航大士因

为看了世人尘劫深重,苦厄难消,故发了寻声救苦的宏愿,今番投胎入世,岂是偶然?老拙何人,敢在我

王面前打谎?此事委实是真。”

  妙庄王又道:“就算老儿的话是有些来历,纵使慈航大士发愿入世救劫,也该化作男身,不合投生一

个女儿,这也出于常情之外啊!我终有点不信。”

  老者闻说,连称:“善哉,善哉!此中因缘,岂能一一向我王说明?不信只索由你不信,但到将来,

终有分晓的一天,如今老拙也正不必分辩。”

  正在说话之时,那位抱在乳娘怀中的妙善公主,哭得益发厉害了。妙庄王听了小儿的哭声,不觉心头

一动,接着向老者道;“如此说来,你这位老人家既然知道此儿宿世之因,想来是个有道之人。现在这小

儿如此狂啼大哭,究竟为了什么,你可知道不知道?”

  老者打个哈哈道;“知道,知道!一切前因后果,无有不知道。公主的哭啊,这就叫做大悲!公主因

为今天见了我王为了她诞生,大开筵席,不知共残杀了多少牛羊鸡豕、虾蟹禽鱼,伤了许多生命,供大家

口腹之惠,增自己无穷之孽。因此大大不忍,故而啼哭不住。况且大悲的主旨,不仅限于人类,凡是有生

机之物,一概包括在内,就是一草一木,也同样地悲愍,又何况牛羊禽鱼的生命呢?”

  妙庄王道:“既然如此,你老人家可有什么方法,使这孩子住哭吗?” 

  老者道:“有!有!有!待老拙念一偈她听了,自然听着会不哭。”

  他于是便走到妙善公主身旁,用手摩着她顶门,喃喃地念道:“莫要哭!莫要哭!莫要哭昏了神,闭

塞了聪明,莫要忘了你大慈的宏愿,入世的婆心。须识有三千浩劫,须由你去度;三千善事,须待你去行

。莫要哭!听梵音。”  

  说也奇怪,那老者如此一念,那妙善公主,果然象懂得的一般,竖着耳朵听,睁着眼睛向老者看了一

看,已理会得他的意思,立刻就止住了哭,两只小眼睛却盯住了老者。这么一来,把妙庄王与合殿群臣,

都惊疑得面面相觑,啧啧称奇。

  正在此际,忽听得老者说道,“如今公主哭是止了,老拙也不能在此久留,就此告辞了。”

  说罢向妙庄王打了一躬,两袖一挥,轻轻起处,径自扬长下殿而去。看他腰轻脚稳,健步如飞,不象

是老人的行动。  

  妙庄王到此,知道他是个有道高人,失之交臂,岂不可惜!

  便吩咐值殿侍卫:“快去追赶,将老人请回,说孤家还有事要请求指教,务必请他回转。但是要善言

相请,不可卤莽得罪于他。”  

  侍卫领命而去,直到朝门,已不见老人踪影。于是大家乘着快马,分东南西北四路出发追寻。可是寻

遍了六街三市,终究没有老者的影子。向众百姓问吧,他们又处身在狂欢极乐的环境中,忙着饮宴取乐,

谁也没有留心什么老者不老者,因此也问不出一个究竟来。那一班侍卫,弄得没有法子可想’,只得再向

四处寻访了一番,依然不见,只索回宫复命。

  妙庄王向群臣道:“分明看那老者走的,只一瞬间,就命他们去追,如何就会不见?难道那老者竟会

插翅飞去不成?”

  群臣个个惊异,大臣婆优门奏道,“臣想今天百姓庆祝,六街三市热闹异常,老者又健步如飞,当他

闯出朝门,混在人丛之中,自然一时不易寻觅,若着侍卫逐户挨家地寻访去,定有老者的着落。”

  话声未绝,早有左相阿那罗接奏道:“使不得!使不得!今天百姓正自欢欢喜喜地庆祝盛典,若挨家

逐户地搜寻老者,岂不打断了他们的高兴,扰乱了大典?照老臣看来,那位老者,决非等闲之辈。只听他

刚才一番议论和来去的行动,就可以知其大概。他既不肯少留,寻访也终于没用,不如任他去罢!我看此

位老者,多半是佛祖现身点化哩!”

  你道他如何指说老者是佛祖呢?原来这位年高有德的阿那罗丞相,却是深信佛法的,故无论何事,都

会拿佛法来解释的。

  再说妙庄王一听了阿那罗的那一番说话,又将顷间之事,仔细思忖了一番,不觉也有些将信将疑,说

道:“倘果如贤卿所言,难得佛祖降临,十分有幸,只可惜肉眼凡夫,当面竟识不破。不然,多多请求沸

祖指点,岂不是好?偏又当面错过这种良机,不曾求到一点半点的指示,真是可惜!运算来都是孤家德薄

所致,如今也没得说了!”

  当下阿那罗丞相又不免用言语将妙庄王安慰了一番,君臣又畅饮了一场,方才欢然而散。

  不过那佛祖现化的一番事情,从此就传遍了民间,大家都当一件奇事宣扬,几乎街谈巷议,没一个不

拿此事来做谈助。

  本来这兴林国的百姓,根本早就被佛教所化,大部分都已倾信佛祖的。另外一小部分,虽非倾诚相信

,但脑海里也一般的有佛祖的印象存留着。故闻此事,都认起真来,还加上许多推测和许多附会,闹得满

城风雨,通国皆知,好象释迦牟尼佛祖,竟坐了兴林国的宝位一般。正是:

  众生诚扰扰,我佛总闲闲。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物色乘龙欲传大位 闲观斗蚊引动慈心

 

  话说自从阿那罗丞相几句说话,把那寻觅不着的老者,认为佛祖现化以后,传说出去,兴林国的百姓

,没有一个敢于不信。而且又不免加油添酱地加上许多穿凿附会之谈,闹得通国人的心理,都移向佛门。

这也是西方佛教发达的开始。本来呢,自从释迦牟尼创设佛教,立意要普度众生以来,大家都视西土为佛

国。兴林国与佛国甚为接近,早就有些同化,再经如此一闹,自然益发要认真了。

  话休絮烦,再说那一位妙善公主,由宝德后悉心抚育,渐渐长大,脱离了襁褓,转眼之间,已是三、

四岁了。出落得美丽聪明,能说能笑,比了两位姐姐更是高出一筹。不过她的脾气,大大地与人不同。若

是寻常的小孩子家,总是欢喜红红绿绿的衣服,喜吃美好的东西。她虽然小小年纪,对于那些繁华锦绣,

山珍海味,一概不爱,只欢喜布草粗粝。最奇怪的便是生来就吃素,不要吃荤腥。这并不是她不愿吃,实

在是不能吃,油腻荤腥—入口,立刻就哇的呕吐出来,再也不能下咽。宝德后见她如此情形,虽觉有些奇

怪,但这正是无可如何的事情,又不忍使娇女呕吐伤身,只索备净素的食物给她吃,方才合她的意。

  六岁上学读书,好似有夙慧的一般,端的是一教就朗朗上口,并且过目不忘,远出两位姐姐之上。因

此,妙庄王与宝德后都十分爱她,真视同掌上明珠一般,老怀也很安慰,以为有女如此,也无异男儿。

  妙庄王常向宝德后说:“待妙善公主将来长大成人,一定要替她招一个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十全十

美的人物,来做她的驸马。非但郎才女貌相配,就是到那时再不生太子的时候,那座兴林国的宝位,也好

传与驸马,还不至斩断婆伽婆氏的血统.”

  宝德后对于这个主张,也非常赞成。夫妻两个安了这个心眼儿,连望子之心也渐渐地冷淡下去,只顾

暗中物色相当的人才。  

  这件事不知如何传到了妙音、妙元两位公主耳朵里去,都不免自叹命薄起来。有一:天,妙音、妙元

两位公主一同在花园中观赏桃花,无意间走到仙人洞旁边.只见妙善公主蹲在地上,旁边立着一个宫女,

二人都默不作声,不知在那里做些什么?妙音、妙元二位公主,见了这种情形,不免动了好奇之心,。缓

步走过去瞧看,却原来是蚁斗。

  那时,妙善也看见二人,便喊道:“两位姐姐快来帮我将这些斗死的蚂蚁,掘潭埋葬!”

  妙音。妙元二人,相视地笑了一笑道:“妹妹,你自去闹吧。我们怕污了手,却不耐帮你做这些爬地

皮的玩艺.”说着便携手走将开去。

  妙元低低地向妙音说道:“姐姐,你看三妹妹专门欢喜干这些爬泥掘土的村野勾当,父王母后倒当她

宝贝一般,说什么妥找一个文武全才的人,招为驸马。万一母后就此不再生育,驸马还有继承大统的希望

,她还得做皇后娘娘哩!世上几曾听见过爬泥的公主?你想可笑不可笑!”

  妙音道:“三妹妹的举动,我也看她有点下流:只是父王母后偏爱着她,这就是没法的事。只恨你我

生得命薄,轮不到那些好处。这正是命中注定的啊!”

  她二人怨天尤命,我且不表。再说三公主妙善,她究竟在那里干些什么?这倒不容不叙个明白。

  原来,那天妙善公主在宫中闷坐无聊,便带了一名宫女到花园中闲游,无意之间就走到仙人洞旁。蓦

然间,瞥见地上一队黄蚁,一队黑蚁,在那里斗做一团,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双方死伤累累。妙善见于,

好生不忍!暗想:“这小小的蚂蚁,就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生的性命,也巳短促透了,伺况还有异类

的残害,自保尚且不暇,为什么还要自相争斗,自促寿命哩?你看那许多死伤的遗骸,是多么凄惨啊?倒

不如让我替它们分解了吧!”

  于是就蹲下身去,欲待用手去拂,却又住了不下手。你道为何?原来黄黑两队蚂蚁,已入了混战状态

,斗成一团,身体又小,哪里分得清楚?若是捉对儿地替它们去分拆,分到何时方始可以终了?况且蚂蚁

这件东西,不斗便罢,若是斗将起来,真是除死方休。并且,敌人如被它咬住,就是自己到力尽而死的时

候,依然不肯放松。‘故每次蚁斗以后,总有许多捉对儿同死的蚁骸发现在战场上。若有人真的一对对去

分拆时,两蚁一定同时受伤,就算不受伤的话,你一松手放下地去,它依旧会去找敌人死斗。如此一对没

分开,一对又斗起来,周流不息,永远也分拆不完结。  

  妙善公主想到这一层,不由她不缩住了手。她毕竟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细细地—想,就被她想出—

个方法来。她想蚂蚁的争斗,无非是为了食物,只消双方大家有了充分的食物,自然大家各去搬运食物回

洞,争斗就可以解开了。她于是就命宫女去取了许多香甜的饼屑,一方面又察看了两队蚂蚁的窠穴,把饼

屑撒在洞口的四周。果然两队蚂蚁后队出来的生力军,见了食物,不再前赴战场,都来搬运粮食,前敌的

战争,也渐渐地松懈下来。她于是取过一把小帚儿,将斗住的蚂蚁,轻轻地拨扫,阵线散乱了,只见四面

地乱跑。此时后面传令的蚂蚁也来了,大家得了信,也都赶回后方去运粮,一场恶斗才算结果。

  可是战地死伤的蚂蚁,已有好几百个,妙善看了那种折牙断足的情形,好生伤感!暗想,蚂蚁虽然是

个小小虫儿,到底也是一条生命。只这么一斗,就涂炭了这许多生灵,不知它们前世造了什么孽,要如此

惨酷地横死。如今搁在这里却不妥,万一被异类来啄食,岂不惨上加惨吗?不免待我来掘潭埋葬了吧.

  于是她就在近处掘了一个小小潭儿,正在收拾蚁尸去葬,恰好遇到妙音、妙元二位姐姐走来,她便喊

她们来帮忙。不料,她们竟不顾而去。她也不再呼唤,只将蚁尸完全捡得,再送到潭中,用土掩埋了,圆

满了这场功德,方才带着女侍回宫,心上才觉舒适。

  再说那妙音、妙元二位公主,因为父母偏爱着妙善,又听了物色驸马预备承继大统的话,女儿家胸襟

是最狭的,就不免由羡慕进而妒忌了。故对于妙善的行动,有点看她不过。今天见她干这爬泥葬蚁的勾当

,将她讥笑了一阵,又先行赶回宫去,将此事告诉宝德后。在二人以为,如此一来,可以减少母后钟爱之

心,移爱到自己身上。但是宝德后听了二人的话:只付之一笑,还说她这种举动,真能体上天好生之德哩

I妙音、妙元不防宝德后会说出这般的话来,心上怎不气苦,几乎连眼泪都进出来了。

  那时妙善公主正圆满了她的功德,带了侍女回官,见过母后,看了两位姐姐那种气苦的神情,只当是

受了娘娘的训斥,不敢动问。宝德后看了她,问起向在何处闲玩?妙善便将顷间的事,细细地诉说了一番



  宝德后笑道;“你也忒煞淘气了,好有心思去千这些勾当,不嫌污了双手。若遇着毒蚂蚁被它咬了,

生起蚂蚁疮来,才够你受用哩!以后快别闹这些玩艺才好!”

  妙善公主听了她母后的教训,一面唯唯地答应,一面却又说出一段道理来。正是:

  看她多夙慧,小语畅禅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救孤蝉公主受伤 医创瘢国王悬赏

 

  话说宝德后听了葬蚁之事,将妙善公主教训了—番。她一边连连称是,一边待娘娘住口之后,便又接

着说道:“母后有所不知,蚂蚁虽然是微小的虫类,但到底也是一条性命。孩儿看了它们两队争斗,死伤

累累,好生凄惨,心上十分不忍。故设法将它们排解开来,以免继续地残杀。那些蚂蚁也好似有灵性的一

般,却并没有一个咬了孩儿呀!”

  她正说到这里,恰好妙庄王也回进宫来,问起大家在这里讲些什么,宝德后又不免将此事告诉了一遍



  妙庄王听了,也笑着说道;“这孩子聪明伶俐,别的都好,只是生就这种古怪脾气,全没有小孩儿家

的气息,举动有些象老佛婆一般,使人不大快意!还得你多费一点心,好好地教导,使她改了这种习惯,

才讨人欢喜哩!”宝德后唯唯应喏。

  妙庄王这一席话,在妙善公主听了,倒不在意。可是妙音、妙元两位公主所了,十分快意,把刚才一

片气苦之情,完全压下,渐渐地满面春风,露出英容来了。她们明知妙善公主这种脾气,生就在骨子里,

终究是更改不得的。父王既然有这几句话,由她闹下去,一定会有失欢的一日。本来呢,古人说得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说:“三岁定终身。”这就是说,人的生性从小到老,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啊!

妙善公主既然生就是佛性婆心,任你外界的力量如何,休想改变得她一分一毫。宝德后虽然时常用温言去

劝导她,她却依旧是我行我素,半点也不动心。

  有一天,正是炎夏傍晚时候,她因为室内闷热,到外边散步,走在柳荫之下,清风徐来,甚觉凉快,

便在柳荫下的石凳上坐着纳凉。好风送爽,清静异常,有一只孤蝉倚在枝头,不住叫着,好似在那里自鸣

得意。

  妙善公主在这一片天机寂静之中,忽然一个人自思自想道:世上的人,劳劳碌碌,争名夺利,到头来

终不免遭到许多魔难,受尽一切苦厄,至死不悟,多么可怜啊?如何想个方法出来,使举世的人都大澈大

悟,免了尘劫才好?因此,她的思路越想越远,凝神静坐,好似入定的一般。

  正在出神的当儿,那一片很和悦的蝉声,忽然急噪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侵袭。这一来,妙善公主心

上一惊,把遐思收住,循着叫声寻去。只见一根绿枝上,一只鸣蝉抱在枝头嘶声极叫,旁边另有一只螳螂

,两把螳斧已将那只蝉抓得牢牢的,昂起了细长的头颈,正待去咬来吃哩!

  妙善公主见了如此情形,暗想:“那只蝉分明是在那里向我求救,我若坐视时,它的一条命就断送在

螳螂爪牙之下了。好得那枝垂条并不算高,站在石凳上尽管攀得够。”她于是便不迟疑,走将过去,立到

石凳上,一伸手就去捉那螳螂。螳螂见有人来,急撇了蝉,举起它一对利斧来斫公主的手。那只蝉得了如

此一个好机会,嘒的一声,刷翅飞去。公主看得一呆,那只右手正待抓住螳螂,现在见蝉已飞去,不劳再

去捉它,欲将小手缩回。不料在此一转念之间,那螳螂的利斧却毫不留情地斫住了她的手背,使劲地一拖

,早深入皮肉,拖出两条一寸多长的血路。鲜红的血.直冒出来。  

  公主当时受了此创,痛彻心肺。不料手上一吃痛,眼前就是一暗,两只腿随之酸软起来,一个站脚不

稳,倒栽葱一般跌下石凳去。这一跌非同小可,右额角正磕着一块石子,成了一个小小窟窿,左足踝又损

在树根之上,扭脱了骱,头上血流如注。

  妙善公主如何经得此等创痛,故立刻晕厥过去,不省人事。直到觉得满身疼痛醒过来时,已在寝宫的

卧榻上。妙庄王和宝德后等都守在旁边,大家都现着手忙脚乱的情形,见她苏醒都道,“好了,好了!如

今清醒过来了!”公主才想起刚才的事情,觉得痛得难熬,不禁哼呼呻吟起来。  

  读者诸君,你道她昏倒在绿柳树下,如何会到寝官?原来宝德后独自坐在宫中,好久不见妙善的踪迹

,心上十分记惦,便命宫女到园中去寻找,找到树下,见她满头是血,昏迷不醒地跌在地上。于是忙了手

脚,急急奔回宫中告诉了宝德后。大家才七手八脚用软垫将她抬回宫中,敷上止血药,裹了疮口,好容易

待她苏醒过来。

  当下妙庄王便向她问道:“儿啊!你如何跌得这般模样?如今又觉得身子怎样?快快告诉给为父的知

道。”

  妙善公主虽然心惮妙庄王的严威,明知说了出来,一定要受到埋怨。但她生性就诚实,不肯打半句谎

话,硬着头皮将刚才驱螳螂救蝉,以及跌扑的情形,是一是二地讲了出来。

  妙庄王听了,不觉摇头咂嘴地说道:“儿啊!我不是常常向你说,叫你不要干这些无益之事,你偏不

肯听人。今天为救一个鸣蝉,就跌得这般模样,岂不是自讨苦吃么?俗话说得好,叫做‘吃一番苦,学一

回乖’,今天,你既然吃了这么一个大苦,往后去总该牢记,不要再任性地胡闹了。”

  公主闻言,只得连应两个是字,接着又呻吟起来。

  此时,宝德后见了她那种痛苦的神情,十分伤心,也向她问道:“儿啊!你如今到底觉痛得如何?”

  公主忍着痛答道:“满身都有些疼痛,只是右额与左足踝痛得更厉害,左足跺还有点象脱落的一般哩

!”

  娘娘使用手去在左足躁上——摸,骨骱果然不衔接了,急得直跳起来,连说:“怎好?怎好?”

  妙庄王便传旨去宜了一位大夫入宫,替她接骨上骱,又开了药方给她吃,忙乱了好一会,疼痛少止,

悠悠地睡去,大家方才定心。妙善公主这么一睡,就是个把月不能起身,缠绵床褥,竟似生了一场大病。

若在旁人,以为蝉和螳螂的缘故,累自己吃如此大苦,一定要生怨恨之心。可是这位公主却大大不然,她

一些儿也不懊恨,反以为如此一来,身体上虽吃了点苦,心中却得到万分的安慰,缠绵在床第中,并不感

受到多少痛苦。

  一月之后,渐渐地起坐步履如常,足踝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其余如手背上被螳螂抓伤等轻微的伤

痕,也都退尽。只有右额角的创处,还不肯合口。大家又不免求取好药给她敷揸,又经过了好多日子,才

算收功。但额角边却平添了一个龙眼大小的黑瘢,好似美玉上有了瑕疵,很不雅观。

  宝德后见了此瘢,心中甚是不悦!向妙庄王说道:“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孩子,现在额上有了

一个瘢,岂不损了美观?我想国中不乏善医之人,陛下又贵为一国之君,若是降旨招求,找个灵验方儿,

来治女儿的创瘢,想来不是难事。陛下何不下诏试试呢?”

  妙庄王听了,点头称是。次日临朝,真的降旨广求治瘢的良方。说如有人退得三公主额上瘢痕,赏白

银千两,割,为御医之职。

  此旨一下,国中的大夫希图重赏,争着进献方药,端的络绎不绝。可是依他们的方法试去,一连试了

几十种方药,竟没有丝毫应验。妙庄王心上不悦,以如此——座大国,竟都是些庸医,没有一个有本领的

人物。看来女儿额上的瘢痕,是终于没法子除去的了,美玉微瑕,怎不教人惋惜!

  他启顾地着恼,事有凑巧,此时却来了一位奇人。正是:

  莫愁瑕不去,尚待有缘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回 众庸医都无丹鼎药 怪修士指说雪山莲

 

  话说妙庄王因为得不到良好方药退去妙善公主额上瘢痕,心中老大不悦。他就立意要把国内的医生,

一齐驱逐出境,不准在兴林国内存身,以免百姓受他们的欺骗。他曾将此意与阿那罗丞相商量过,在他恨

不得立刻实行,还亏阿那罗多方相劝,才算定下七天的限期。如其七天之内,再没人医得好公主头上的瘢

痕,就实行驱逐医生。

  这一个消息传出朝去,把一班靠医吃饭的人,都吓得面如土色,叫苦连天,只希望苍天保佑,降个奇

人来,治了公主的疾患,免得医人受流离之苦。可是这种希望,如何会有应验呢?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

,兀自没个好消息。再过一天,依然是石沉大海,那一班医生的苦心焦思,真是与日俱增。转眼之间,已

到了第七天,只剩这短短的期限,希望自然是格外少了。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大家希望垂绝之时,妙庄王召见阿那罗丞相,商议下驱逐医生的旨意。忽

黄门上殿奏称:“朝门之外,现有一位青年书生要见我王,说是他有方法治三公主的疾患,待我王旨下。



  妙庄王为了此事,心上异常不快,现在听说有人能治,自然欢喜,便命宣书生上殿相见.

  黄门去不多时,带一位青年上殿。妙庄王举眼将他一看,只见生得风流儒雅,相貌端庄,态度大方,

好一个青年学子!当下书生行过大礼,妙庄王赐锦墩给他坐下,开言问道:“卿家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从实详细说来。”

  青年躬身答道;“草民楼那富律,在南方多宝山居住,向来采药研医,专替人家救治疾苦。今番闻说

公主额上瘢痕,医治无效,我王大发雷霆,意欲尽驱国内诸医,草民想此辈虽属庸劣无能,其实公主这种

疾患,确非庸流所能治,尽行驱逐,未免有点冤枉,故特地赶来,向我王陈述。路远来迟,还望我王恕罪

。”

  妙庄王听了此话,发声冷笑道:‘好大胆的书生,我道你来献什么灵丹妙药,却原来是替那一班庸医

做说客的,就该治个妄上之罪。’  

  楼那富律也微笑道:“灵丹妙药倒是有的。我王既欲治草民之罪,草民却就不说。”

  妙庄王道:“你且说来,果然治得公主,无罪有功。倘然不灵,就是欺骗孤家,两罪俱罚,决不宽恕

!如有灵丹妙药,快快拿来。”

  楼那富律打个哈哈道,‘我王到底是贵人,不知高低。这是何等之事,谈何容易!你道公主的疾患,

是寻常药物所能治得么?”

  妙庄王听他如此三真七假地说着,心上有些发怒,厉声说道,“不是凡药可治,难道要仙丹不成?如

此,不遇真仙,依然治不得公主。看你这么一个小小书生,难道会有仙丹吗?”

  楼那富律点头说道:“毕竟我王聪明,若说此物,虽然也出在人间,多少却带些仙佛灵根,草民有虽

没有,知却是知道的。”

  妙庄王道:“光是知道有什么用?寻求不到,仍旧是枉费劳心,有何益处?”  

  楼那富律道:“凡事只要有虔诚的真心,肉身还可以成佛,莫说这人间所有的东西,如何会寻求不到

?”

  当下阿那罗丞相躬身向妙庄王道:“老臣眼看此人,却有点来历,他的言语,也似乎可信。倒不如着

他讲个明白,再作计较,或者竟能有效的。”  

  妙庄王点了点头,又向楼那富律说道:“兀那书生,你且不要三真七假地说废话,果真有什么灵药,

此药产于何处?如伺寻求?快快详细说与我知道,好着人去寻求,倘使果真将三公主的瘢痕除去时,我一

定重加封赏,酬你的功劳,决不有负你的。你如今不必再恁般吞吞吐吐了。”

  楼那富律这才正颜厉色地说道:“草民何敢戏负我王?刚才只因我王信心未坚,故不愿说。如今既蒙

我王不再狐疑,自当说个明白。草民所说的东西,不是他物,却是一本莲花罢了。”

  妙庄王哈哈大笑道,“此物何奇?现在御花园荷池中,宝贵育莲不下万本,要一本有何难处?值得如

此大惊小怪!”

  楼那富律双手乱摇道:“非也,非也!那种青莲,莫说万本,就是百万本也一般地不中用。草民所说

的莲花,不长在池中,却生在山上,根不沾泥,叶不染尘,冒雪而开,闻声而隐。如得此花一瓣,公主的

疾患,不难立刻痊愈。”

  妙庄王听了此话,哪里肯信,连连摇头道:“这分明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话欺人,世上哪有如此的莲花

?”

  楼那富律接口道:“有却是有,只是少有。从古到今,一共只有三朵;一朵被王母移上天宫,种入瑶

池,一朵被佛祖带往西方,做了莲台,还有一朵流落人间,专待有缘的人哩!”

  妙庄王道:“如此说来,此莲花终非凡人能够得到,说了半天,还是白费唇舌。毕竟这流落人间的一

朵,在于何处?如何才可以弄得到?你且说说看。”

  楼那富律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此间东南有座须弥山,居中有座笔陡高峰,唤做雪莲峰,那流

落下的一朵莲花,就生长在此峰的冰窖雪窟之中。山下有时可以望见,白云环护,香雾远闻,委实是件宝

物。若要求取此物,无缘之人,虽吃尽千辛万苦,也不得到手,若是有缘的人,只要一念诚心,不避艰苦

,迟早总会如愿。”

  妙庄王沉思了一会,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既然知道莲花的下落,以及许多好处,难道你就不能

发一愿之诚,前往求取?反来此间饶舌何为?这分明全是一派胡言乱道,还是替一众医生做说客,来到孤

家面前捣鬼。如今我也不必与你分说,权且将你监下,待我派人往须弥山雪莲峰下探个明白,得了回报,

若果真有此物发现,那时用上宾之礼相待。倘若没有此物的话,那就休怪我执法如山,不肯饶你性命。”

  楼那富律连声称好,又道:“既然如此,那驱逐医生出境的事,也得暂缓,待见了分晓再说。”

  妙庄王也答应了下来,当下便吩咐将楼那富律软禁起来,好好款待,一面便和阿那罗商量采莲的人选



  阿那罗道;“这倒是个难题,一来此去须弥山遥远,广漠高原,深林绝壑,奇险百端,非是个勇武绝

伦,胆识俱佳的人,如何去得?再有一层,此人还得是心腹,否则难免路上畏难躲避,造言虚报。故请我

王三思。”

  妙庄王低头沉思,一时也想不出一个相当人物,便道:“此事待明日早朝,召集文武共同商议,再行

定夺。”说罢便退入宫中,阿那罗也下殿回归府第不提,

  次日早朝,百官齐集殿上,行过了礼,分班站定。妙庄王便将以上事情,向大家说了一遍,问谁可去

得?当时即有值殿将军迦叶愿往。此人在武臣中好算得智勇双全,的确当得此任,妙庄王甚为喜悦,赐了

三杯御酒壮行。 

  迦叶退朝之后,回到府第,挑选了五十名勇武精壮的兵士,预备下清水粮食,一应篷帐,各个乘了骆

驼,收拾妥当,即刻启程,一路东行,去寻须弥山头的宝物。

  这一队人马,在广漠中一路行去,端的是十分艰难,万般困苦。正是:

  有心医宝额,去访白莲花。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七回 须弥山迦叶寻莲 兴林国贾后受病

 

  话说迦叶准备了一切,带了五十名从人,各个乘着骆驼,马上出发,取道向须弥山而来。一路上不是

广漠砂碛,便是幽壑深林,十分不易行走。 日间赶路,夜间就在旷野搭了篷帐休息。常常数十里之内,

不见人烟羊犬,就是水草也不易得到,幸而骆驼能耐得饥渴,否则就更感困难哩!  

  如此晓行夜宿,一连半月有余,方才看得清须弥山各峰的雪顶。你道为何峰峰都是雪顶?原来须弥的

山峰,高可接天,上面的气候实在寒冷不过,就在盛暑之时,也比了平地的冬天要冷上两倍。故冬令下了

雪,积将起来,永远没有融化的机会,因此山顶就成了一白无垠,远远地望上去,好象有许多白头老人,

参差并立着一般,别是一种奇观。

  这一队人既然近了须弥山,一个个都非常欢喜,进行也更是迅速。如此不止一日,巳到了须弥山的北

麓。可是在团近十里之内,却找不到一个部落,却又不知道三五十个高峰之中,哪一座是雪莲峰,真弄得

信都没有问处。天色又是不早,势难走,于是迦叶带着这一队从人,拣了个僻静所在,搭下篷帐,权且歇

宿一宵,预备到了第二天再行设法寻访。

  大家饱餐一顿,各就篷帐休息。迦叶有事在心,兀自不能入睡,翻来复去,好生不自在。于是便披了

一件长毛大氅,佩了一口长剑,独自走出帐外,观赏这须弥山下的夜景。

  他一个人走到树林边,只觉得月暗风高,刺人肌骨。举目远望,只见黑越的长林,在昏沉的月光中摇

摆,反是山顶上面,积雪被月光一映,发出耀耀的银光,极为灿烂。迦叶挨着一峰一峰地看去,甚觉有兴

。看到居中一峰上,忽觉得光彩有异,心上就是一动,暗忖,这一座峰莫非就是雪莲峰!那异光莫非就是

我们欲采的莲花吧?

  他怀了此念,便聚精会神地观看,果见有一朵钵盂大的白莲,亭亭地立在积雪里面,奇光果就从莲花

上射出。这一喜非同小可,一口气奔回篷帐中,唤醒了一班从人,领着一同出帐观看。那些人都是俗眼凡

夫,何曾见过这种奇珍?故一见之下,都欢喜得手舞足蹈,不知不觉地脱口欢呼起来。只大家这么一阵欢

呼之下,就惊动了那莲花,竟渐渐地隐到雪中去了。

  迦叶才知此物果然是闯声而隐的。当下大家只好回帐安睡,预备第二天再看他一个清楚。

  不料它再不出来,一连三五夜不见影响。迦叶知道等也无益,好得今番是奉命来探有无的,如今既有

了着落,又大家都看见的,也可以复得命了,于是整队由原路回去。

  如此一来一往,前后共历三个多月。不料回到兴林国都,却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迦叶着实惊骇!原

来妙庄王后,宝德国母,竟在一月之前逝世,此时举国都哀痛异常。迦叶屈指一计筹,-国母辞世的日子

,正是自己在须弥山前发现宝莲的时候,暗中不觉有些奇怪,以为如此凑巧,这里边定有什么因缘,决非

偶然之事。  

  当下他安顿好了从人,便径自入朝复命,把沿途险阻以及发现雪中自莲的详细情形,从头说了一遍。

妙庄王在王后新丧之时,心中沉闷不乐,如今听说雪莲有了着落,更增了许多惊悔,勉强向迦叶慰劳了一

番,竟悒悒回宫。

  论情理,雪莲有了着落,正是一件很可喜的事,他正该喜悦,为何反而惊悔呢?他惊些什么,悔些什

么呢?

  原来,他惊的是世间果有这一晶的莲花,楼那富律的话并非虚假,足见他是个高人;悔的是不该一时

糊涂,非但不信楼那富律的金玉良盲,反而将他幽囚受苦,终于被他脱身逃跑了。要不然,非但雪莲可以

求到,就是其余的事,也不难靠他指点而解决。如今一切都没有希望,叫他如何不惊悔呢?

  慢来!那位楼那富律不是仅予软禁,还优于款待,以待迦叶的回报么?怎么说是幽囚受苦与脱身逃遁

呢?这里边却另有一个原因,待我慢慢讲来。

  原来,自从迦叶动身之后,楼那富律在初本来软禁在一个花园里,行动很是自由,一切供应也很周到

,只不放他走出园门罢了。

  隔了没有几天,那位宝德后忽然生起病来。起初不过感到精神欠缺,终日沉睡,但是喊醒了时,却也

清清楚楚,并没有什么病状,只是不喜和人谈话,一不谈话,立刻就睡去。妙庄王向她问时,也说没有什

么痛苦。

  妙庄王不免有些奇怪,为了谨慎起见,即召御医替她诊治。那御医诊察之下,连连摇头,说是“六脉

全无,不知何病,无从下药”。妙庄王听了,怎不着急?一连召了好几个医生,却都是一般说法,大家束

手无策。

  妙庄王急召众大臣商议此事,阿那罗奏道:“前天那个楼那富律,他不是说过在多宝山采药研医的话

么?我看此人倒有点来历,也许有奇才异能。现软禁在废园之中,何不将他唤来一问?或者他倒会得治此

奇病。”

  妙庄王也很以为然,即命人去将楼那富律唤到,问起此病,他说要诊了脉再讲。于是便命内侍带去诊

了宝德后,经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方才回到外面。  

  妙庄王一见,急问:“如何,如何?你可会医得此病?”

  楼那富律摇着头答道:“不行了,不行了!六脉全无,这就是魂升魄降之兆。草民在初按的时候,也

当是六脉全绝,但照例就不会生存着,很觉奇怪!后来仔细一按,却原来六脉还有游丝般的—缕,隐伏着

若断若续,所以还不至于马上就升天。可是神魄已经离了躯体,至多不过七天的寿命。这大概是前孽未满

,还要受几天床席之灾,才得咽气哩!”

  妙庄王听了,心上好似油煎的一般,含着两眶眼泪说道:“你且莫讲这些无益之话;我只问你,此病

毕竟何从而起?现在可有什么医治的方法?快快说来,好救王后的性命。”

  楼那富律摇头叹息道:“不行,不行!若要医此病,除非佛祖家中药,老君炉内丹,或者可以重生魂

魄,得庆重生。若要靠凡间的医药,却是无能为力的了。我王不必再存着万一的希望,还是快些替她预备

后事吧!

  至于此病的起因,却非三天两天之事,说来很长,待草民从头说来。人生入世,到了智识开时,就有

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感于内;色、声、香、味、触、法六贼诱于外,把一片混然凝聚的精气

神,扰乱得分崩离析,不能相驭。故人生短如一场春梦,上寿也不过百年,到得精气神完全散失时,就不

免长眠不起。

  况且国母生长富贵,在表面上看来,自然条件都比常人好。可是这七情六贼的侵袭,也比了常人来得

凶;精气神的崩离,也格外来得快。平日间妄自杀生,以充口腹,造下许多恶业,才有这许多日子的床席

之灾,只待业满,便自然咽气了。若问这个病名,就叫做七情六欲之症,是无药可救的。”

  妙庄王听了楼那富律这一番言辞,不觉大怒道:“你不会治此奇症,倒也罢了。如何却编造出此等话

来,自掩庸陋、侮辱国母,还当了得?左右,与我将这厉口的贼,绑去斩了,看他还敢胡说广

  当下两旁武士一声答应,便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楼那富律五花大绑,捆个结实,簇拥着向殿外走。刽子

手已亮出晶光耀目、寒气逼人的钢刀,只待行刑。楼那富律的性命,正在千钩一发之时,殿上忽闪出一个

人,在妙庄王前替他乞免。正是:

  良言招祸至,险上断头台。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八回 留偈语暗藏后事 感死生了悟禅机

 

  话说众武士绑了楼那富律,正待推下殿去斩首,忽见班中闪出阿那罗匍匐案前奏道:“臣愿我王暂息

雷霆之怒,听臣一言!楼那富律此人,胡言乱道,罪固应诛。但现在国母得此奇病,尚未得个治法,反在

此时杀人,似乎有点不吉,何苦自讨忏钝?依臣愚见,倒不如权且赦了他,别商救治的方法。”

  妙庄王道:“既然老卿家替他讨情,都看你的分上饶了他。但是,死罪可恕,活罪难饶,给我推回来

,重打二百大棒,然后发到死囚牢里受罪。”

  阿那罗几句话,总算救下了他一条性命,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归班侍立。众武士将楼那富律松了绑,

按倒在地,结实地打了二百大棒,押下殿去,送到死囚牢里,钉上镣铐,穿上铁练,让去受罪。

  不料到第六天的夜间,狱官查监到楼那富律所坐的地方,不觉大吃一惊!哪里还有他的踪迹,只见那

镣铐铁练都折毁了抛在地上,坐板上放着一张纸条儿,写着四句歌偈道:

  妙法从来净六根, 善缘终可化元真,

  观空观色都无觉, 音若能闻总去寻。

  狱官便传齐一班牢役军头前来询问,都说收号之时,明明将他加锁在总练上,因为他是个重犯,还另

用练子穿了头发,将他吊定。如今门不开,户不启,如何会逃走呢?于是大家点起灯球火把,合监搜寻,

连阶石缝中也寻到,哪里有个影踪?

  狱官因为职责所在,不敢怠慢,急忙去禀告提刑大臣。提刑大臣拿了那纸条儿,连夜入朝启奏。

  妙庄王因宝德后病已垂危,正集群臣在殿上商议后事,闻得此报,不觉大怒!正欲将提刑大臣斥革,

狱官斩首,以正疏忽之罪。一面派官府军兵,四出搜寻,务必捉回楼那富律正罪。

  他心中这么想,话却还没有出口,忽见一个宫女,踉跄上殿,伏地奏称:“王后已于顷间升天了!”

  妙庄王一听此话,Jb中十分悲伤,两泪直流,就再没有心情去问楼那富律的事,霍地立起身来,直奔

寝宫而去。

  原来宝德后自从那一天诸医束手之后,虽由大家定了一张滋补的药方配给她吃,但是终究象浇在石头

上一般,丝毫不发生效力,却越显得力疲神瞀的神情,一天不是一天,直到九月十九这一天晚上,竟伸伸

腿,瞪瞪眼,与世长辞了。

  当时妙庄王心悲意乱,——切事物统由各大臣治理,忙乱一场,不在话下。那楼那富律失踪—件事,

自然也不追究。

  过了几天,妙庄王忽然想起楼那富律留下的那首歌偈,取来读之再四,终觉得可解不可解之间,有些

玄妙莫测:那四句却是并行横写的,无意之间,忽悟到是藏头隐语。第一、第二两句的头上,明明嵌着三

公主的芳名“妙善”二字,三、四两句的头上,却是观音二字,又不得一个解释。他想:“观是用眼的,

声音只可用耳去听,眼睛是看不见的,这二字如何连用在—起呢?”  

  妙庄王对于这四句偈语,虽得不到确当的解释,但心中却知道楼那富律此人,决非寻常之辈,故能脱

了锁械,如神龙般地破空而去。可是他既然脱逃了,总不见得会重新回来,想他也是没用,只索放过了此

念。

  我在此且将这边之事,暂时搁过,再来谈谈宫中那位妙善三公主。她自从跌伤病愈之后,宝德后对于

她的行动异常注意,闲常不放她往外边游玩,就是到园中去,也得命三五个宫女相伴,不准再做救蝉葬蚁

的勾当,如发现此等情事,不加阻止,闯出祸来,要将作伴的宫女处以极刑。妙善是心地最软不过的,经

这么一来,她生怕因自己的行动,害他人受苦,增加罪戾,故改变了不少。她因此也不愿常到外边去走动

,终日地在宫中习静观书,闲时便和两个姐姐下奕抚琴,消遣寂寞,一向安然无事。

  万不料快快乐乐过着安逸日子,宝德后会生起奇病来的。

  其实妙善公主年纪虽只有七岁,但夙根甚深,天性独厚,一见母病,心上就焦虑万分,终日求神问卜

吁地呼天,愿折自己的寿算,以延母亲的寿命。但是宝德后大限已尽,任你如何求祷,终于一些儿应验也

没有,三位公主日夜侍奉汤药,陪伴着时刻不离,直到她弥留之际:

  宝德后握了妙善公主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儿啊!为娘的等不到你长成,半途抛撇了你,是多么

伤心啊!为娘的死后,你须善事父王,不要再使那平日执拗的脾气,使你父王多增伤感!”说到这里,便

哽咽着不能成声。

  妙善公主听了此话,正如万箭穿心,忍和庄两股热泪直淌下来,忽然眼前一暗,晕倒在地。宝德王后

且就在这一霎间,长辞人世了!  

  当时大家将妙善公主唤醒过,不免悲伤痛哭。在许多人里面,除了妙庄王以外,要算妙善公主哀毁最

甚。她在哀毁之中,却又了悟了一片禅机。她想,母亲生我育我,辛辛苦苦,一直把我抚养到这般大,恩

深德重,如今丝毫没有报得,她已弃我而去。这深重的罪孽,如何可以消得呢?

  她灵机一动,想起了慈悲的佛祖。她想,佛法能超越三界十方,救度一切苦厄,使同登乐土,最具神

通。如今欲报答慈母深思和忏自己的罪孽,只有向这一条路上去求。她存了此心,便发愿修行,舍身佛门

。在当时,却也并不将己意告人,惟终日诵经礼佛,把长日光阴,都消磨在经卷里面。

  可巧她有个寡姨,也是个虔诚奉佛之人,现在宫中做她的保姆,二人聚在一起,端钓是水乳交融,有

了伴侣,越感到清修之趣。

  但是妙音、妙元二人,看了她们的行径,老大的不以为然,背地里自然不免笑她们痴顽,“生在王宫

之中,大富大贵,却有了福不要享,反作此空心之想,岂不令人齿冷?”有时也在妙庄王面前絮聒着。 

 

  在初,妙庄王心烦虑乱,也没有闲心绪去问这些细事,以为这一种也是消遣方法,倒可免再去救蝉葬

蚁,闹出意外危险,只索由她。但并没想到这位妙善公主却早巳舍身佛门,发愿修持到底了。

  世上任便什么事,大半由心理所幻成,现出种种不同的境界来,这就所谓境由心造是了。别的且不必

讲,单就我们做梦来谈谈。一定在做梦以前,心中有了一种理想,然后熟睡之后,这种理想就在梦中实现

,梦境万无出于理想之外的。

  当时妙善公主信心既坚,故心目中常盘旋着西方佛祖,以及将来功行圆满,超凡入圣之后,如何救苦

度劫,使世人同登樱乐!她常常有着这种观念,不免造出一种境界来丁。

  那一天,她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矇眬之间,忽觉满屋三间大放光明。光明之中涌现出佛祖庄严宝相:

丈六金身,顶上舍利放光,脚下莲花遮地。妙善见了,便倒身下拜,请求佛祖指点迷津。

  佛祖道:“尘劫未消,苦难未受,如何使得成道?只是能够坚心耐苦,修持下去,心境自能逐渐朗澈

,到得净如明镜时,一切都能了悟。”  

  妙善又问成道的日期,佛祖道:“早哩,早哩!只待你取得须弥山上白莲花,有人送你白玉净水瓶,

那才是你成道之时。

  记着,记着!我佛去也。

  说罢这几句话,就觉金光收敛,眼前万象都灭,依旧矇矇眬眬地睡在床上,何曾有什么佛祖?这明明

是黄粱一梦,可是在妙善却以为刚才的确是佛祖显化,特来点化自己的,信心更是坚决。正是:

  妙境由心造,黄粱转眼醒。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九回 梦见佛容喜出望外 违逆父命罚作灌园

 

  话说妙善公主因为心中萦绕着佛祖二字,积久便幻成梦境,竟见释迦光临:但她毕竟相信得过分,却

并不当是梦境,认定是我佛来指点她迷途的。当下便起身向空拜谢指点之思,然后回到床上。

  这一来休想再睡得着,不住地将佛祖所说的话,往复寻思,想到须弥山白莲一事,更是喜出望外。分

明以前听父亲说过,楼那富律曾指此物可以医额上瘢痕,且曾派迦叶前往探访过,果然是有此珍品。今番

又如此说法,看来这朵白莲花,倒和自己命运有很深切的缘法,要想超凡入圣,势非寻觅到这朵宝物不能

成功。  

  她—路想去,不知不觉已是雄鸡三唱,东方发白。她哪里睡得稳,——骨碌爬起身来,恰好那位保姆

也起身入内,大家洗盥过了,妙善公主便将夜来之事,绘声绘色地向保姆细说了一番。她听得目定口呆,

喜形于色,合掌当胸,不住地宜诵沸号。

  她本来信佛甚虔,现在听了妙善有成道的希望,就存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观念,倘使妙善将

来得成正果,自己少不了也有相当的好处。如此一设想,怎不叫她喜出望外呢?

  自此之后,妙善公主心中,又平白地嵌上一朵须弥山的白莲花,魂梦之中,时常不期而然地涌现出来

。但她也曾想:自己深处宫中,不能外出一步,须弥山又去千里之遥,纵然有了那朵白莲花,又如何可以

求得到手?欲仗他人之力吧,却算不得自己的功德,看来此事倒是困难。

  忽又回心想道:不对,不对!修道之人,是不知有难字的。

  越是艰难当前,越是要将难关打破,才会有光明之路,才能超登彼岸,纵然千劫万难当前,也不可贪

安趋避。如此一步步做去,缘法来时,莫说相距千里之遥,终必有机会可到,就是再烦难些,也一般可达

到愿望的。

  她这么一想,便将一切杂念,完全摒弃,一心一意地研究佛家的经典,专等缘法的降临。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数易寒暑,妙善公主已是十六岁了。

  她的功行,自然是与日俱进,从静修达到内观之境,再进便可以入定了。到得此时,心地更觉得光明

朗澈,一尘不染。

  不料到此却起了一重魔障,你道为何?原来在宝德王后服满之后,妙庄王因为长次两位公主年纪已长

,便先后替她们择配,各招了一位驸马,一文一武都是国中著名的英俊少年。但他对于妙善公主的姻事,

格外来得注意,因为在前与宝德曾有过传国的说话,如今膝下依旧无子,意欲实践前言。可巧妙善年已长

成,此事也急于办理,一方面示意各大臣,叫他们留心物色,一方面便向女儿说明。不料妙善公主一听替

她议婚的话头,却大大地吃了一惊,一口回绝父王。只说是情愿终身修道,拯拔苦厄,决计不愿嫁人,并

且早已在佛祖前发下愿心,舍身佛门。若然违背了信誓,永堕泥黎,万劫不复。她这一番说话,正把个妙

庄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架,白瞪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隔了好一会儿,才向她善言开导道:“你不要执迷不悟!你不想世上的人,哪一个没室家之好,琴瑟

之欢?岂有放着现成的荣华富贵不要享受,反去修那虚无渺茫的道,妄冀成佛之理?你现在不过是一时受

了佛经的蒙惑,闭塞了本性,才至如此,终究是不免要后悔的,还是听了我的好!”

  妙善又说道:“孩儿立志已决,要修行到底,一则报父母生育之恩,替父王和已故.的母后积些功德

,将来好同登正觉;二来孩儿自己忏除恶业,愿替众生受一切苦恼,已发过严誓,决不生懊悔之心。愿父

王成全了孩儿的志向,莫要再提婚嫁之事。”妙庄王到此不觉震怒道:“这都是保姆的诱惑,就着保姆解

劝公主,限三天之内复命。如其三天之内,仍旧不能将公主劝得回心转意,听从王命,到那时定叫你二人

一同受罪,决不宽恕!”

  保姆唯唯诺诺,妙庄王便拂袖而去。保姆虽明知这是个大大难题,但王命又刁;可违背,只得苦苦解

劝公主。哪知她竟是铁石心肠,任你如何也劝不动分毫。说得急了,她便咬钉嚼铁地说道:“千刀万剐,

一切都凭处置,只有嫁人却万万不依。”保姆也弄得没了主意,只准备着这身躯受罪罢了。

  三天的光阴,转眼就过去了,妙庄王便传保姆来问话,保姆照直说了一番。妙庄王狠狠地说道:“谅

来这贱骨丫头,不给些苦水她吃,终究不会觉悟。”使命将妙善公主,贬入御花园,充当莳花灌园的杂役

,倘有过失,另行处罚,非到悔悟前非,顺从王命,不复公主名号,与杂作宫女同样待遇。

  这道旨意下来,大家都吃惊异常,但妙善公主却处之坦然,同了保姆,迁到园中居住。清晨起来,便

不敢躲懒,凡是汲水浇花,扫地洗桌等事,无一件不是躬自去操作。园中地方又广又大,收拾周到,却非

容易,幸得保姆帮同料理,才算省力了些。可是她究竟是娇养惯的,一向深居宫中,百事都有他人侍奉,

不用自己操劳,何曾做过这些劳力的工作?不数日间,已弄得手胼足胝,筋疲力竭。

  在妙庄王的所以忍心出此,也总以为她一定受不了这种磨折,吃苦之后,自然会回心转意的。不料,

妙善公主却是另有一番心肠。她以为修真的人,一定要身历许多魔难,劫满之后,才会成正果。现在生受

的痛苦,不过是魔难的开始,算不得多大的困厄。这些些如其受不了,那就永远不会有成道的希望。她打

了这么一个主意,非但不回心转意,信道的心,一发坚决,身体上虽受到不少痛苦,心中却闲适。后来做

得惯了,竞连劳苦也不觉得了。妙庄王也时常命人暗中伺察她的行动,见她如此,心中兀自气恼,但也无

可如何。  

  那一天,恰值妙庄王的小生日,妙善公主清晨入宫祝寿。妙庄王见她乱头粗服,举动之间,竟象一个

尼僧,心中好生不自在。及至看了她憔悴的神情,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有些不忍。当下也不说什么

,只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隔了好一会,才向她问道:“儿啊!你受得恁般苦,总该有些醒悟了?”

  妙善公主答道;“孩儿没有苦受,经历的一切,皆人生分内之事,算不得苦楚。至于孩儿的心境,一

向朗澈,本来没有蒙闭过,无从说到醒悟,还求父王明鉴!”

  妙庄王听她如此说法,便冷笑一声,道:“好,好!谅来你苦还没有吃够呢!回头两位姐姐和驸马都

要拜寿,我须在园中排筵相待,好好地到来侍候,稍有差池,叫你受用。还不去与我洒扫来!”  

  妙善公主领命回到园中,将各处洒扫收拾。本来这座园林,自从由她管理以来,所有各处花木,都栽

培得欣欣向荣,生机畅茂,各处的亭台殿阁,都整理得次序井然,十分清洁。今天再加一番洒扫,端的是

几净窗明,一尘不染。她和保姆收拾道地,专等妙庄王等到此开筵。

  到了停午时候,只听悠悠扬扬的一班宫女前导,后面接着一阵笑语之声,知道他们来了。正是:

  清修由我愿,富贵让人骄。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回 祝寿筵前畅言妙旨 再贬厨下杂做苦工

 

  话说妙善公主将园中整理清洁,时届停午,耳边厢一阵悠悠细乐之声,随风送到。接着又是一片融和

的笑语之声,知道他们来了,本来就想迎上去接驾。后来心中一动,想起刚才妙庄王说过,有两位驸马同

来,男女有别,贸然出去相见,倒觉不妥。且看二位驸马是否同来,再作计较。于是就在僻静之处站定,

暗中观瞧。

  只见一队宫女奏着细乐前导,妙庄王居中,大公主妙音,二公主妙元,各挽着驸马的手,依次随在后

面,再后面便是一班从人,看他们一个个都是满面春风,喜形于色。妙善公主不觉微微地吁了一口气,暗

想,人生上寿不过百年,这种荣华欢乐,能够享得多时?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梦,又何苦呢?当下她见两位

驸马果然同来,便一转身,回到佛堂中去,再也不肯出来相见。我且按下不表。

  再说妙庄王带了一班人,一路向逍遥阁而来,却不见妙善的影子。起初以为她总在阁上相候,不料到

了阁上,依然不见,只有保姆一人接驾。妙庄王在阁上坐定,两位公主驸马也赐了座,才开言向保姆问道

:“妙善往哪里去了,缘何不来见我?”

  保姆与妙善公主相处既久,知道她的脾气,便咎道:“公主本则早在园门候驾,后来因见两位驸马随

驾同来,因避男女之嫌,这才躲开去的。”

  妙庄王道:“胡说!这分明是她目.无尊长,故意规避。两位驸马是自己姐夫,相见也该的。难道就

能够永远避面吗?快与我去将她传唤到此,若再如此装模装样,我就着人来抓。”

  保姆听了,如何敢道个不宇,连连答应,连跌带撞地奔下逍遥阁去,直到佛堂,将前话向妙善公主学

说了一番。起先妙善还坚执着不肯去,经保姆再三苦劝,情知也躲不过,只索硬硬头皮,跟着同走。

  到了逍遥阁上,参见了父王和两个姐姐。妙庄王又叫她过去和两个姐夫见礼,这一来,把妙善公主真

窘得无处藏身,勉勉强强地各下了一礼,就退立在一旁。她又将阁上四下一瞧,只见一共排列着四席:居

中一席,自然是妙庄王:下面上首一席,是大驸马与大公主并肩坐着,下首一席,是二驸马与二公主并肩

坐着,最下一席,却一般设着两个位置,都自空着没人坐。她心中免不得狐疑万种,正在独自猜详。

  忽见那妙音公主扯了妙元公主,一同走到自己面前,开言说道:“好妹妹,我们自从分手之后,时常

地惦记着你。又闻得你因为忤了父王的旨意,被贬谪在这园中受苦,今日相见,果然消瘦到如此地步。这

虽说是父王的加罪,算来到底也是你自取的啊!你想,人生在世,为着些什么?荣华富贵,人家求还求不

到;你有了,却不要享,岂不是愚蒙透了吗?况且男婚女嫁,这是礼上应得的,如何可以违背?你看我和

你二姐姐,现在不是享尽闺房之福吗?别的不说,就是同来同去,同息同游,也就够人艳羡!这不仅做了

一个人应当如此,你不看那梁间的燕于,岂非也是双飞双宿的吗?”

  说到这里,妙元公主也接口道:“是啊!大姐姐的话,说得一点也不错。我们且将眼前的快乐丢过了

不讲,传种接代也是必要的。倘使世间的女人,都和三妹妹一般见识,人类不就要因而绝灭,那时还成什

么世界呢?父王的希望,也就在于这一点上。故今天也替三妹妹设下一个双座的席儿。你就去坐了末席,

虚左以待乘龙客吧!好妹妹,你看见我们两个姐姐面上,也不能再使性执拗了啊!”

  说罢妙音妙元各牵着她一条臂膀,想送她入座。不料妙善一听了两位姐姐如此一番说话,不觉心头乱

跳,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又见她们动手来拉扯,急得她双手一阵乱摇,连吁带喘地说道:

“二位姐姐且休动手,听小妹一言。两位姐姐的话,固然是不错,但是对寻常人说的,也就是世俗的见解

,却决不是对于修真学道之人说的。世俗之人,看不破的是荣华富贵。因为看不破,就人人都想享受这荣

华富贵,于是便倾轧争夺,甚至狡谋暗算,不惜抵死地去争求。争夺到的,又是百无一二,就算争到了,

又能够有几时的享受?转眼都成为泡影,又何苦损德败行地争夺那些争不到的呢?就寡廉鲜耻,无所不为

,一切劫夺盗杀的事,都从这里边产生出来,造下弥天大的罪恶。可见荣华富贵,这四个宇实是迷人灵台

的毒雾,闭人聪明的魔障,也就是沉人的苦海,一堕其中,永不能自拔。

  “惟有佛门广大,佛法清静,打破一切魔障,使人澄心绝虑。一念归真,可以修成正觉,六根清静,

无人无我,无相无空,永远得大自在。然后发慈悲愿,为众生说法,救度世间一切苦厄,使同归极乐。惟

我佛祖,能够与天地并寿,这就是不慕荣华富贵的善果。  

  “小妹因.旨破了这些机关,故而才立志皈依我佛,决不再堕尘世的魔障业缘,却并非敢故违父王的

意旨。二位姐姐一片真心好意,小妹只有铭诸心版,多替两位姐姐祈福罢了。至于那一席,委实不敢谮坐

,一则不成体统,二来小妹生来即茹素,向来未开戒,席上都是荤腥滋腻之品,断断不敢下箸。请二位姐

姐坐了用酒,待我来侍候父王就是了。”

  妙音、妙元二人,听了她一篇玄妙的解释,似乎含着讽刺,心上都有些刁不悦,即便各各回座。那位

妙庄王本来已带着几分怒气,却未发作,如今听了如此说法,不由将案一拍,骂声:“你这不识抬举的贱

骨头!你情愿做下作货,倒也罢了,不合造出这一派胡言乱语来惑人,还敢当面冷嘲热讽地连自己的生身

父亲和两位同胞的姐姐,也一同骂在里边。好一个修真学佛的公主,你几曾看见无父无君的人,到得极乐

国成得活佛来?”

  妙善公主道:“父王息怒,孩儿斗胆也不敢犯上。刚才的话委实是从至诚中所发出来的,不料触怒了

父王,该死之极,还望恕罪。待孩儿侍候父王饮酒,替父王上寿。”

  妙庄王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道:“谁要你这不识抬举的贱骨头假殷勤,不把我气死就够了,提得到上

寿吗?”便命左右取了百结鹁衣,虢了随身便服,使她换上,连鞋袜也准穿,从今日起,发往灶下去充执

炊婢女的工作。每日要汲满—卜七石缸清水,两担硬树木柴,一切淘米烧火的事情,都要一身担当,不准

他人帮忙。另派一名宫女,随时监察,如有差池或有偷懒情事,即用皮鞋责打。中间如有闲暇,还得编织

细草芒鞋,不得有丝毫偷闲。

  当时妙庄王打发过了妙善之后,方才与两位公主两位驸马,开樽饮酒。  

  你道这位妙庄王如何这般忍心,用此残酷手段去对付亲生女儿?这是他一则在气恼头上,不免责罚得

过分些,二来也自有他的用意。他以为妙善充灌园的职司,痛苦尚轻,故还能安之若素,并且空闲时间也

多,一有空闲,就不免诵经念佛,所以才如此发放,一方面使她受到极度的痛苦,易生悔悟之心,一方面

使她一天到晚,不得须臾空闲,白日里做劳苦的工作,到晚神疲力倦,睡眠休息,再没有诵经礼佛的机会

,使与佛逐渐脱离,自然就不再会执迷不悟了。可是妙庄王这一番的心计,依然是归于失败。正是:

  立志如金石,宁为挫折渝?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一念精诚感彼宫女 半宵操作怜此劳人

 

  话说妙庄王与妙善公主,毕竟是情关骨肉,所以忍心将她发往灶下受苦,原想使她受须磨折,回心转

意,顺从自己的主张。不料这位公主,立志坚决,情愿身体上受尽苦痛,却始终不改变修道的信念。

  她自从发往灶下之后,清晨起身之后,便去井中汲水,虽然力量不够,还是勉强去做,直到十七石缸

水汲满,日已停午,便去淘米烧火。午饭之后,再拿了刀去劈柴,等到规定的柴劈完,早是日暮时分,又

要去淘米烧夜饭,一日之间,却没有刹那的闲暇。照这么繁重的工作,就是年青的壮汉,也必然感到痛苦

,何况她是个娇弱的公主呢?不消说要腰瘫背折,力尽筋疲了。这么一来,她果然不似灌园时可以按时做

她的清课,但她坚决的信心,又怎会因此磨灭?于是她熬忍着身体上的痛苦,在晚饭之后,燃起一炷清香

,一方面取过麻皮编织草履,一方面却一念诚心地念佛到夜深了,才就草榻上安眠。

  第一天如此,在灶下执役的下人们,还以为她是一鼓作气,勉强忍受,不足为奇。以后却见她每日都

是如此,不荒不怠,大家不觉都敬佩起来,很可怜她的处境。就是妙庄王派来监察她的宫女永莲,也向她

表十二分的同情。大家既一致同情于她,自然不再看冷,你去帮她汲水,我去替她劈柴,争若帮她去做事



  不料那位妙善公主,却又生就的古怪脾气,一一将他们谢绝。她只说:“我因为得罪了父王,端的论

罪时,虽死犹轻。幸父王开格外之恩?贬我到此间罚作苦力,巳属万分从轻。若还不肯自己去做,要借重

他人,莫说对不起父王,也对不起天地,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此事断乎使不得。我应做的事,还得我自

己做的好,你们众位的厚爱,我只有感激于心罢了。”

  永莲等劝道:“公主的话,也自有理。但公主一心礼佛,乎日朝夕都做清课,如今一天到晚只忙了汲

水劈柴等事,再没有余暇及此。修也要有修的时间,我们因此愿替公主分担些杂务,等公主好腾出工夫来

礼佛修道,早成正果。那时我等也要叨公主的化度,公主可以不必坚执了!”

  妙善公主闻言,喜形于色道:“善哉,善哉!看不出你们倒也具有夙根,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礼佛修道,只在一颗心上,心上若是虔诚向佛,就是不诵经,不礼忏,也终会得到感应,要是心不向佛,

虽然做尽诵经礼忏的形式,也决不会见功行的。我如今虽然没有空闲做形式上的课诵,但一颗心却无时无

刻不在佛祖左右,故那些杂务,尽管由我自傲.不劳你们费心。至于你们真心向佛的话,大家可依我刚才

的话做去,自然迟早会有感应的。”

  永莲等见她如此坚执不从,当下也不好再去相强,只索由她,暗中却商议了一个方法出来。等妙善公

主睡觉之后,大家瞒着她,将缸中汲得满满,木柴也替她劈碎捆好,只剩淘米烧火等轻淡的事,让她自己

去做。 

  妙善公主第二天起身,正就井中汲了一桶水想去倾入缸中,不料那十七石缸中清水巳满,心中很觉奇

怪。再到柴场上一看,应劈的柴,也完全劈端整了。她便向灶下执役的男女问道;“缸中的水是谁汲的?

场上的柴是谁劈的?快快说来,切不可增我罪过!”

  那班人却一个个都说:“我们恰才起身,谁也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就算要做的话,也没有这样的飞毛

快手,在片刻之间,就能了当这许多的事。此事端的有些奇怪,难道御厨中出了什么神灵不成?”

  众人七张八嘴地说着,那位宫女永莲却乘机进宫道:“公主啊,婢子倒肓个见解,这些事并不是谁替

公主做的,也不是什么精灵,只是公主诚心礼佛,佛祖鉴于公主一片丹忱,故特施法力,暗中帮助公主,

也未可知。我等只要静观以后,倘然每天都是如此,那么一准就是佛力护佑无疑。”

  妙善公主一听此话,也点头称是,不免口宣佛号,表示申谢的意思。

  她现在,水不消汲了,柴不消劈了,日常做惯的事,倒有两桩吃重的放开了,时间的闲暇也就多了。

但她却并不将这闲暇的时间去诵经礼佛,还依准了妙庄王的吩咐,有了闲暇,便编织草履,力行不辍。那

许多执役的人,因此益发尊重她的能够守信义,端的当如来佛一般地看待她,自此以后,每日背地里替她

将汲水劈柴的苦工做去。在妙善公主每日见是如此,也只当是真的是佛祖法力,故除了诚心礼佛,报答护

佑之外,其余的事一概不去问它。

  你道她是聪明伶俐的人物,对于这一点小小的机关,如何竟猜不透呢?这都是心只在佛,并不旁驭,

一听了永莲之盲,不再疑心到别处,故没有察破他们的设计。

  妙善公主有了这么多的闲暇,对于灶下的一切,自然更是十分注意。凡是富贵人家的厨下,暴殄的天

物自然不免,何况是王家的御厨呢?她见了杀鸡打鸭的那种惨状,恻然心悯,必替念上百十来遍的《往生

宝咒》。又见他们对于米粟不知宝贵,一方面用善言劝化大众,使以后注意惜谷,一方面又将他们所抛弃

的败粟冷饭,收拾起来,霉腐的淘漉干净,放在日光下晒干,然后用布袋盛好,稻草上的剩谷,也一般地

加以收藏。这也算了她日常的功课。

  转眼之间,她执炊灶下,忽忽已是一年。妙庄王也时常召监察她的宫女永莲问话。无奈永莲已经受了

公主的同化,两人已心心相印,自然一味庇护着她,哪里肯说她半句坏话。妙庄王听了,心上虽不以为然

,但见她能耐得恁般劳苦,没有怨忿之心,倒也不免有些佩服她的毅力,惟有付之一叹。他也明知前次的

希望,是又不会成为事实了,但终究还有些看不破,趁着元宵佳节,宫中闹花灯,长次两位公主入宫庆贺

的时候,叫她们再去善言劝导她一番,看是如何!这也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二位公主奉命之下,便到妙善公主的卧室中去。姊妹相见之下,自有一番契阔,然后渐渐地谈到正文

。妙善公主不等两个姐姐开言,便先说道:“二位姐姐的好意,小妹一概都知道的。只是小妹立志已决,

自不能中途改变。如其两位姐姐端的见爱,看在同胞分上,只求在父王面前添句好话,求父王如了小妹修

行的夙愿,拨个寺观给小妹做梵修之地,那就感激不尽。这场功德,胜造七级浮屠,还望二位姐姐成全。



  妙音,妙元二人,见她如此说法,明知劝不醒她,多说也是没用,便略略敷衍了几句,告别出来,见

了妙庄王,将前事告诉一番。

  临了妙音公主反劝妙庄王道:“依孩儿看来,三妹妹是不会回心转意的了。她到底也是父王亲生之女

,与其使她灶下杂作受苦,倒刁;如成全了她的志愿,竟让她去祝发空门。或许她生有夙根,将来竟会得

成正果?万一果能得道,与父王也多少有点好处的。”

  二公主妙元,也是一般地从旁相劝,不由妙庄王不回心转意,当下摇了摇头,发声长叹,接着说出一

番话来。正是:

  精诚能感格,金石亦为开。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鉴精诚老父回心 愿修行女奴宣誓

 

  话说妙庄王听了妙音、妙元两位公主一番解劝之后,不觉长叹一声说道:“儿啊!你们还只道为父真

的忍心叫你三妹妹受苦,却不知为父的另有一片苦心。原想使她受些磨折,抛弃了修行的心念,好好地招

一个驸马,共享荣华之乐。不料她的意志,却如此坚决,端的百折不回,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若讲到

你家三妹妹,看来是注定要修行的。她自小就是茹素,而且言语举动都带着几分佛家气息,人家说是夙根

,或许有的。最奇怪便是三朝庆贺时的怪老人,几句偈语就止了她的哭,还有那个楼那富律临逃时留下藏

头偈浯,隐嵌着‘妙善观音’四字:凡是这些,似乎都有关系,如今想来都应在她身上,或者她竟有修成

正果的希望,也未可知。

  “如今是没法使她改变意志的了,只索由她。城外耶摩山下,有座金光明寺,在前本有僧侣住持。后

来因为山中出了猛虎,.常常出来为害,寺中的僧侣,一个不小心便被猛虎攫食,吓得一班光头,亡魂丧

胆,不敢再在寺内居住,四散逃奔到别处存身,这金光明寺就此荒废。以后凡是行脚僧人等过此,也都不

顾而去,一来因为寺中没有招待食宿,歇不得脚,二来又怕猛虎伤害,不敢存身。以后便成了习尚,故荒

废到今,已有十来年之久,依然没有僧徒法侣,可是虎患早就没有了。如今妙善既要求个舍身之所,这金

光明寺正是个绝好的所在。待我命人前往修茸一番,待工竣之后,择了吉日送她入寺便了。”

  妙音、妙元二人,听了这一篇话,才明白了妙庄王向日所以命妙善灌园和发往厨下做工的用心。当下

大家庆贺令节,不在话下。

  到次日,妙庄王果然下旨在国库拨了款项,派定大臣监督,招工兴修金光明寺。那时,妙善公主执炊

灶下,本来不知此事,可是宫女永莲最先听到消息,不由得喜出望外,一路手舞足蹈地奔到妙善公主的寝

室,大呼小叫地闯进去,连称:“三公主,喜事来了,”这么一嚷,倒把妙善公主吓得一跳。因为她那时

正静坐在佛前,闭目定心,做她的内观功行。忽然被永莲一嚷,乱了心神,又听得喜事二字,怪觉刺耳,

亟睁开眼看定永莲道:“有何喜事?值得如此大惊小怪!要不是我,神魂都被你扰出窍去,毕竟何事?快

快从头讲来。”

  永莲也自觉莽闯,便含笑认错道:“我只因为欢喜过了分,才致如此。不料惊吓了公主,真是万分的

罪过。可是这一件事,却是出人意外的呀!如今我且不说,三公主,你是聪明绝顶的人,生就的九窍玲珑

心眼儿,这件事我请你猜上一猜,看是中也不中?”

  妙善公主闻言也带笑说道:“你这伶俐鬼儿,怪会弄乖巧,叫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如何猜得你

心中之事呢?你不说也罢了,好在我也刁;一定要知道这闲事,还可以省却些精神哩!”

  永莲看她又要合目入定,便道:“我说,我说!原来主上自前次大公主、二公主苦苦相劝之后,他知

道你三公主立志坚决,不再阻挠你的意念,听凭三公主舍身空门。又从了二位公主的请求,命将城外耶摩

山麓的金光明寺给公主做梵修之地。三公主呀,你想这不是天大的一桩喜事么?”

  妙善公主听了,也兀自欢喜,还恐她的话不尽可靠,便道:“永莲呀,你休要编造了这一套谎言来哄

我,我却有些不信。”

  永莲发急道:“好公主呀!我奉侍了你这许多时候,何尝有一次哄骗过你来?今番之事,端的千真万

确,现已雇匠兴工,修葺金光明寺,还派了大驸马爷做督造大臣哩!好公主,你如其再不相信时,我肯对

天立誓。”

  妙善公主一听她如此说法,知道永莲刚才的话,完全是真,不由她不喜溢眉宇,合十当胸道:“毕竟

父王是仁慈之辈,今番竟成全了我的素志,还大兴土木,重修金光明寺,这一场功德,委实不小,定然会

报于将来哩!”

  永莲又插嘴道:“此事呢,端的可喜:只是三公主日后往金光明寺修行时,须多招些猎户住在左近才

好。”

  妙善公主道:“这却为何?猎户与修行有什么关系?”

  永莲道:“公主有所不知,那金光明寺以前本有僧徒居住的,后来因为耶摩山中出了猛虎,时常吃食

僧人,才将他吓散伙了,至今成为废寺。公主如往那里,万一猛虎重又出现,那便如何是好?”

  妙善公主闻言,并不惊惧,含笑说道:“那个不打紧,猛虎是山中之王。能够通灵,故佛祖曾封为巡

山夜叉。它所吃的,都是些造孽多端的人物,那些人已失了为人的道理,在猛虎眼光里看来,只当是禽兽

,全非人形,故扑来果腹。若是虎眼中看出来是人形的,它决不肯吃,又何况我等是皈依佛祖,一心修行

的人呢?”

  永莲听了,不觉拍着手呵呵地笑起来,道:“公主呀,这一来你可说错了!从前金光明寺中所住的,

都是和尚,也是佛门的弟子,一般地吃素持斋,一般地诵经礼佛,结果就有许多被猛虎所食。难道这班和

尚就不成人形?或者还是那巡山夜叉,一时沙灰蒙了眼,才致误食呢?这就是一件不可解的事情。”

  妙善公主听了此话,不觉哈哈大笑道:“永莲呵!你算得聪明伶俐,这一片禅机,你可是却参不透了

?你道只要吃了长斋,每天宣诵宣诵佛号。就可以算得修行,成得正果吗?我且设一个譬喻你听。现在有

一个人,斋是吃的,佛是念的,可是另一方面,却在做奸淫盗窃,杀人放火的勾当,造成种种恶业,你道

这种人能够算是佛门弟子?能够修成正果?在巡山夜叉眼光里看,会得是人形吗?

  “再说和尚在表面上虽然同为佛门弟子,虽然真心修行的,自属不少,但也不是没有禅混子和心术不

洁的人在内。寻常人犯过,罪孽五分,念佛的人犯了,就要加等变成十分,这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

意思。那一班被猛虎吃食的一班和尚,一定有他们的孽根,再不然就是前生的夙孽,否则决不会遭此魔劫

的。况且外魔之来,都系自肇,倘然心志专一,外魔是决不会来侵袭你的。故耶摩山中,虽有猛虎,尽管

无妨。猛虎自猛虎,我们修行自修行,两下绝不相干,你放心好了。”

  永莲听了这一大篇话,似乎心境开朗,点头称善道:“如此,婶子愿随侍三公主一同去出家修行,免

除一切尘世的灾障和轮回之劫。”

  妙善公主又道:“你的志向,端的可嘉,但是修行一事,谈何容易?在此时,一鼓作气, 自然心无

二念。万一到将来畏难思退,见异思迁,徒费了一番苦功,依旧是不得成道,那又何苦呢?凡事须要慎始

全终,你要修行,可有始终不变的毅力?”

  永莲道,“有,有,有!婶子随侍公主有年,难道公主还不知婢子的脾气?若是不信时,待发个誓愿

你听。”说着真的朝外跪下,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一切过往神明,共鉴我心。婢子永莲,如今

发愿修行,如有三心两意,半途反悔,雷击火焚,甘心承受。”说罢,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站将起来。

  妙善公主看她如此虔诚,又添了一个清修的伴侣,心中十分喜悦。正是:

  清修非异事,端在有心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兴土木重修金光寺 定良辰舍身耶摩山

 

  话说妙善公主见永莲当天发了重誓,立志修行,此后又添了个清修的伴侣,心中自是万分欢喜!她从

这一天起,情知出家的日子,定然不久,于是便预备一切手续,专等剃度,不在话下。  

  再说妙庄王自从下旨招工兴修金光明寺,又派了大驸马督工,大兴土木。这消息不久就传遍了通国,

一班高手匠人都纷纷来归。还有一班百姓,听说是三公主舍身修道,重修金光明寺,都十分敬佩,表示同

情。本来呢,一位国王的公主,安富尊荣的日子不要过,却情愿含辛茹苦,冷冷清清地度此红鱼青磬的生

涯,那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众百姓既生了敬佩之心,于是争献奇珍异宝,点缀这庄严宝刹。你献宝石雕佛祖伽蓝,我献楠檀做雕

梁画栋。故今番修建的材料,都是人民所乐献的。这也因国中连年风调雨顺,百姓富有,输材才如此踊跃



  材料既然丰富,工程的进行自然顺利迅速。况且这座金光明寺,虽然长久无人居住,不免倾圯毁坏,

但规模到底尚在,比了凭空建筑,难易也就悬殊。故二月初旬开工,一路风日清和,投有阻碍,到了五月

初旬,殿宇禅房已经全工造竣,把一座颓垣败瓦的金光明寺,修建得庄严灿烂,金碧辉煌,黄瓦红墙,十

分轩敞。

  可是屋宇虽已完工,还有许多雕塑的佛像,还未工竟。又隔了多时,才把里面布置得井井有条,督工

的大驸马,复命消差。

  妙庄王亲自前往验看,果然十分合意。回宫之后,便命观星司礼等官,分别选择吉日良辰和拟定公主

舍身出家礼节,大家又不免一番忙碌。择定六月十九日为公主舍身入寺之日。

  十七日行拜别先王陵寝大典,十八日行辞朝大典,十九日清晨辞宫入寺:一切仪仗,都依佛家规程,

正午由妙庄王亲到寺中,在佛前举行披剃大礼。一切拟定之后,妙庄王才召见妙善三公主,将各事告诉与

她,叫做准备。妙善公主谢了父王成全之德,自去收拾一切,不在话下。

  直到十七这天,妙善公主仍旧穿了公主之服饰,坐着宫辇,仪仗执事前呼后拥,出得宫门,一路到王

陵而来。祭拜过了历代祖先,祝告一番,不外叙述出家的原因和自责的话,献酒奠帛,然后打道回宫。城

中百姓,先已知晓,故路上瞻仰公主玉容的,着实不少,宫辇过处,欢声雷动。妙善公主在辇中,只是含

着笑容,合十当胸,算是与众人答礼。  

  至次晨,妙庄王照例身登宝座,见过文武百官,忽黄门官入奏,三公主在午门辞朝。妙庄王便命宣上

殿来。不多一会儿,公主上殿,行过嵩呼大礼,匍匐金阶启道:“臣儿不孝,只因一念礼佛,未能常侍父

王左右,‘罪该寸磔,惟愿仗佛祖法力,替父王增福益寿。明日为舍身之时,故今日特来辞驾,愿父王万

寿无量!”

  妙庄王一听此话,心中着实难受,好比刀钻箭射一般,险些儿淌出两行老泪来哩!你想亲生的这么一

位聪明伶俐的公主,好容易抚育成人,现在都要与自己断绝关系,舍身出家,怎教他不难受呢?当下勉强

地忍住了泪,向妙善公主安慰勖励了几句,使命用自己的御辇送公主回宫。

  妙善公主虽然立志坚决,可是十多年父母之情,也不能抛撇干净,倒也觉得有些依依不舍。回到宫中

之后,坐不多一会,长公主妙音,二公主妙元也都来了。大家手足情深,又不免殷勤叙话一番,直到薄暮

方始别去。

  妙善公主一切在事前早巳布置妥当,故此时倒反没有事干。此去的伴侣,除了保姆和永莲二人之外,

那灶下也有十来个人愿跟去替三公主执役。她们也不管主上准许不准许,各自拾掇着,预备明天随三公主

一同出宫,故这班人却忙碌起来。

  这一来是妙善为人和善,大家心悦诚服;二来那一班人多少有一点夙根,故愿抛撇了繁华,去过那冷

淡的生活。

  一宿无话,直到来朝五更起身,洗盥已毕,公主因为此时尚未受剃,故仍旧穿宫装,晨曦微茫中,早

有宫女报称:“执事已齐,请公主示下。”妙善公主又向宫门行了大礼,正待到妙庄王寝宫辞驾,忽妙音

、妙元两位公主走来,同声说道:“我等奉父王之命,特来相送三妹妹。父王且说不必入宫辞驾了。”

  妙善公主又向寝宫遥遥拜了九拜,然后方与两位姐姐拜别,到底是同胞姊妹,终不免依依难舍,叙了

一番衷曲,方才黯然登辇。长次二公主也乘辇在后相送。

  一路直出宫门,就钟鸣鼓响,梵乐悠扬,幡幢前导,羽葆后随,一对对提炉,燃着诸品名香,香烟袅

绕,直透九霄,一对对花篮,插着百样奇花,香风结聚。保姆与永莲, —个手执白玉如意,一个手执麈

尾拂尘,分侍宝辇左右。值殿将军迦叶,带着三百御林军,随荤护送,长次二位公主的宝辇,也自有宫娥

彩女簇拥。

  这一天,六街三市的人,拥挤得不堪设想,因为大家事前知道今天是三公主舍身入寺的日子。一清早

就有许多人在要道侍候,都要一睹容光,并且有许多人带了鲜花珍草,预备献给公主。后来愈聚愈多,把

由王官到金光明寺的一条大路,挤得只见人头,真个是万人空巷,举国若狂了。

  公主宝辇过处,大家都欢呼舞蹈,争着将鲜花异草向辇中抛去,虽经御林军驱逐,也休想赶得散他们

。宝辇行得没有多少路,辇中的鲜花,已堆得满满,远望上去,好象全是鲜花扎成的一般,香气氤氲,好

一派景象。

  一路上出得城关,缓缓向耶摩山麓进发,公主坐在辇中,远望那座耶摩山,虽算不得十分高峻,却也

生得雄奇秀丽,兼而有之。距城约有十里之遥,地绝尘嚣,天生是绝好修真之地。

  行行重行行,已到山前,转过一个山坳,再抬眼望时,眼前就是一亮,只见面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山

门,里边一条白石砌成的甬道,直达天王殿前。红墙四面环护,屋面都是用金色琉璃瓦盖就,此时朝阳射

在上面,只见万道金蛇,缭绕空际,耀目生辉,真是庄严灿烂,无与伦比,妙善公主到了山门,便下辇步

行,到天王殿礼过四大天王、弥勒、韦驮,再进来便是一片极大的广场。场上苍松古柏,如螭蟠龙斗,翠

盖张天。上面便是一座白石砌成的法台,台后便是大雄宝殿。那时台旁对立着两行毗丘尼,约有三十余人

,见公主驾到,都排开闲人,鱼贯下台迎接。这原来是各处尼僧,听得公主舍身本寺,故特来挂褡常住的

。当下,台上台下本挤着不少闲人,如今见公主到来:都向四下让开,两队尼借就迎公主上了大雄宝殿。

  此时殿上钟鸣鼓响,案上宝烛通明,炉内香烟缭绕,红鱼各各,青磐丁丁,大家瞑目合十,高诵楞严

。公主礼过世尊。一卷经毕,才由众尼僧引领,来到禅堂休息。众尼僧逐一参谒,报过法名,一方面端上

香茗,给公主解渴。

  此时一班闲人,又都挤到禅堂外面,喧喧嚷嚷,闹成一片。

  幸而闻得妙庄王驾到,大家恐干罪戾,方才向外散去。可是这么一来,把庭院中的花木已踏坏了不少

,栏干等也不免有些损坏,但众人对于公主的热情,却也可以想见了。正是:

  今朝归佛座,他日度芸芸。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试金刀斩断六根 人空门静观三界

 

  话说一班群众,因为要瞻仰妙善公主的玉容,故她足迹所经,大家都如水浪一般地涌过去,毕竟人数

太多了,花木雕栏之类,不免受到损伤。这并不是群众的不顾公德,却因此更见他们对于公主的热情。后

来听说是国王驾到,大家恐干犯严威,方才纷纷散去,其实此时妙庄王方才出宫哩!

  妙善公主听得父王驾到,即忙站起身来,带领了一班尼僧,鱼贯地出了禅堂,一直来到山门,预备接

驾。大约候了一个时辰,才见清道的飞骑赶到,接着护卫执事蜂拥而来,提炉香袅,御盖风摇,王驾已到

,大臣追随于后。三位公主带了一众尼僧,当道跪拜迎驾,那班观礼的百姓,也都匍甸道旁,肃静无哗。

  妙庄王的御辇,直到天王殿前停下,出了辇,便径往禅堂休息,众大臣都在外边侍候,三位公主又重

新见过驾,分侍左右。坐了一会,妙庄王使命各殿点齐清香明烛,待我先行拈香,然后替三公主剃度。下

面一声答应,隔不多时,报说已预备停妥。  

  妙庄王便起身,带了三位公主先行来到正殿,文武百官后随。正殿拈过香,又到罗汉堂,又到伽蓝阁

,都拈过了。其余天王殿等处,派各大臣代拈,然后回到大雄宝殿。

  一班尼僧已撞钟击鼓,朗声念佛,妙庄王在偏首里坐下。

  妙音公主站立上首,手中捧定玉盘,盘中放着一把锋利金刀;妙元公主站在下首,手中捧定一个钵盂

,盂中盛着半盂清水;保姆、永莲也分立两旁,一个手中捧着黄色袈裟,一个手中拿着僧鞋僧帽;大家都

凝神摒息,眼观鼻,鼻观心,寂静无声。那时三公主已到僧房中换了平民服饰,杂在尼僧队中,一同念着

法赞。

  观象官上殿,奏称良辰已到,妙庄王便命宣妙善公主上殿,奉行大典。那时,自有执事人等打着一对

长幡,携着一对提炉,到尼僧队里引了三公主来到妙庄王面前,跪拜如仪。

  妙庄王开言道:“儿啊!此时我和你还是父女,隔一会就是陌路人了!但愿你出家之后,坚心修行,

光大佛门,使后世敬仰。更愿你能够得道正果,肉身成佛!更愿广布佛法,救度世人!如今你且到佛祖跟

前去虔诚发过愿心,然后待为父的替你剃度。”

  公主又拜了三拜,站起身来,走到佛座之前,倒身下拜,默默通诚祝告,发过了愿心。然后回到妙庄

王跟前跪下,妙庄王在白玉盘中取过金刀,一面将妙善公主的头发向四下分开,使披下露出顶门,一面就

在她顶门上剃了三刀。这么一来,不由他一阵心酸,两股热泪,破眶而出,手中的刀,震震欲坠,再也说

不出半句话来。

  旁边的执事尼僧,见了如此情形,生怕金刀堕地,便跪上一步,在妙庄王手中接过刀来:将妙善公主

的头发,一阵“苏苏”地剃,瞬息之间,已变成一个光头。

  妙庄王于是又在二公主手里取过手巾,从钵盂中蘸了清水.在光头上揩拭一周,又亲自取过袈裟,替

她披上,又赐了僧帽。妙善当场换好,合十拜过了妙庄王,站起身来重又参拜佛祖.此时她竟与众尼僧一

般无二。 

  妙庄王睹此情形,不忍久留,便命排驾回宫,二位公主跟随在后。妙善率领群尼,一直送到天王殿外

,各各匍匐于地。

  妙善口称:“贫尼妙善率领合寺僧尼,恭送我王御驾,愿我王万寿无疆!”

  妙庄王与两位公主,一听如此称呼,心上又不由得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话也哽住了说不出,只将手招

了一招,各自登辇而去。妙善见他们去远了,才站起身来,带领群尼回到寺中不表。

  再说那一班观礼的百姓们,见如此大典已告完毕,再没有什么可看了,便也扶老携幼,呼男觅女地纷

纷散去,寺中才清静下来。

  从此以后,妙善公主竟变了妙善大师,安心住在金光明寺中,虔诚修行。贴身又有保姆和永莲二人作

伴,伏侍的人,又都是旧时宫女,故她视此金光明寺,无异就是西方乐土。

  但那一班常住的尼僧,虽然一般地会得诵经念佛,对于佛家的奥旨却没多大了悟。因此,妙善大师便

在课诵参禅之外,每逢余暇,就和她们讲经说法,随时加以指点。又定每逢三、六、九日为演讲之期,合

寺众人须齐集讲堂,听宣佛旨。就是左近的在家人,如其有心向佛,愿意来听,也并不拒绝,还备了斋点

供这班人果腹。  

  如此一来,到了三、六、九的讲期,就有许多远近贫民,纷然而集。在他们的初志,不过是叨光些斋

点,并不是诚心来听什么经。但经不起这位妙善大师,妙舌生莲,说得天花乱坠,把许多愚顽之心,渐渐

地凿开了窍,大家都有些觉悟,信心也就深切起来。那些起初为了图口腹而来的贫民,到此竞得听经之癖

,大有非听不可之势,并且还替她宣扬传说。故三、六、九讲期的听众,也一期多似一期,真如山阴道上

,络绎不绝.国中信佛的人,也就逐渐增加起来了。

  若照常情而论,出家人本就受十方的供养,如何她却反其道而行之,供养起十方来呢?一来这金光明

寺中,置有良田千顷,衣食丰足,不必要人家斋供;二来妙善大师的主旨,就在于感化愚顽,拯拔苦厄,

光大佛门,若不是此,决不能吸引群众。

  好得多着钱也没用,备办些斋点,究竟所费有限,所造的功德,却非常宏大,又何乐而不为呢?这么

一来,连城中的贫民也闻风而来,讲期竟如集市一般,耶摩山下,也生气勃勃了。

  光阴易过,转瞬之间,已是冬寒天气,北风肃杀,刺人肌骨。那一班贫民,身上没有棉衣,禁不起冷

气的侵袭,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一步。因此,听讲的人.一期少似一期。妙善大师得知其故,不觉侧然心

悯!使命人入城去买了许多布匹棉絮,亲自加以剪裁,裁成大小不等的袄裤数百件,分交合寺僧尼侍役去

缝纫,到底人多手快,不消几天已经做得完成。又命安下大锅,每逢讲期,预先煮下几斗米热粥,待大家

饱餐—顿,再上讲堂。凡是没有棉衣的人,就将袄裤分给他们,大家既有了棉衣御寒,并且在风中走冷了

,又有热粥可吃,再也不愁什么,于是听讲曲人,又重行增加起来了。

  话休絮烦,如此大家替她宣扬传说开去,通国的人民、都视这座金光明寺好象慈善机关一般,一班赤

贫如洗,毫无依靠之人,竟有不远数百里老远赶到耶摩山来,投身金光明寺。这位妙善大师却一视同仁,

凡有出家的尼僧来投,一概收留寺中,也不讲什么三餐一觉的话,他们不想走,也不去赶动身,由他住到

几时,好得禅房广大众多,不愁容不得。至于在家人老远来投的,其间男女老幼都有,寺内自然不便收留

。妙善大师又每人发给竹木柴草等材料,叫他们自去山麓择地搭盖茅舍居住,每人各给些少本钱,叫他们

去自谋生计,博个糊口之资。

  如此一来,不消几时,把这凄凉冷落的耶摩山麓,竟变成一个很大的村镇。那里居住的一班人,都受

妙善大师的恩惠,一个个都感激于心,将她的说话,奉为金科玉律。每逢到讲期,不论男女老幼,都齐集

讲堂,听她说话。故兴林国中,最早觉悟的,倒是这班下愚的贫民。正是:  

  聪明能自误,愚拙信心坚。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一念兴定中尘劫现 功行满心上白莲生

 

  话说耶摩山下,经妙善大师济贫救苦之后,已成为一个市镇相仿。一班贫苦的人们,做做小本经纪,

倒也足资糊口,安居乐业,都出于妙善大师一人所赐,故大家对她的信仰,自然洛外坚诚。她的讲经说法

,深入人心,也格外来得容易,不久便变成一个小模型的佛国。妙善大师见了如此情形,怎么不喜?就是

永莲的功行,也一日千里有显著的进境。

  有一天,她告诉妙善大师道;“我昨日夜间,在禅房打坐,忽然似梦非梦,好象神魂出舍一般,一路

上飘飘荡荡,向东方过去。不知有几千百里,才见许多百姓聚集海滨,困苦流离,一个个面有菜色。我便

向他们询问,为何如此困苦?他们争着说道:‘我们这一群人,四方万国之民都在里面。只因中原战伐连

年,闹得男不能耕,女不能织,就此无衣无食,还不免刀兵之祸。不得已逃亡到此,虽然受些困苦,杀身

之祸不会再遭,比了在故土时,已有天渊之别了。’我看他们拿树皮草根充饥,败絮箬叶蔽体,比了我们

耶摩山下的百姓,确有天堂地狱之判。只可怜那边没有一位慈悲的大师,救拔他们的苦厄!又不能将那班

困苦百姓,立刻移到耶摩山下,同沐我佛的恩光!但于临别时,曾告诉过他们,若要寻觅乐土,除非到西

方兴林国。耶摩山下金光明寺中,受佛的庇荫,才会免掉你们的魔难。我说过了这几句话,正待寻旧路西

归,不料一阵狂风过处,飞沙走石,那一班困苦的百姓,忽然一个个都变作虎狼,向我扑来。我正着急,

却有人喊道,‘永莲,永莲!你走魔了!’我听了此话,心神才又收摄,睁眼看时,却是保姆奶奶在旁声

唤。这不知是何景象,还望大师慈悲见告。”

  妙善大师闯言,合十当胸道:“善哉,善哉!永莲呀!倒看不出你功行如此迅速,已居然能入定了。

这入定一事,就是坐禅的功行到家,神魂出舍,离开了自己的躯壳,遍游十方世界,下可观看尘世的烦恼

,上可见到佛国的清净,无往不可。你能够入定,自是可喜!但入定须志心澄念,一念不生,六贼外魔,

方不致来扰;若兴一念,外魔立刻应念而至。若兴了邪恶之念,六贼齐来,会扰得你不能出定,彼因坐禅

而成为疯痴病废的,就只为此缘故。你在定中见到的种种情形,觉得可悯,便发慈悲心,指示他们出路,

这原是善念。只不合指点他们到这里来,因此就不免有些儿自私之心。只此一念,故就招了外魔,发现了

后来许多可怖景象。好险呀!若不遇奶奶观透走了魔,一时还不得出定呢!永莲啊,你往后去须要小心在

意,切不可胡思乱想,须知这是入道的紧要关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啊!”

  永莲合十谢丁指教之恩,却又问道;“往常听大师说法,如何不曾闻得这些妙旨,却是为何?又不知

由此入道,还要经过如何的程序?敢乞指示。”

  妙善大师道:“永莲呀,你有所不知。平日间听我说法的人,都是些愚蒙未启之辈,若就拿这种深奥

的道理去讲给他们听,非但如对牛弹琴,白费心机,并且反而去将他们的心窍闭塞,永远没有开凿的希望

。故我向这班人说法,先求正他们的心志。心志正了,方寸灵台间自然光明。愚蒙既启之后,再与他们讲

求入道的机关,那才易于领悟呢!这是我向日不曾讲过入定的缘故。

  “至于由入定而达到证果的程序,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似乎可说,实不可说。入定一回事,不过是

有了相当功行,神魂能出舍,遍游十方,但是还不能脱离躯壳。若是入了定无法出定,要不多时,躯壳固

然如常人萎化腐烂;就是已脱离躯壳的神魂,也要不了多少时候,就会分崩离散,终于消灭。这与常人的

老死,也没什么判别。故在这一个时间,入定之后,必然要求能够出定。由这一步功夫做去,逐渐进步,

就会达到身外身的境界。什么叫做身外身呢?就是在躯壳之外,另成一身,神魂尽可与躯壳脱离。简单说

一句,就是入定之后,不必再求出定,神魂依然团结,永不会分散消灭。到此一步,即可脱却皮囊,得成

大道了。但是要达到这种境界,非但要坐掸功深,礼佛念切,还要积满三千功德,受尽万般苦难,方始有

望。你不闻佛祖当年,也一般地受了许多意外魔障,方习‘得道的吗?我们现在,论功行还未及一半,功

德未积,苦难未受,要望成道,路途远哩!可是只要心坚,终究不会白修的,就如你能够入定一事,就是

个大大的明证,只要耐心修去就得了。”

  这一番话听得永莲乐不可支,不觉手舞足蹈,不在话下。

  再说永莲已有了如此程度,那位妙善大师功行的高深,自然更不消说。如何她不能证果莲台呢?只为

的是坐劫未满,功德未足啊!她自己灵根不昧,对于此事也自明了,却不向人宜说,惟在暗中累功积德罢

了。

  光阴荏苒,一转眼又是三年。那一日,大师正在打坐,方将入定,忽似有两人对话道:“灵台上莲花

开否?”另一人道:“开了,开了!只少一位菩萨。”大师暗暗道声:“不好!什么外魔,敢来相袭。”

急急收束心神归舍,却见自己一颗心,变成一朵半开的白莲,莲花上面跌坐着一位菩萨的法身,低眉合眼

。仔细看时,那位菩萨,却就是自己化身。不由得一欢喜,这眼前的景象,完全绝灭,仍旧安坐在禅床上

面。

  妙善大师明知就里机关,也不向人说破,第二天朝上,做完课诵,才对大家说道:“我前蒙佛祖显化

指点,曾说过,如要证果,定要须弥山上雪莲花做引。我想,我自从舍身以来,闭门苦修,并未出去朝过

名山,如何有得到雪莲之日?故现在决计往朝须弥,顺便寻访白莲。你等在此好生修行,将来少不得都有

好处。”

  大家听了,觉得突兀,不免面面相觑。那位保姆和永莲听了,都赞成此说,并且她二人愿意作伴前往



  妙善大师闻说甚喜,便将金光明寺中一切内外诸事,托付给执事尼僧多利,并且嘱咐她:“以后一切

事情,务须仍照往时,不可变更成法。我们此去,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不论是否觅得雪莲,一定要回寺

的。”多利一一领教。

  妙善大师交代过了一遍,便带了保姆和永莲二人,回到自己殚房内,收拾了些衣帽食粮,叫永莲打开

一只板箱,只见里边放着一整箱的细麻织成的草鞋,拿来一数,恰是一百单八双之数,便一双双的打叠起

来,扎做一捆。又取过一只木桶,里边分贮着米谷,取出三个黄布口袋,分别装了,预备各人背负一袋。

这些都是她贬谪在灶下受苦之时编织拾掇的,今番要走长路,恰正用得着。三人的衣服,合打一个包囊,

大家在路上好轮流背负。那一只紫金钵盂,是出家人出门挂褡的信号,并且系妙庄王所赐,自然格外宝贵

,由大师自己带在身旁。

  三人收拾停当,携了包囊等物,走到外厢,到大殿上拜过佛祖,通诚祝告一番,方才动身登程。合寺

尼僧在后相送,就是耶摩山的一班信士,也都手持清香,来送大师朝山。正是:

  朝山心念切,证道尚须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了因缘往朝须弥山 施米谷安度神鸦岭

 

  话说妙善大师等收拾了行囊,从金光明寺动身,要去朝须弥山访寻雪莲。合寺尼僧在后相送,山下一

班住户,都是受她恩惠的,此时闻她要离金光明寺往别处去,大家哪里舍得?故顷刻之间都扶老携幼,遮

道相留,不肯让她三人过去。后来经妙善大师竭诚开导,说明不久就要回来,并非抛弃此土,众人方才放

心。又见她三人意志坚决,谅来阻挡不住,只索各自燃了清香,也随着众尼僧相送,直到五里之外,经妙

善大师几次劝阻,方才拜别回去,不在话下。

  再说妙善大师等三人,离了耶摩山金光明寺,取道向东而行,一路上晓行夜宿,腹中饥饿,便拣着有

人家处化斋果腹,一连数日,倒也安然无事。

  直到第七天午后,走到一个所在,前面一座高山阻路,山势异常险峻,四望无路,唯靠南一条羊肠小

道,似乎可以行走。

  三人自然择有路的地方走。却忘了须弥山是在东北,因此误了路程。  

  当下走入深山,上高下低,颠踬得十分困苦,却又越走越深,不知何时得出。三人抱定不屈不挠的毅

力,一路前行,看看天色将黑,便找了一个石崖,权且度夜,幸而没有遇见什么。

  到了次日,天色黎明,才背负行装,向前赶路,又整整走了一日,方才出得山口。她们还只道所行的

方向是正东,不料这一座山坡是迤南的,依山向走去,却是一直往东南,不知不觉,越走目的地越远。 

 

  如此又是五、七日,遇到一村人家。因天晚前去借宿,就逢着一位花甲老人,把她们留到家中。供斋

已毕,问起她们意欲何往?妙善大师说明一切,老人不觉呆了一呆道,“你们欲往须弥山,可是走错路了

。你们来时,不应出戒首山南谷,一直沿山向北而去,转过山嘴,有条大路,是往须弥山的捷径。你们却

为何不走那边,却出南谷,就走岔了一直向南来,才到此地,已多走了三百里。若不遇老夫,你们还越走

越岔哩!”

  三人听了此话,都面面相觑。永莲插言道:“老丈啊,如此说来,我们得走回头路,仍过南谷,再向

北行了。”

  老者道:“这倒不必,你不知世上的路,原是路路相通的,不过远些近些罢了。况且南谷那面,不是

平安之路,深山中豺狼虎豹,哪一件没有?常人都须结了大队,才敢出入。你们来时得平安到此,已经是

万幸了。难道又回去送入虎狼口中吗?”

  妙善大师合掌当胸,念声“阿弥陀佛’,然后向老者说道:“老丈啊,多承指教,感激不尽。现在只

求你老人家大发慈悲,指引一条上须弥山的正路,使我等得早日朝山,圆满功行,那才戴德无涯哩!”

  老者道:“这个有何不可?明天你等由此出去,一直向东北大道而行,五十里之外有座高山,名叫神

鸦岭,越过此岭,一直落北走去,再走三百里路程,转向正东,就是上须弥山的正路了。“可是这座神鸦

岭,极不易过。因为山上有一‘群神鸦,共有二、三百只,比了鹰隼还要大,性极猛鸷。山下乡村人家,

逢到祭祀的时候,所有的祭肉,并不煮食,却用来占卜吉凶祸福。占卜的方法,也很奇特,便于撒祭之后

,将所有的祭肉,完全抛弃在山麓之下,如撇下时就有乌鸦来争食,乃大吉之兆,如当时没有乌鸦来吃,

第二天便去探视,祭肉没有了,认为为神鸦食去,此是中平之兆;若祭肉丢在那里,三天内仍没有被神鸦

吃去,那是大凶之兆,他们一定要将肉脔切去喂猪狗,算是祓除不祥之意。因此就养成神鸦食肉的习惯,

倘在平时无祭肉可吃,那群神鸦就在山中搜捕野兽来充饥,若是有人在山中走,神鸦饥饿时,也会将人啄

死,共同分食。

  “那里还有一个风气,就是对于神鸦的尊敬,比了敬天地还要厉害。故神鸦虽攫食人畜,都不敢去赶

逐;猎人的弓矢,也不敢加于神鸦。山中的野兽,到底有限,被吃的吃了,逃跑的逃跑了,因此吃人便成

了常事。人在被啄的时候,连抗拒都不敢抗拒,凭一群鸦分尸果腹。如有人被鸦吃了,大家指此人一定有

什么亏心之事,才受此罚,非但不加怜惜,还以为如此一来,此人的罪恶,也就湔涤了呢!  

  “这一条路,有此危险,不过我替你们想,如今欲上须弥山,眼前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刁;出南谷,

就出神鸦岭。两下却一般地险恶,较量起来,南谷更凶,猛兽既多,道路又长,不易避免;这边神鸦虽猛

,但过岭的道路,只有十来里, 日中时过去,或者可以不遇见神鸦,并且现在祭祀期已到,有些赶早的

人家,已在设祭,神鸦已有祭肉可吃,就算遇到,或者不至于受到危害,也未可知。因为两下比较,似觉

彼凶于此,况路途又此近于彼,故老夫叫你等从这条路上走啊!”

  永莲听了此话,不觉失色道:“有这等险恶的地方,叫我等如何过去呢?但不知除此之外,是否还有

别一条路可通?”

  老者道:“小路却是甚多,只是还要来得险恶,非但有虎豹豺狼,还有妖魔鬼怪,更休想走得。”

  妙善大师道:“善哉,善哉!老人家的指教,一定是不错的。

  我们明天就此走去便了。永莲,你休生害怕之心:要知我们出家人,除诚心修行外,其余都没相干的

,躯壳之见,切不可存。我们此去,危险正多,岂止神鸦岭一处,若就此畏惧不前,如何会有达到须弥山

的一日呢?一切自有佛法维护,包管可以平安过得岭去,此时不劳你担得半分儿心。”

  老者也就告辞入内,让她们三人打坐休息。一宵易过,直抵来朝,大家起身洗盥一番,老者又去准备

了早斋给她们吃了。三人谢过老者,告别登程,一路向东北取道进发。

  大家预备午未之交赶过神鸦岭,免生意外枝节,故沿路不敢停留。直到巳牌时候,已望见那神鸦岭矗

立在面前,郁森森的树林,黑越越的草径,就是老远望望,已是怕人,若在此中行走,岂有不心惊胆战的

呢?

  又走了一程,已抵山麓,恰有一条石径,可以拾级而登,大家默诵佛号,鼓勇前行,直到岭巅,倒一

些儿没有遇见什么,连神鸦的影子也没有看见一个。于是便转下山坡,隐隐见数里之外,有一个很大的村

落。

  妙善大师便道:“善哉,善哉!你们看前面不是一个村落吗?我们到得那里就好了!”

  其实她口中虽如此说,两只脚却已疲乏得不堪。好得此时下山势,比了上山省力得多,顺步而下,行

程还不算慢,片刻之间已到山腰。这里却是一片平岗,极为宽阔,树石也疏落有致。

  此时妙善大师,实在力乏之极,不能再走,一路上却没遇见过什么,心中倒也安定,总以为今天可以

不与神鸦相遇的了。故向永莲等两人说道:“我们半日奔波,巳走了五十来里路程,我如今足疲腰瘫,可

真的走不动了。此间风景很好,倒不如大家在此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保姆也道:“我也走不得了,歇歇最好!”

  永莲却不以为然道:“大师呀,昨日老者不是叫我们赶速过去吗?莫要贪了半晌安闲,惹出意外祸殃

,反为不美。我看还是一直过去的好!”

  保姆道:“你又来了,我们走了这许多路,也没有什么。难道小歇片刻,就会出岔枝吗?”

  永莲弄得没法,只得放下包囊,就石上坐下。不料,须臾之间,鸦声四起,把三人吓得发呆。正是:

  安闲偷片刻,为此惹虚惊。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遇善土指点前程 恋风景旁生枝节

 

  话说永莲好意劝她前行,到了村落之处再找地方休息。可是一人拗不过两,妙善大师和保姆,因为腿

酸脚软,委实不能再走,只得放下包囊,各各找块平净的大石,坐下休息。

  走路也有个秘诀,最忌的便是中途休息。你若走长路,到半路上觉得力疲,尽管放缓些脚前行,虽然

觉得勉强,但勇气不退,始终可以走到;若觉得力怯,便坐下休息,非但越休息越觉疲乏,并且连前进的

勇气也会因之减退,重新站起来走时,竟有寸步难行之势哩!

  她们三人都不会走惯长路,故不知此种诀窍,当时一坐下来,竟如生了根一般,恨不得就在此间过宿

。还算永莲催迫得紧,好容易催得妙善大师和保姆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尘埃,正待各携包囊往前走。不

料正在此时,当头“哇——哇——哇——”一连几声乌鸦叫,吓得三人没了主意。

  永莲道:“常言说得好,老鸦叫,祸事到,何况叫的又是吃人的乌鸦呢?我早叫你们走路,若听了我

的话,此刻相去已远,避得过乌鸦之厄。如今却是怎处?”

  她们说话之际,四方的乌鸦,都闻声而集,满天空都是‘哑哇,哑哇”的叫声,也不知共有多少。它

们好似今天得到了可口的食物,大家都在那里欢欣鼓舞,互相庆幸似的。这么一来,把永莲等弄行手足无

措。到底妙善大师修持功深,定力坚固,却反而坐将下去,向二人说道;“你等且都坐下来,收摄心神,

休得惊慌,我自有道理。”  

  二人没法,只索坐下,听候乌鸦来啄食,那恐惧一念,早巳抛向九霄云外。但那许多乌鸦,嘴里虽“

哑哇,哑哇”地叫,在三人头上不住地来往盘旋,却并不下来啄食。原来心神不乱的人,异类眼中看得极

伟大,是不敢骤然相侵的。乌鸦盘旋不下,也只为此。但乌鸦虽不下来啄食,却盘旋飞鸣,围守着三人,

也终究不肯舍之而去,如此约有半个时辰。

  妙善大师坐到分际,忽然觉得灵台间光明一闪,就似乎有人告诉她道:“你这人好呆,乌鸦飞鸣,志

在求食,它又不是一定要吃人。你如给它些东西,它们自去争食,你等不是就可以脱身了吗?你那袋中的

饭干,不是很好的食粮吗?”

  妙善大师此心一动,便立刻将自己身上的黄布袋解开,抓了一大把饭干,用力向平地上撒去,乌鸦见

了,果然都争着去啄食。她于是掺撒了大半袋饭干在地,空中已不见一只乌鸦,她这才唤同二人,各各带

了行李,三步当两步地一路踉跄下山,也不顾脚下高低,直奔到山麓,果真不见有乌鸦追来,方才安了心

缓缓向村落前进,直走到红日西沉,方才达到村舍。

  那村中的人,见三众打扮离奇,不象近地之人,男男女女都围上来观看问洵。妙善大师南无着手,向

大家说道:“贫尼妙善,是兴林国耶摩山下金光明寺中的住持,只因发愿往朝须弥,与她二人一路行来。

不料错走了路程,出了南谷,幸蒙善者指点,才绕道越过神鸦岭,方得到此。如今天色已晚,前面又没村

庄,不能再走,还望哪一位施主慈悲,借一席之地容过一宿,讨一盂素斋果腹,别无所求。明朝一早,就

得告辞的。”

  大家听说是从神鸦岭那一边来,都面面相觑,其中有好事的人问道:“既是从那边来,一路上可曾遇

见神鸦?”

  妙善大师回说遇见,又将刚才的情形诉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齐声说道:“奇事,奇事!这三人有何

魔力,连神鸦都不去伤她们,遮莫竟是神人吗?”

  其中有个村长模样的人向众说道:“尔等且休啰唣,这三人呢,原不是寻常人物,修行之人,上自三

十三天,下至三十六道,无不敬畏,何况神鸦又是通灵的,自然不会去难为她们了。现在既然来到我们村

上,前面又是数十里没有人烟的去处,我们就该好好地款待。老汉家中现成有着空房子,就请三位到我那

里去歇宿吧。”

  妙善大师等三人都合掌称谢,一班村人也都说道:“刘老儿,今番倒叫你当一次上门差了。三位高尼

如其明天不上路的话,我们好歹轮流备斋款待,以尽地主之谊。”

  说着大家散去,刘老儿便领了三人,一同到他家内,让她们坐下,然后命家人出来相见。他一家的人

,的确都是好善向道之人,一见三位高尼,忙着去烧茶送水,准备斋饭,让三众吃了。天色已经不早,便

将她们送入一间洁净上房,床褥整齐,十分清爽,妙善大师等就在此中打坐参禅。

  次日清晨,刘老儿准备了早斋,请三人吃过,苦苦挽留。妙善大师谢道:“现在因朝山心切,不敢多

留,有负老人家的盛意,只请指点前途路径,那就感激不浅了。”

  刘老儿情知留她们不得,便道:“从此间一直落北而行,走了三十里,前面有座小小山头,名唤金轮

山。你们不必翻山而过,只消迤东而行,抄过山嘴,再投北走十七、八里,就是塞氏堡,可以投宿。但在

金轮山左近,却须悄悄地从速过去,不可有所留恋,到得塞氏堡,也就没事。前途路径,可从那边再行探

问。”

  妙善大师等三人连连称谢,告别登程,出了村予,一直取道向北而行。起初只见一片漠漠平原,除了

黄沙滚滚,白日昏昏之外,旁的一无所见,四边连水草都寻不到。只有她们三个人在沙漠中行走,在幽寂

之中,稍稍露着一点生机。她们呢,毕竟定力坚固,全不觉得有艰难畏惧之意,若在常人走到这种人烟水

草都没有的地方,谁也不免要心惊胆战呢?

  再说三人行了一程,果然远远望见一座山头,斜迤在西北,虽不甚大,倒也林木森然,风景很是壮伟

,这分明就是金轮山了。她们在寂寞如死的荒原走动,如今忽见一座生气勃勃的山林,不觉精神为之一振

,连脚步也觉轻了不少,鼓勇向山下面来,不多时已到了金轮山麓。

  只见那座山岭,虽不高大,却生得怪石嵯峨,奇峰叠嶂;青青的树木,碧碧的小草,中间还夹杂着不

知名的野花,好一派宜人的风景。妙善大师看丁山景,不觉口中喃喃说道:“善哉,善哉!我等一路行了

这许多的路,经过的山岭也不少,何曾见过如此好风景!不料在这广漠之间,却有如此好山,这可见天地

造物,出人意外了!”

  她对于此间风景,生了爱之一念,于是贪看山色,流连不进。那永莲却从旁催促道;“大师呀,我劝

你莫要恁地留恋不舍。刘老儿顷间不是曾经说过,叫我们到得金轮山下,要悄悄地从速过去,话中有因,

看来此间定有什么危险之处,我们还是快快过去吧!休再弄出枝节啊”

  妙善大师道:“刘老儿不过如此叮嘱,他究竟没有说出什么。我看这座山生得如此可爱,也决不至于

藏什么妖魔鬼怪,况且在青天白日,看一会又怕怎的?”  

  永莲道:“话虽如此说,但到底仔细为妙,贪闲玩毕竟也迟了朝山的路程。况且,我往常听大师讲过

,六贼之来,都由自肇。照目下的情形讲来,大师对于此山,已生了爱的意念,留,恋不舍,又动了贪的

意念。一念尚不能妄兴,如今兼生二念,如何了得?我们还是走吧!”

  妙善大师听了这一番话,也自警悟,收摄心神,连说:“好,好,好!走,走,走!”  

  可是待要走时,已经来不及了。正是:

  刚在收心处,邪魔已到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金轮山大师被劫 塞氏堡同伴求援

 

  话说妙善大师听了永莲一番劝导,即收摄心神,连连说道:“好,好,好!走,走,走!”大家匆匆

前行,走不到三十步远近,忽闻一阵勾丹磔格之声,好似蛮人讲话一般,那声音从一座深林内送将出来。

三人一听,情知不妙,举眼看时,只见有一队夜叉野鬼从树林中直扑过来。她们不看便也罢了,如今一见

了这队夜叉,不由得大家心惊胆战,欲待拔脚奔逃,可又奇怪,两条腿好似生了根一般,再也休想提得起

分毫。

  看看那些魔鬼,已是越来越近,永莲在这危机之中,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拖了妙善大师的手,拔步便

走,跌跌爬爬,走不多远,妙善大师已栽倒在地。于是就有一个夜叉,直扑到大师跟前,一伸手把她擒了

过去。

  永莲没法可想,只得舍了大师,一直奔了二、三里路,回头不见有夜叉来迫.方才定了心,放缓脚步

,慢慢走去,一路寻思道;“今番可是完了。大师既被夜叉劫去,老奶奶又不知下落,谅来也是难逃灾障

!如今只落得我一个人,独行踽踽,如何是好?”

  正在没有主张的时候,忽后面有人喊道:“永莲慢行,等我一下啊!”

  永莲一听,知是保姆的声音,索性立定了脚,回身看去,果真见保姆一颠一跛地走来。永莲急问道:

“老奶奶,你倒脱险来了,大师是怎样了?”

  保姆摇头叹息道:“休再提起,那群夜叉自抓得大师之后,一个个都欢呼跳跃,簇拥着她向深林而去

,却丢下我,毫不相顾。我又见你逃了,故特赶来和你做一起,且商议个救援的方法。”

  永莲道:“那一群夜叉鬼生得多么凶恶,料想大师被他们劫去,决无好相与,我与老奶奶都是手无捉

鸡之力的人,又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得她呢?”  

  保姆道:“话虽如此说,见死不救,到底失了出家人慈悲之旨。我想前面离塞氏堡不远,不如且到那

边,寻找几个善姓,一同商议援救大师的方法。其实这也是无可如何中的办法,聊尽人事罢了。”

  二人计议定了,便取道向塞氏堡而来,不在话下。

  我写到这里,不免将夜叉之事表明一番,以免读者误会。

  你道那群黑鬼,果真是夜叉吗?其实却是山中的特种人类。这一群人尚未开化,他们仍旧过着茹毛饮

血的生活:身上也不穿衣服,生着寸把长茸茸的黑毛,脸上的毛虽比较短些,但也足以掩蔽皮肉而有余,

只露出咽溜溜的两只眼睛和一张血盆般的大口,远望上去,好生怕人。永莲等不知就里,故一见之下,只

当是夜叉野鬼。

  这一班未开化的毛人,向与外界隔绝。他们自在山中猎取禽兽来充饥,吃饱了不是四散闲游,就是在

林中酣卧,不知什么生产作业,也不到山外来与人相通,但山外的人,如其在山前走过,不声不响,他们

在深谷中也不会听得,可以安然来往。若被他们知道时,便要出来和人为难。倘然是远地方人不知厉害,

误入了他们的山谷中去,那么你再休想生还,因为他们生性异常残忍,会将捉到的俘虏,演出那生开活剥

,开膛破肚等惨剧。故附近的居民,非必要时或可以绕道走的,总不肯轻易在金轮山下来往,就是必须由

此道来往时,也都凝神静气,悄悄地过去,再也不敢作声惊动他们。

  今番妙善大师等必须在此经过,故刘老儿也曾叮嘱过,只是并没有说出原因来。要是早说明了,妙善

大师也不至贪看山色,和永莲高谈阔论,惊动这一班毛人,惹出陷身虎口的灾难了。其实这也是她命中的

一重魔劫,不能免的啊!

  保姆和永莲二人,足不停步,一路往塞氏堡方面过来,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得堡外。那时堡

外正有一班人在那里挑泥担水,收拾堡墙,看见了二人,就知是外路来的,因为这里是向来没有僧尼羽流

的,故服饰上一见便知。他们很觉诧异,都停了手小工作,围上来向二人问询。保姆便合十为礼,先将自

己来历详细说了一遍,接着便把金轮山下经过,妙善大师被夜叉擒去之事,告诉了众人。

  大家一听此语,不觉都伸出舌头来,半晌缩不进去,同声说道:“好险,好险!你二位不知福分有多

大,才被你等脱逃到此,要不然此刻连性命都结果了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嘈杂着,早惊动了堡内一位官人,疑是这班工人有什么事在此争吵,故闲闲地踱

将出来,喝道:“大家不在做工,哕唣些什么?”

  工人间言,都说:“孙大官人来了。”就中有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走上前去禀了一番,那位孙大官人

便和颜悦色地说道:“如此就请二位进堡,到舍下坐地,再作计较.”

  原来这位孙大官人,单名一个德字,是这里的堡主,平日乐善好施,远近很有他的名头。现在看见了

这两个可怜的尼僧,自不免招呼她们到家款待了。

  当下保姆、永莲二人,跟了孙德进堡,一直到他家里,分宾主坐定。永莲心念着妙善大师,便首先开

盲道:“大官人啊I我们二人虽然脱险到得此间,只是还有同伴的妙善大师,如今却陷身在夜叉队中,不

知如何受苦。总要求大官人大发慈悲,想个方法出来,搭救于她,这场功德比了修桥补路,还要大呢!”

  孙德闻言,连连摇着头,一面将山中所遇的是野人并非夜叉的话,告诉了她们;一面又说道:“这班

毛人,与外间隔绝,彼此言语不通,又没情理可讲,山谷中就是他们的世界,谁敢去撩拨他们?又有何方

法,可以救得你们那位同伴呢?况且这班毛人,生性十分残忍,凡误走入山的人,总被他们生吞活剥,决

无生还之望。就是端的有了相救的方法,此刻却也嫌迟了,又何况无法可施呢?我看朝山的话,只好你们

二位自去,那位被陷的师父,是没有希望的了!就是二位前往,前途的危险也正多着,却须一路仔细哩!



  保姆和永莲一听如此说法,不由得心上如刀钻剑刺一般,两股热泪,扑簌簌直滚下来。永莲呜咽着说

道:“大师啊!你一向心志专一,声不能悦你的耳,嗅不能乱你的鼻,味不能扰你的口,色不能恋你的目

,一切富贵荣辱不能动你的意。修到如此田地,今番不合贪看山色,招出这一场灾祸,弄到功亏一篑,叫

人怎不可惜?”

  保姆接口道:“永莲啊,你且休一味地埋怨她。她现在虽陷于险境,生死存亡究竟还不曾有个实在的

消息。那我们对于她的希望,还不会完全断绝。她毕竟是个志心修行的人,佛祖岂有不加保佑之理?佛法

无边,或者竟能化险为夷,也未可知.我们虽没有救她的方法,但是三众出来朝山,终不成就此抛撇下她

,我们却另行前去之理?就是果真她已不幸被毛人所害,我们就不该独生,死也死到一起去,才显得我们

一德一心啊,”

  永莲道;‘奶奶说得是,如此我们仍回到金轮山去,入山寻访大师的踪迹,就被毛人生吞活剥了,也

只算前生的孽障:那么,此地非久恋之乡,我们走吧!”

  于是二人起立,合十向孙德告辞。孙德却起立拦阻道:“陷了一个,再凭空送上两个,此事断断乎使

不得!”

  两下正在争持,喜信却自天外飞来了。正是:

  忧疑刚聚结,喜信忽飞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草履几双黑人争去 圣尼一位白象驮来

 

  话说保姆、永莲二人,起身向孙德告辞,要入金轮山去寻访大师。孙德急忙拦阻道:“慢来,慢来!

陷了一个,再送去两个,天下哪有如此的情理?况且那位被陷的师父,我等实在限于实力,无法可以救得

,故只好付之天命;如今二位既到舍下,还想送入虎回去,在下如其坐视,岂非见死不救吗?这不义的名

声,在下却担当不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放二位去的。”

  永莲道,“这是我们自己情愿,与大官人何干?况且我等三人同去,如今失去一个不能同生死,这岂

不是一个更大的不义吗?还望大官人莫加阻挡,成全了我等的志愿,虽死也是感德的!”  

  当下,一面定耍走,一面定是不放走,两下争持,不得解决。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忽有一个打杂模样

的人急急忙忙奔入院来,口中喊道:“大官人,堡外又有一个尼僧,骑着白象远远而来。大家疑心就是那

位失陷在金乾山的师父,故特来报知。”

  永莲插嘴道:“不对,不对,我们的妙善大师是徒步而行的,却没有坐骑,定是另一位师父。”

  孙德含笑道:“凡事眼见为真,此刻背地悬猜,如何算得?既然那边有人来,我们不妨一向出堡去看

看,验个是非。就算来者不是你们的大师,既属尼僧,也当有同门之谊,大可见见啊!”二人很以为然,

便一同出了孙家,直到堡外,举眼向金轮山那条路上望去,只见二里外,果然一只白象迎面缓缓走来,象

背之上,端坐着一位尼僧。此时距离虽远,在陌生人固然看不出面目,但在保姆和永莲目光中看去,却是

清清楚楚,那端坐在象背上的,不是妙善大师还是谁呢?

  这一来把二人乐得什么似的,尤其是永莲,更手舞足蹈,牵着保姆的衣袖说道:“老奶奶,你瞧,那

象背上驮的,不是我们的大师吗?她不但没有遭殃,连带得到一只坐骑,这才是因祸得福呢!往后去有了

代步,路上要顺利得多哩!”

  孙德和众人听了此话,也都喷喷称奇!永莲两只脚哪里还忍耐得住?连窜带跑地迎上前去。不多片刻

,妙善大师已到得堡前下了象背,与大家合十为礼。孙德便让她们一行互众进堡,可煞作怪,那只白象也

跟着同走,好象养熟的一般。

  众人直到孙德家中,重新叙礼坐定,孙德道:“恭贺大师得庆生还!这座金轮山,向为毛人盘据,凡

误入其中的人,从来没有生还的。今天大师算来还是第一人哩!毕竟佛法无边,才会有此灵感,敢请大师

将脱险的情形说来与我等知道,也好为世俗劝导,宣扬佛法!”

  妙善大师谢了招待的盛意,然后将被擒入山以及脱险情形,详详细细说将出来,听得大家忽惊忽喜!

  你道妙善大师如何能够这般安安稳稳地出来呢?原来,她在遇见毛人的时候,那衣帽包囊正轮着她挑

在肩头,她因为这里边都是随身应用的物件,不肯轻易放弃,故那班毛人将她扛头拽脚,擒捉入山,她仍

是两手抓定,竟将其带了进去。

  毛人将她拖到一个所在,只见一个极大的山洞,洞前有一片广场,广场的四周都是丛莽深林,望上去

黑越越的,异常可怕。毛人就将她放在广场的中间,席地而坐。他们口中各发出嘘嘘之声,不多片刻,就

有许多同样的毛人应声而至,男男女女不下二百来人。男女的分别,只在装饰的铜环上,男子穿着鼻子,

女子穿着耳朵。大家除一片兽皮遮蔽着下体外,其余完全赤裸着,就是两只脚,在乱石上走也不穿鞋袜。

  许多毛人将妙善大师团团围住,由那为首擒捉的人,向众咿咿呀呀地说了半晌,好似自夸胜利似的。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欢呼跳跃,捉对儿跳起舞来,表示他们的快乐。看他们越跳越起劲,足足跳了一个时

辰,方才觉得疲倦,打圈儿围坐着休息。他们千百道可怖的眼光都集中到妙善大师身上。妙善大师自知今

天身入虎穴龙潭,绝少生机,她拚了一死,倒也不觉得惧怕,只是凝神一志地坐着,看他们使出什么手段

来对付自己。  

  当下见许多毛人都咿咿呀呀谈论,象商议处置办法似的。

  不多一会,就中有一个毛人,忽然看见了妙善大师足上所穿的麻草鞋,一面指给众人瞧着,一面又不

知说些什么。妙善大师会意,便将草鞋解下,那毛人便上前劈手夺去,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隔了一会,又

蹲下身去,拿来穿在脚上,扣紧之后站起来,试行几步,觉得适意,便翘起拇指在众人面前赞扬几句。其

余的毛人,各各欣羡,都托开了手向妙善大师讨取。

  大师一想,他们倒喜欢此物,好得我现成带着百来双在此,拿来送给他们,博得欢心,或许可以不加

杀害,那时就可乘机脱身了。

  打定主意,便将藏草鞋的那一个包囊打开,露出一双双崭新的麻草鞋来。许多毛人一见之下,欢呼了

一声,一拥上前,七手八脚地一阵乱抢。  

  这一来可不好了,本来百把双麻草鞋就不够二百多毛人的支配,何况在乱抢之下,一人抢到两双的也

有,一人抢到一双的也有,一人抢到一只的也有,可是一只也没抢到的,却居多数。在抢到的,固然没有

问题;那一班没有抢到的,如何气愤得过?在妒羡交并之下,就起了争夺。草鞋是微小之物,怎禁得毛人

大力地抢夺?你一扯,我一扯,纷纷毁坏,于是便激怒了对方,撇了草鞋,扭着就打,秩序也紊乱了。 

  他们拚死地对打,早不把妙善大师放在心上。可是那位妙善大师见毛人专心厮打,不注意自己,暗想

:“机会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也顾不得赤着双跣,站起来一闪身便向丛莽之中奔去。幸而没人

看见,她一口气奔了一里多路,两脚被荆棘所伤,血流如注,疼得难熬,大有行走不得之势,却又不知何

处是出山之路,心中好生着急。

  正在彷徨歧路,进退维谷之际,只见前边有一头白象缓缓而来。妙善大师暗暗说声:“罢,今番可真

休矣!刚脱了毛人之厄,却又逢到白象之灾,还想留得性命吗?”

  她正急得走投无路,那白象却已到跟前,撩着鼻子,扇着耳朵,用头在她身上摩着,很是亲善,却并

没有伤害之意,妙善大师见了如此情形,方才放了心,暗想:“这白象遮莫是佛祖特派来救我的?”于是

便用手去摸着白象的头额道:“白象啊,你可是前来救我出险的吗?如其是的,请你把鼻子撩三撩;要不

然,我这身体与其被夜叉果腹,倒不如让你吃食,就请动嘴。”

  说起象这件东西,在野兽中,心地的确好算得慈善,而且通得灵心。往往有小孩子等被别的野兽所窘

,它要是看见了,总肯冒死去救,从来不作兴看冷眼的,这也是它生就的天性。

  当下那头白象,听了妙善大师一番说话之后,好似理会得她的意思,果真将一条长鼻子高高地撩了三

撩,大耳朵“啪啪”地扇了两扇,俯首来就妙善大师。

  这一来把个妙善大师喜得如获至宝,连称:“善哉,善哉!你如救得我出险,将来朝了须弥山,得成

正果,定当度你入佛门,超脱畜牲孽道哩!”

  她正如此说,不料有几个毛人,已跟踪寻来了。正是:

  生机刚获得,魔鬼又重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妙善师赤足赶行程 加拉族游牧居沙漠

 

  话说妙善大师正和那白象说话,不料那时毛人已发现她脱逃了,跟踪寻来,后面喧声大作:妙善大师

听得,道声:“不好!白象呀,那边夜叉又追来了,如何是好?你端的有心相救时,便请早些领我出险。



  那白象闻言,便略不迟疑地伸过三尺来长的大鼻,“嗖”地就是一卷,把妙善大师拦腰卷住,轻轻一

提,提在乎空,发开四足,一直向前途飞跑而去,其速无比,真如腾云驾雾一般,不消片刻已出了金轮山

口。又走了三、五里,不见毛人追来,方才停下步子,轻轻地将妙善大师放下。

  大师微微地喘过一口气,弹了弹衣上尘沙,抚摩着象额道:“白象呀,今番多亏了你,才救得贫尼一

命,如今贫尼可以自投塞氏堡,访问失散的两个同伴了。你可回山好好休养,多积几柱功德,待我朝山证

果之后,定来度你,决不食言就是了。”

  不料那白象闻言,非但不走,索性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妙善暗想,这象儿不肯回山,难道想跟我朝

须弥山去吗?便又问道:“白象呀,你既不愿回转金轮山,想是要随我往朝须弥,你如有此意思的话,就

把头点三点。”

  果然那白象将头点了三点,接着把鼻子向自己背上指点着,好似叫大师乘坐的一般:妙善大师十分喜

悦道:“善哉,善哉!看不出你倒是与佛法有缘的,但是傲我坐骑,得累你负重跋涉千里了!”

  说罢便爬上象背,跌坐其上,白象就站起身来,缓缓地向塞氏堡而去。

  大师正想到了那边,再访问保姆和永莲的踪迹。她对于两个同伴,虽然散失,可是并不疑心她们被毛

人所害。因为她想二人如其也被毛人擒去,在山中时一定会得看见,如今山中既没有看见,一定逃往塞氏

堡。故她打定主意到堡中去探访,不料到得将近,永莲已迎将上来了。

  当下孙德等闻了妙善大师一番说话,齐声说道:“这是佛法无边,才有如此巧事,那白象一定是佛祖

差遣的,自属无疑。只不知大师又何来那许多麻草鞋?”

  永莲接口道:“若要问起这麻草鞋的来历,哼,苦哩,苦哩!”于是又将往日宫中之事,仔细诉说了

一番。

  孙德肃然起敬道:“不料这位大师,乃是兴林国的公主,生在帝王之家,却不被荣华富贵萦了心,一

念诚心地修行,吃尽痛苦,不稍变志,这真是古今难得,后日证果佛门,是一定无疑的了!可是那些麻草

鞋既然被毛人夺去,此往须弥山又有千里之遥,一路上没得穿换,那是不行的。三位倒不如在此小住两日

,待我命人多做几双僧鞋相送,免得赤足而行。”

  妙善大师合掌为礼道:“多谢大官人盛意,小尼只是心领,不敢拜赐,大官人不必多劳。”

  孙德道;“这却奇了,出家人本来受十方供养的,几双僧鞋算得什么?却如何不肯受领?”

  妙善大师答道:“大官人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出家人受十方供养是不错的,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佛法有因缘,不敢过求。前次在宫中罚织草鞋,是种的因,今番因草鞋得以脱身,逃出虎穴龙潭,就是

收的果。因果相抵,草鞋对于小尼的缘法,已经尽了,切不可再在此时另行种因的了。况且草鞋对于小尼

有救命之功,也万无再穿之理。譬如一位救命恩人,我们就该感激敬重,视他如父母神佛一般,那才是个

正理;若是不感激敬重有恩之人,反去糟蹋凌辱他,天下有此等的道理吗?草鞋虽比不得人,但其理则一

。故小尼自此以后,宁愿赤足行程,决不再穿鞋子。况且有这驯顺的白象路上代步,就是赤足,也不至于

有什么痛苦,所以请大官人不必劳心。”

  孙德听了此话,更是敬服,也不相强,当下便命开设斋饭与三众果腹,制鞋之事也就搁过不提。三众

就在孙德家中,歇宿一宵,次日用过早斋,问明前路,道谢作别。

  孙德领了一班善姓,相送出堡。妙善大师合十告辞,上了象背,保姆、永莲分侍左右,别了众善姓,

一路向北而来。自晨至午,走了三十多里,一片黄沙漫漫的沙漠,非但不见人烟,连水草也无处可见,远

远望去,茫无涯涣。

  永莲道:“前路茫茫,望去何止百里,只不见有什么可以栖身之处。我们从此刻起,走到日暮,至多

不过再走五十里路,今夜如何歇宿呢?”

  妙善大师道:“你且不必预作忧虑,有了前程自顾走,走得一步是一步,就算到日暮时再没个栖身之

处,即在此沙漠中权歇一宿,也无不可。此刻纵然预先忧虑,也是没用,总不见得因了我们的忧虑,前途

会幻化出栖身之所来的。”

  永莲听了,不便再说什么,三个人一头象,寂静无声地向前走。

  一路无话,直到日落西山时分,还没有山林村落。妙善大师坐在象背上,运用慧眼向前看去,只见数

里之外,似有人畜往来,明知是一班游牧之民,便道:“好了,好了!你等且看,前边不是有一队游牧吗

?我等脚下加紧一点,赶到那边就可以托庇了。”

  保姆、永莲二人起初因距离得太远,看不出什么。又走了一程,才有些隐约,后来越走越近,那边人

畜篷帐,才历历在目。三人很是喜悦!待到得切近,天色已昏昏入暮了。

  妙善大师跳下象背,抢上几步,向一个酋长模样的人合十为礼,说明来意。可巧那班人却是兴林国所

属东境部落的加拉族,他们向来居无定所,以游牧为主,听了妙善大师的话,知是上国修行之人,自是肃

然起敬,将三人邀入帐中,席地而坐,那头白象就伏在帐外守护。

  那班加拉族人对于三众,倒是十分恭敬,略事寒暄之后,就有人献一瓶清水,一大盘牛肉来给三人充

饥。在他们是一片好意,无奈三众连小荤腥都不吃,何况这牛羊大荤呢?

  妙善大师看见了,连称“罪过”,向那人谢道:“贫尼自有生以来,即不吃荤腥,持了长斋。就是她

们二人, 自从皈依佛沮之后,也不吃荤,这些肉类,快请收过,留着自用,贫尼只叨扰一杯清水就够了

!”

  那酋长道:“你们赶一天的路,想必是饿了,此间除了肉类之外又没有别的东西可充饥,那便如何是

好?”

  永莲道:“倒无妨,今天我们在塞氏堡启行的时候,承孙大官人施给一袋馍馍,大可供几顿果腹哩!



  妙善大师道:“是几时给你的?怎么我却没有知道?”

  永莲道:“在出堡以前,我恐怕大师知道了,又要推却不受,故悄悄地收了,以备不时之需。不料今

天就用着它了。”

  妙善大师道:“你怎不早说?使我也好向孙大官人致谢。”

  永莲道:“我已替大师重言申谢过了。”一边说,一边从袋中取出几个馍馍来,大家分吃,又喝了些

水润喉。其时帐中昏黑,又没有灯火,只有那蒙着沙的沉沉月色,从罅隙中透入,有些微的光明。三众坐

禅入定,游牧的一班人也横七竖八地沉沉睡去,不在话下。

  直到来朝,大家分道扬镳,各奔前程。那加拉人的行踪,我且不去管,这边妙善大师等三众,一路往

北而来,晓行夜宿,一连数日,倒也平安无事。

  那一天走到一个所在,只见一座高山阻路,离山数里之处,有座村落,也有百十来家住户。其时天色

已经薄暮,三众便投村落而来,不料中间却又发生了阻力。正是:

  此去须弥路,风波尚未完。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卢庄求宿又遇因缘 糯米相贻治愈痼疾

 

  话说妙善大师等三众,见天色已经不早,前边又有高山阻路,其势来不及越过此山,幸离山数里处有

个村庄,三众不免径投村中来借宿,顺便化些斋饭来充饥。  

  到了村中,见有一个高门大户的人家,一望而知是村中的首富。常言道:“出门要看天时,化缘须看

场面。”她们三人自然往这家门首而来。走到门前,只见门口坐着一位老者,年纪约有六、七十岁,面上

却现出忧虑之色,两眼直视地上,眼珠不稍转动,正在那里思量什么。三人走到他近边,他兀自不曾看见

。  

  永莲性急,抢上一步,合十向老者道:“老人家沉思些什么?贫尼这厢有礼了。”  

  老者出于不意,听见有人说话,不觉吓得一跳,抬眼看着三人道;“何方毗尼,到此何干?陌猝间倒

把老汉一吓。”

  妙善大师合十谢罪道:“多有惊扰,还望恕罪。贫尼等乃是兴林国人氏,因立志往朝须弥,路经宝庄

,因天色已晚,特造尊府,请求借宿一宵,明日清晨就动身,决不多扰,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老者摇头道:“你等来得不巧,若在往日,莫说留一宿,就是多留几宿也无妨。可是现在却不行了,

你等还是往别家去口巴!”

  妙善大师道:“这又奇了,究竟什么缘故,敢请告之。”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我家主卢员外呢,端的是个行善之人。往日里最爱救困济贫,斋僧念佛,

数十年来未曾改变,只是一向没有一男半女。在前年春间,才生了一位小官儿,合家庆幸,村中人也都说

是行善之报。不料在本月初旬,这小官儿忽然起了腹泻之症,当时就清了大夫诊治,都说是脾虚之症,不

易治愈。故难定方,服药也是无效,在药力到的时候,稍为好些,药性一过,便依然如旧。据一位老医说

:‘如要治愈此症,须得三合糯米,煎汁服下,使中土得到生机,然后才可用药医治。’只可恨我们这里

是不产稻谷的,要求此物,须要越过这座天马峰,渡过碧鸡河,到那琉璃城,方可求得。本来相距百余里

,前往求取也非难事。奇不奇,巧不巧?这天马峰中,本是平坦之路,向来连豺狼都没有的;在半年之前

,忽来了四只斑斓猛虎,据住山头,出攫人畜,闹得山中不得安宁,大家不敢由此来往,与琉璃城的来往

,也因此隔绝。故明知那边有糯米,却无人敢于冒死去求取啊!只眼见那小官儿的病,一天沉重一天,据

那位老医说,性命只在此一两天之内。现在我家员外,正急得死去活来,滴水不入,已有三、四天了。情

形如此,哪里还有闲心性招待你等呢?故请你们往别家投宿去吧!”

  妙善大师口称:“善哉,善哉!老人家呀,你说不巧,我却来得正巧,这也是注定的缘法。你去告诉

员外,叫他不要着急。若要别物,出家人却没有;三合糯米,囊中却有,如能救得小官儿性命,出家人决

不吝惜!”

  老者听了,待信不信地说道;“真的吗?出家人说话须要当真,不可打谎!莫要骗过了一宿就走路!



  妙善大师道:“哪有这等道理?你看我那两个同伴黄布袋中藏的,不是米谷是什么?你只快去告知员

外就是了。”

  老者道:‘既如此,三位且在此小坐,待老汉去通报。”

  说着便兴冲冲地向内奔去,口中连呼:“员外,员外!好了,好了!小官人有了命了!有人送糯米来

了!”

  那时卢员外正坐在厅上发闷,见他如此神情,便喝道:‘卢二,你可是发了疯吗?叽哩咕哝的,在那

里说些什么来?”

  老者连道:“不疯,不疯!果真有人送糯米来了。”于是便站住了脚,定了一定神,方将妙善大师的

话,从头至尾学说了一遍。  

  员外听了,不觉一跃而起,连说:“卢二!快去开了正门,说我出迎三位活佛。”

  卢二哪敢怠慢?一路踉踉跄跄地奔出来,开了正门,向三众说道:“我家员外出迎三位活佛!”

  妙善大师连称不敢,那卢员外果真走出正门,向三众一躬到地,口称:“下士卢芸,不知三位法驾光

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现在请三位大厅用茶用斋。”  

  妙善大师等合十还礼道:“贫尼何德,何能,敢劳员外出接?只因朝山远来,欲打扰宝庄一宿,就惊

动了员外,真是十分罪过!”

  当下卢芸便让三人进了大门,直到厅堂,重新叙礼,分宾主坐定,略略寒暄了几句。

  妙善大师就开言道:“闻得小官儿病重,须得糯米浆吃才可保无虞。可巧贫尼袋中粳糯米谷都有,只

消拿来拣择一下,莫说三合,就是三升也有。”

  卢芸闻说真是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妙善大师自己随身带的一袋饭干,已在神鸦岭时散给乌鸦吃了;

现在永莲身旁一袋米,保姆身旁一袋谷,却依然存在。她当下便向卢芸讨了一只盘来,命永莲将米倾入,

仔细拣择糯米。不消片刻,已拣了一升光景,卢芸连称:“够了,够了!其余的请活佛收了吧!”

  永莲仍收米入袋。妙善大师又嘱咐卢芸道:“此米煮时不用淘擦,以免伤了元气,减少效力,且须用

文火,不可使它沸溢。若是沸溢了,脂膏尽失,更不生效。”

  卢芸一一答应,请三位宽坐,自己亲手将盘中糯米捧到里边,交给老奶奶,说明煮法,叫她去煮。一

面命安排素筵,款待三众,准备洁净房头,让她们安置,一面又吩咐家人去请那老医到来,商议方药,我

且不表。

  再说老奶奶当下撮了三合光景米,放入瓦罐之中,配好了水,放在炭炉上煨,自己坐在旁边看定,以

防沸溢。约有牛个时辰,已经成为粥糜,香气扑鼻。于是便在面上稀稀地盛了一盏,去给小官儿吃。

  那时小官儿已神气涣散,不进饮食,已有多天,此时只好一汤匙一汤匙慢慢地灌了下去。灌完了一盏

,看他好似沉睡的一般,老奶奶倒很喜悦!便去收拾过了瓦罐,熄了炉火,再回到房中,伸手去摸小官儿

的,四肢,不觉大吃一惊。

  原来,那小官儿的手脚,先前虽不似常人的温暖,却还有一点儿热气。现在吃了一盏粥糜下去,却反

变得冷入寒冰,一点儿热气也没有,连头上也是如此,那光景已是回去的了。

  老奶奶急得忙了手脚,一口气奔到厅上,告之卢芸。卢芸与妙善大师等正在用斋,一听此话,都惊得

呆了。老奶奶只当那糯米中有什么花样,定要和妙善大师拚命。卢芸好容易劝住了。正在纷扰,恰好老医

到来,问明原由,便道:“你等且休纷陇,我进去诊了一诊,好歹自见分晓。”

  于是与卢芸和老奶奶一同入内,诊了小官儿的脉,便向卢芸道:“恭喜员外,小官儿有了生机了!”

  卢芸闻言虽然欢喜,但不知为何反现如此情状,便向老医问道:“大夫呀,这孩子如此手足冰冷,气

如游丝,分明是个死兆,如何反说是生机呢?”

  老医答道:“员外有所不知,这就叫做神气内聚。小官儿病了这许多口子,神气已两不相属,幸得米

汁助了元气,故内部聚敛起来,外面却反有此现象。你且待他这一觉醒来,包管大有起色。”

  大家听了此话,方才定了心,老医又定了方药,才告别而占。  

  妙善大师得知如此情形,心中也十分喜悦!卢芸合家都出来拜谢请罪。妙善大师道:“你等这么一块

好地方,却想不到不产米谷,真是个缺憾。现贫尼尚有数升谷在囊中,倒不如送你们做了种子吧!”正是

:  

  此日留佳种,他年万顷禾。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天马峰歼除虎患 琉璃城路得光明

 

  话说妙善大师见这里好好一个地方,却是不产米谷,就动了慈悲之心,便向卢芸说道:“员外呀,你

们这里,很好一个地方,却不料不生米谷只有麦菽,真是一件大大的缺憾!现在贫尼囊中,还有几升谷,

里边粳糯都有,倒不如送给你们做了种子,弥了这缺憾吧!”

  卢芸等一班人听了此话,都乐得手舞足蹈,谢天谢地。当下妙善大师便叫保姆将贮谷的布袋解下,交

给卢芸,又将粳糯谷的分当和莳种灌溉的方法,一起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们。卢芸拜谢受领了,真是感激

不尽,夜深时便各去安息不提。

  次日清晨,洗盥过后,大家在厅上相见,大师问起小官儿的病情,果真如那老医所说,已经神志清楚

,泻泄停止了,三众也兀自替他家欢喜。用过早斋,妙善大师便向卢芸告辞,卢芸哪里肯放?并且说道:

“三位此去须弥,一定要从天马峰经过。不料半年前来了四头猛虎,专门伤食人畜,因此这条路就无人敢

走。三位又是孱弱之人,如何去得?倒不如权且在敝庄小住,待卢芸悬赏征求猎户,入山除了猛虎,那时

再送三位过山。一则除了虎患,二米也略报三位的大德,此时却万万不可前往!”  

  妙善大师笑道:“不妨,不妨。猛虎是佛家的巡山夜叉,我们既皈依佛祖,它决不至于伤害我等,请

员外只管放心。我等往朝须弥要紧,不敢在此多留。员外的盛意,我等心领了。”

  卢芸还是不敢放行,两下争持了好一会,卢芸说道:“既然三位一定要走的话,那么卑人挑选一队精

壮庄丁,各带武器护送三位过此天马峰,以免意外。”

  妙善大师推辞不得,只索由他去挑选。片刻之间,已挑选得三十二位精壮力健之人,各各执着刀矛叉

棍,齐集庄外。至此,妙善大师方才告别了卢芸,同着保姆等二人,出了庄门,坐上白象,一直向天马峰

大路而行。卢芸与合庄老少又送了一程,才止了步,望着三众由一队壮丁护送而去。

  由此上天马峰,本来有东西两条路径,西路比较险峻,林木也多,野兽容易匿迹;东路比较平坦,树

林也少,似平安一点。故当下一班壮丁,因欲避免与猛虎相遇,直趋东谷而来。

  不料天下的事情,自有出人意外的,你要避时,却撞个正着。此时若走西谷,倒是平安无事;如今走

入东谷,却免不了一场虚惊!

  众人入谷,一路迤逦而上,走到半山腰里,却是一道石梁,四周乱石纵横,林莽丛杂。有一个老于走

山路的人,关照大家道:“留心着啊!生怕那家伙藏匿在乱草之中,兄弟们!手中的兵器预备着啊!”

  大家哄然地答应了一声。

  不料只这一声答应,就惊动了那山中的猛虎,原来,有两只猛虎夜间由西山出洞觅食,直抄到东山,

一点东西也没有寻着。天色已经大明,它们也疲倦了,就在丛莽之中伏着打盹。

  忽然听得人声,正是饥刁;择食,狂啸一宙,分左右直窜出来,扑向人丛里去。

  妙善大师吃惊非个,口中只得叫一声苦也,已翻身跌下象背,永莲等二人也都跌倒在地,休想爬得起

身,那些壮丁,各执家伙,向四下里散开,围攻猛虎。

  那猛虎煞也乖觉,见有人跌在地上,便舍了壮丁,争着去扑三众。壮丁抵死救护,只挡住了一只,另

一只已扑到妙善大师相近,说时迟,彼时快,看看已不及相救。

  忽见那头白象,将身一横,障住三众,待虎切近时,它猛地用鼻子将虎腰卷住,狠命地就是一摔,将

那只猛虎摔到数丈之外,掼在巨石之上,跌断脊梁,再也蹲不起来。那班壮丁见白象杀了一虎,顿时胆壮

,叉矛齐举,把另一只猛虎也结果了。

  在两下争持的时候,闹出一片狂嘶乱喊之声,在山中更觉宏大,山鸣谷应,把睡在西峰洞里的两头猛

虎也惊醒了。它们一听人声鼎沸,又不见了两个同伴,情知在那里争斗,便一同出洞,听了听声音的方向

,各腾起虎跳,一阵风卷去,飞沙走石,一对大虫便翻山越岭,直奔喧闹之处而来。

  这边一班壮丁,见扑杀了两头猛虎,正想扶持三众前行,不料狂风过处,腥气触鼻,齐声说:“不好

!又有大由来了!”

  于是各操兵刃预备迎敌。那头白象也迎风冲上前去,待得猛虎来到切近,它又是把鼻子一卷一摔,早

将一头猛虎掼在尘埃,众壮丁一拥上前,刀棍齐下,又刺死了一只。

  余下的一只,见三个同伴被杀,不觉大怒,磨牙奋爪来斗白象。白象毕竟只有一个鼻子作用,其势有

些难敌,幸得它皮粗肉厚,虽被抓伤咬伤,它却满不在乎,依旧撩着大鼻子苦斗。

  那一班壮丁见四头猛虎,已杀了三头,明知这一头尽是凶猛,也不济事,于是便助着白象环攻。那头

猛虎直斗到筋疲力尽,方扑倒在地,被众所杀,却还被它抓伤了好几个人。

  天马峰的虎患,总算由此除去。那四头死虎,回头自有壮丁抬回卢家庄上,我算一言表过。

  再说妙善大师算等受了一场虚惊,如今见已没事,便定了心从地上起,重新上了象背,向前进发。壮

丁直送她们过了天马峰的北麓,方才告辞回去。

  妙善大师等三人谢过壮丁,一路向琉璃城大路而来。一过了这座山头,景象就大不相同,一路上村镇

市集,到处都有,不似那边的荒凉寂寞。三众行了两日,才到城中,一样的没有官府,驿馆宾舍。妙善大

师当时便取出路引,亲到府中呈验,加盖了印鉴,就有人引她们到驿馆中安歇,供应了斋饭,次日便离了

琉璃城,向东取路往须弥山进发。

  这才是上须弥山的正路。她们三人只因当时一个错误,出了南谷,多走了三百来里路还不算,路上又

着实多受许多魔难与虚惊,好容易才得此一条光明之路。

  她三人自此一路上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远远已望见了须弥山顶。大家的希望,渐渐地接近了,勇气

也越发增加,行程也越发迅速。平常每日走五十里的,现在竟能走到七十里还不觉疲倦。

  行行重行行,已到得须弥山下。可是这座须弥山,非但高峻接天,并且又十分广袤,大小山峰共有七

十二座,峰峰连接,起伏不断,宛如游龙一般。妙善大师一行三众,虽然到了山下,却不知哪一座是雪莲

峰。若要遍朝列峰,未免太无意识,一旦不遇雪莲时,仍旧不会知道此峰的着落,徒然多此一行。那山峰

左近数十里之间,又没有村落居民可以探问。这一来可把她难住,踌躇委决示下。

  商量了一下,永莲忽发奇想地说道,“这座雪莲峰,既然是须弥山的著名主峰,一定是又高又大,比

众不同。我们且不必管它是否,只拣高大的山峰往朝。就算走错了,万一精诚所至,那雪莲受了感应,也

自会出现引导我们的。”

  大家在没有办法之中,也只得依她的主意。于是,把群峰的高低大小,逐一比并,只有居中偏左的第

三峰最为高大,就认做目标,一同向那座山峰前行。到得山麓,又好容易寻觅了一条上山的小径,永莲便

驱着白象,想径从此上去。

  不料,那一向驯善的白象,今天却发起性来,犟住了一定不肯走。正是:

  莲峰究何处,白象暗中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上高峰巴蛇吞象 入幻境神将击人

 

  话说妙善大师等一行三众,走到那座最高峰的山脚下,只当它是雪莲峰,找到了一条路径,驱动白象

要往山上走时,不料那头白象,在一路上过来,都是驯顺异常的,今天却不知为了何故,却自犟住了,一

步也不肯走。

  永莲见驱赶不动,便道:“这倒奇了,白象难道今天没有吃饱,故不肯向前?”

  于是就在布袋中掏出一个化来的馍馍,去喂绐它吃。白象却又不要吃,依旧站着,一动也不动。把个

永莲恨得牙痒痒的,骂道:“孽畜,如此怪张怪致的,敢是讨打?再不走时,赏你一顿精拳头受用。” 

 

  那白象一听了此话,便侧转头向她望了一望:,呼呼地透过一口长气,好象在那里对永莲说:“那里

边气味不对,一定有怪物藏着,危险得很,进去不得!”

  永莲虽然号称聪明,但终究猜不透象的意思,只管顿足怒骂。妙善大师见了如此情形,便下象背,抚

着象鼻道:“白象呀,你是通灵的了。你自从金轮山中救了我的性命,随我朝山,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辛苦

,到此为山九仞之时,难道却发起野性来吗?”

  那白象闻说,连连把头摇了几下,表示不对。

  妙善大师又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不肯前行之故,大约因为这座山不是雪莲峰吧?”  

  白象又摇摇头,可怜它喉间生着三寸横骨,不能将不肯走的原因,明白告诉出来,只是摇头,把个妙

善大师弄得莫名其妙。

  做书的在这里,倒不能不替它表明一下。这座山峰到底是不是雪莲峰?那白象到底是个畜牲,叫它怎

生会知道?它所以不肯入山的缘故,只因闻得一股腥羶之气,异常触鼻,知道这山中一定有怪异的东西,

而且那东西又是它生平最怕的长蛇。因为是对头,它的辨别格外真切。  

  论象这件东西在野兽中,性情虽极驯良,但生得皮粗肉厚,力大无穷,自卫的能力极为充足,就是虎

豹它也不怕。所怕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老鼠,会从它鼻孔中钻进去吃它脑子;一样就是长蛇,会缠绕

它不得脱身,到死方休。故象对这两件东西的气味,有特别的感觉,一闻便知。

  那么,这种腥羶之气,白象已经闻得,妙善大师等三众却又如何一点都没有闻到呢?这因为兽类的嗅

觉,比了人来得灵敏,故三人还没有得知。  

  当下妙善大师又谆谆地向白象劝告,叫它不要有始无终,功亏一篑是十分可惜的事,得成正果与否,

也只在此一念。

  白象似乎领会她的意思,才点了点头,好似在那里说,“我不走并不是偷懒,只为前途危险,生怕于

你不利。既然主人一定要去,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妙善大师看见它点头肯走,甚是喜悦,重又上了象背,白象果然缓缓地依山径而行。

  走了五、七里,清风过处,三众也闻得风中夹杂一股腥秽之气,十分刺鼻,闻了令人作恶。

  永莲道:“咦,这是什么气味,怎地难闻?”

  妙善大师道:“山林阴森,经过了日光蒸晒,潮湿之气上腾,故有这般气味。至于难闻好闻的话,永

莲啊,你可又说错了啊!你岂不闻,出家之人要六根净灭。何谓六根?你且讲来。”

  永莲道:“眼,耳、鼻、舌、身、意,就叫做六根。眼为视根,耳为听根,鼻为嗅根,舌为味根,身

为触根,意为念虑之根。这些是常常听得大师讲的,如何会忘怀呢?”

  妙善大师道:“你既知道六根,却又说难闻的话,六根岂不是还没有断绝吗?”

  永莲连连称是,收摄心意,跟着又走了一程,那腥秽一发令人受不了。那头白象,好似中了毒一般,

步子渐渐地迟缓下去,十分勉强。

  妙善大师觉得奇怪,便招呼永莲等停了步,自己跳下象背,来看白象时,忽然乎空“呼呼”地起了一

阵怪风,刮得林木震撼,沙石齐飞,连眼也睁不开来。风过之处,腥秽难当。

  妙善大师迎风看去,只见前边树林里游出一条大蟒蛇来。

  一个头,不说鬼话有栲栳大小,两只眼睛,如同一对小灯笼,一张嘴,宛如小小一个月洞门,一条两

歧的舌头,好象出鞘的一对双股宝剑。在林外已有二、三丈长,还不知尾巴在哪里,身长多少,实在无从

推测。

  妙善大师叫声:“不好!大蛇来了。我们快些避让!”

  那时保姆和永莲也都看见了,三人口中乱叫,一同飞步向斜刺里小路上逃去。

  那头白象一见了蟒蛇出来,也不住地急叫,四蹄却是不能举步。那蟒蛇游到白象相近,便张开了血盆

般的大口,对着白象“呼呼”地嘘气。那象一受了蛇气,便自筋酸骨软,不消片刻,再也休想支持得住,

“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蟒蛇游过来一阵乱咬,把那白象顿时咬死,一口噙住,连拖带曳地游向对面一个

山峰上去。

  妙善大师等三人逃了一程,不见动静,回身看时,却远远望见那条蟒蛇将白象拖去了,都说:“可怜

,可怜!此象护送我们到此,不料却伤在那孽障手里,真是可惜!”

  永莲道:“可怜,可怜!它到底负送我们这么一程,我们如今眼见它被大蛇吃去,却自救它不得。”

  保姆道:“如此,我们只索多诵几遍《往生咒》,使它早登极乐,也尽了我们的一片诚心。”  

  妙善大师道声:“好!”

  于是三众便都默诵起《往生咒》来,一方面仍旧觅路前进,上高落低,直走到天色昏黑。向下望望,

离开平地却已好几十丈,再向山顶上看时,仍旧与在平地上仰望无异,这许多路好似未走。

  当下便找了山崖边一个石洞藏身,跌坐入定。但是三众因为日间看见蟒蛇,受了一番惊恐之后,心神

不能十分宁静。

  心神不宁,是坐禅最忌之事,足以由此生出种种恐怖幻象,与常人做恶梦一般无二。三众里边,自然

是大师功行最深,收摄住了心神,没有枝节;那保姆虽然功行不及大师,但还可以勉强镇住方寸,不让它

旁骛。

  只有永莲功行最浅,坐不多时,便觉周身火热,如同在洪炉之中一般,急睁眼看时,只见满一个石洞

,都是熊熊的烈焰,主人一同处身火中。但那妙善大师与保姆却自顾瞑目趺坐,一些儿不觉得什么。永莲

暗想:“不好!她们没事,只我觉得发热,一定又是走了魔了。”急急抛开杂念,收摄心神,那一洞的烈

焰,果真熄灭无遗,身上也不觉得热了。

  可是她一颗心却终于不得宁静。又隔了片刻,幻境又发生了,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同浸在冰窟里边一

般,还觉似乎受到很剧烈的震激。再睁眼看时,只见滔滔滚滚,浊浪排空而至,满石洞都是水,三个人同

浸在水中。只是妙善大师和保姆,仍是不知不觉,那浊浪却不近她们二人之身。永莲暗道:“不好了!怎

么今天却一味地走魔?如此还能成正果吗?”

  她生了这么一念,心上不免有些烦恼!只这一烦恼,入魔愈深入。转眼之间,那滔滔浊浪却又不见了

,只觉得霹雳一声,半空中来了无数金盔金甲的天神,都生得身高丈二,腰大十围,手中都执着八棱金爪

锤,一个个怒目相视。内中有一个环眼的天神,飞身走入石洞,举起金爪大锤,不问情由,照她顶门上“

嗖”地打下来。

  这一下不由永莲不吓得神魂出窍,极声嘶叫,“呵啊”一声,早惊动了妙善大师和保姆,争着问道:

“永莲啊,为何极声嘶叫啊?”

  到此她才如梦初觉。正是:

  幻境由心造,何曾可当真?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遇白熊三尼装假死 避灵猿七步学朝真

 

  话说永莲入魔愈深,忽见金甲天神,手执八棱金爪锤,闯进石洞,照定她顶门就打。她这一吓,真是

非同小可,故“哎啊”一声极叫,妙善大师等二人竟被她叫出定来,看她失张失致的情形,便喊道,“永

莲!是怎的一回事,却怪叫起来?”

  永莲到此才如大梦初觉,仔细看时,三个人好端端地坐在石洞之中,哪里有什么水火,更何来什么天

神?才悟一切都是幻象,便将顷间之事,向二人说明。

  妙善大师道:“永莲啊,你如何又走了这遭魔来?这怕是日间受下蟒蛇的惊恐,故心神才收不拢来,

以至如此。幸而有金甲天神将你惊醒,否则要多损几分功行呢!”

  永莲连连称是。其时天色已经黎明,三人便收拾了一切,出了石洞,觅路上山,沿途采些野果充饥。

走到日中时候,忽远远望见有一头大白人熊,迎面走来,似乎还没看见三人。

  妙善大师便牵着二人,一同逃到树林中去,悄悄地道:“我们躲避得过最好,如躲不过时,大家倒卧

地上,屏住气息,扮作死人模样,切不可呼吸动弹,或者可以避过此难。”

  那白熊走到林子相近的地方,闻得人气,就四下里找寻。她三人看见,早已倒卧在地上,屏气扮死.

那白熊一路寻到林中,一见三个,便却立住不动,注视了半晌,见她们无声无息,一动不动,真的当成死

人,便“哼哼”地叫了几声,表示它的失望,然后踱将过去,头也不回一直走了。妙善睁眼看白熊去得远

了,才招呼二人起来。

  原来人熊一物,最忌的便是死人,一见了死尸,它再也不肯走近。妙善大师知道它这种脾气,故用此

法来解厄。

  当下三人仍出了树林,依路上行,又走了五、七里,三人走得口干舌燥,疲倦已极,恰好有一条山涧

当前。

  妙善大师道:“且坐着歇息一会,待舀些水吃了再走。”

  于是大家倚石而坐,永莲便取了钵盂,到涧中去舀了半钵盂清水,先递给妙善大师吃了几口,余下的

和保姆分吃了,也席地坐下,拾着小石块向涧中抛掷着,看那水花飞溅来取乐。

  妙善大师看了,含笑说道:“永莲呀,石击水飞,这其中也含有禅机啊!你可参得透吗?”

  永莲道:“敢请大师先说。”

  妙善大师说:“水本是静的,被你石子一激,便变成为动,飞溅起来,一动一静,这里边便是造化之

机。”

  永莲道;“不对,不对!水原是动的。你不看,就不是我用石子去击,也兀自昼夜不停地流着吗?石

头才是静的。要不是我去抛掷,它决不会自己飞跃到涧中去哩!”

  妙善大师频频点首,连称:“善哉,善哉!”

  正在此时,忽平空飞来一块石子,“扑”地打在永莲额角上。她很奇怪地说道;“静的也动了,动的

谅来终会静的啊!”

  妙善大师道:“这才又观透一层哩!”

  她们正在谈论禅理,忽对涧“吱、吱、吱”地跳出一群猕猴来。永莲才悟刚才一块石子,是猴子打过

来的.

  那群猴因见永莲抛石击水,它们就抛石来击人。你想,这边三个人,如何经得起三、五十个猴子的抛

击?

  永莲、保姆二人站起身来,欲待奔逃,妙善大师道:“莫跑,莫跑!我等一跑,猴子就追上来,它们

脚步敏捷,我们终是跑不了,那时反要被它们所困,不易对付。我想猴子这件东西,生性最灵,更喜欢学

人的动作。我等三人不妨一字儿排着,向前途进行,走三步拜一拜。猴子如其学我等的行动,虽在后面跟

上来,也不怕它们再来伤害我们了。”

  当下大家依言,果然排成一字儿,三步一拜地向前走。那群猴子见她们如此,以为好耍子,果真学起

样来,也一路走着拜着,再不用石子抛掷三人了。

  这三步一拜的朝山,实是妙善大师权宜避猴之计,后来信佛的人,就传为定规,无论朝什么山,都由

山麓三步一拜地直拜到山顶,源流实是此时起始的。

  她们三众在前拜着走着,猴子也一路上跟定,如此走了很远的一程。

  忽然天空之中一阵“啪啪”之声,掮出了一阵好大的风来。

  三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大鹏,在空中盘旋飞舞,此鸟比了寻常的要加上几倍,真是翼可蔽日,足乱

浮云,两翅飞动,就搧出狂风。

  猴子这件东西,好似顽皮孩子一般,天不怕地不怕,却只怕鹰鸥之类。因为它由上而下,不易防躲,

爪牙又异常锋利,难于抵敌。它们擒住了猴子,飞在空中,不消几啄,就得毙命。猴子若用力抗拒时,它

便两爪一松,从高空将猴子摔下掼死,然后飞下啄它脑子吃。因此猴子见了鹰鹞之类,就如老鼠见了狸猫

一般地害怕!何况今天所遇见的是大鹏呢?

  猴子的生性极为灵敏,在它们一听见空中刷翅的声响,就知道对头来了,哪里还敢学三众的跪拜?一

阵“吱、吱,吱”地乱叫,纷纷四散地向丛林深草中,乱奔乱窜,藏躲得无影无踪,一个也找不到了。

  妙善大师等三人见猴子已经逃开去,便不再拜,一路缓缓地上山。走到昏黑之时,又找了一个石洞藏

身,好得一路悬崖峭壁之间,大小不等石洞很多,故得随处安身。这一晚上大家坐禅入定,各自安然无事

。  

  次日清晨,重又上路,一连走了足足三天,才算走到半山。一过山腰,景物却大大的不同了。在山麓

一路地上来,虽觉得山中的气候,比了平地寒冷,但还不至于手僵足冻。此刻过了山腰,却一步冷似一步

。山顶上的雪被风刮得飞下来时,扑到面上却好象刀割的一般;地上有水沾濡之处,东一块西一块地结成

坚冰,又冷又滑,行走十分不易。一路上除了耐寒的松柏之外,找不出寻常的树木,欲寻些果子来充饥,

也兀自无从寻得。  

  永莲看了这番情形,暗暗叫苦,腹中又饥,身上又冷,如此一路地冷下去,岂不把浑身的血都冻得凝

结起来,那便如何是好?就连保姆见了这种情形,也觉得有些皱眉蹙额,独有妙善大师一本诚心地只顾走

,有如木石一般,纵然赤着脚,也毫无所苦。

  走了大半天,才看见两棵栗子树,上边长着不少毛团。永莲便去敲了几个下来,用脚踏开了大家分食

,居然吃饱了肚子。说也奇怪,肚子一吃饱,身上的寒冷就觉减了不少,精神也振奋得多了。于是又走了

一程,天色昏黑,又觅了个石洞歇夜。

  这一晚上,寒气袭人,永莲实在熬不得,不住地喊冷。保姆也说道:“端的寒风刺骨,令人难耐,最

好弄些树枝,敲个火燃烧起来,大家烤烤才好哩!”

  妙善大师道:“你等休凭地扰嚷,深夜山中何从得火?就算敲石燃得火,火光照处,难免不惊动山中

的野兽,倘然望火而来,岂不是又自惹灾祸?故千万也使不得。并且我们欲求成道,必须精诚专一。神魂

完聚,身体上越受到痛苦,神魂也就越发坚强,多受一番痛苦,即多增坚强的力量。待受过千劫百难之后

,神魂即万分地坚强完聚,永远不会分散,那才可以成道。成道之后,抛撇了身体,这神魂即另成一我,

大千世界,环行无碍,具大神通,无所不可。我等三人,既想得成正果,一切寒冷饥饿之苦,原是应当受

的。若连这些儿也受不了,哪里还有证果的希望呢?我等已经历过了不少辛苦,如造塔般,只欠一个顶丁

,你难道肯前功尽弃吗?”

  这一席话,说得二人心中恍然大悟!正是:

  九仞功成后,肯因一篑捐。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绝岭登临迷津悟澈 高谈往事竖子弄人

 

  话说保姆和永莲听了妙善大师一席话,都觉得心地光明,寒冷也就减了不少,打坐入定,过了一宿,

次日仍旧前行,如此又走了三日。

  那天正走之际,忽然看见一座石牌坊,横额上刻着“胜境”两个大字。

  妙善大师道:“好了,好了!有到这一座牌坊,一定有修真之土或庙宇了。”

  于是三人又三步一拜地进了牌坊,又约摸走了一里光景,只见悬崖之上有一个很大的石室,石室里面

却趺坐一位长眉老者,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妙善大师向二人道:“遮莫是佛祖显化,即不然独自个在此修行,也一定是位有道高人。我们正该叩

求他指示迷津呢!”

  二人也同声称是,于是三众直到石室里,拜倒座下。妙善大师口称;“活佛在上,弟子妙善等一行三

人,从兴林国来此朝山,拜求仙踪圣迹,指渡迷津。一直到得此地,方得遇活佛,缘法凑巧,还望活佛大

发慈悲,指示迷途,使得归正道,那就受赐不尽了.”

  长眉老者听了这番话,方才睁开眼睛,向三人看了一看道,“善哉,善哉!难得你们三众不辞跋涉之

苦,老远地来到此地,总算有缘。只是我须问你,你既然抛撇了一切尊荣,皈依佛教,一志修行,可知佛

家清修的本旨为的什么?修成正果之后,你的愿心又是如何?你且一一说来。”

  妙善大师道:“启禀活佛,佛家清修的本旨,原只是为人在世,并没有一点自利之心。故佛祖身经百

劫,为的也是替世人消除灾障。至于弟子的愿心,那么将来万一能够脱却凡胎时,誓必走尽十方三界,救

度一切苦厄,使世人都归正觉。未识弟子此志,尚合佛家宗旨否?”

  长眉老者频频点首道:“毕竟有些来历。可是你该知道,凡修真之人,成道有一定的地方,这也跳不

出一个缘字的。你等今番虽然历尽艰苦,跋涉到此,但据我看来,证道之所,却并不在此。”

  妙善大师再拜道:“既蒙活佛指迷,实为万幸,但弟子等所以来朝须弥,也有个原因。只为当年在兴

林国时,有个多宝山修士楼那富律,曾经有过‘欲成正果,必须求得此间的白莲,方可证道’的话,故特

地来朝。”

  长眉老者点头微笑道:“原来是他在那里弄这玄虚。但他不如此说,你们也不会到此地来,一路上的

魔劫也不会历尽,不历尽这些魔劫,就不得证道,这也是一定不易的。”

  妙善大师道:“大约那楼那富律特地指点弟子等到此拜见活佛,指点正觉的吧!”

  长眉老者道:“总而言之,缘法所在,要逃也逃不掉的。如今索性待我来说与你听吧!你前身本是慈

航,只是立意要救度世间苦厄,故转劫入世,投到兴林国,才有此根气,如今尘劫将满,不久证道。此间

白莲,原是有的,现在却已有人替你移到南海普陀落迦山做了莲台,备你后日受用。那边紫竹林才是你的

净土,此间却没有你的缘分。至于蜕化的地方,却还在于兴林国中耶摩山金光明寺。这因为要借你的蜕化

,使一班愚民知所感动,大家好一齐归化佛门,免受一切苦厄。至于她们二人,因缘还没有到,还得苦修

几时,但终究也得证果菩提的。”

  妙善大师道:“承蒙指点,感激不尽。敢请示活佛法号,以便供养赡礼。”

  长眉老者道:“这倒不必,好得将来你自会知道。只我还有一件宝物送你。”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白

玉净瓶,递与妙善大师道;“此瓶你可带回去好好供着,但见瓶中有水,水中长出柳枝,那就是你成道之

日。切记,切记!此地不可久留,如今你等可以去了。”

  妙善大师接了那羊脂白玉的净瓶,再拜辞谢,带了二人仍依旧路出了“胜境”牌坊,一直下山。一路

晓行夜歇,在山中固然没有什么意外的枝节发生。

  出得谷口,妙善大师向二人道:“今番休再走岔了路,免得又惹魔障。”于是定了定神,辨明了方向

,一直向西进发。

  路上并无书说,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行行重行行,那一日已到兴林国耶摩山下。

  那些居民,一见大师等朝山回来,大家扶老携幼地前来迎接,欢声雷动。早有人报入金光明寺中,那

班大小尼僧,都披了袈裟,撞钟击鼓,排着班直到山麓,把大师簇拥着迎入寺中去了。

  妙善大师到得禅堂坐定,众尼过来参见慰问已毕,妙善大师不免将路上之事,从头至尾向大众宣说一

番,听得大家眉飞色舞,不住口地宣诵佛号。妙善大师亲自取出那羊脂白玉的净瓶,安放在佛前供桌上。

众尼知道是件宝物,只等瓶中有水,生柳枝出来,早让大师成佛。

  事有凑巧,在大师讲说的时候,原有不少闲人在听。闲人里边,老少都有,中间有一个童子,名唤沈

英,他生来很是聪明,只是一味地顽皮好弄,一天到晚地和人家开玩笑,老成些的人,常常会凭空上他的

鬼当。

  他听大师讲得津津有味,就恨不得也赶去玩上一趟。后来听到那白玉净瓶自会有水,自会长出柳枝来

,他就有些不信,暗想:“空空一个瓶儿,若没人去灌它和将柳枝插进去,是决不会自生自长的。”他于

是灵机一动,又想闹顽皮故态,来与妙善大师打趣一场。但当时殿上人多,不便下手,故踬将出去。

  可是他既存了这一个念头,如何肯就此放手呢?至于在别人却也并不知道他的念头,不过禅堂之上,

终日不断人迹,夜间又关门闭户,外人如何能够入内?故沈英虽然想了种种方法,终未能如愿。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数月。这一天,沈英忽想出一个毒计来。他预先预备下了一罐清水,一枝杨柳,

去藏在隐僻之所,然后独自潜往柴房,敲石取火,就柴草上点着。无情的烈焰,熊熊地燃烧起来,合寺尼

僧,闻得柴房里失火,都吓得手忙脚乱,一齐奔往后边,忙着汲水救火。前面禅堂中,连人影也没有一个

。沈英便乘此机会,拿了预备下的东西,踬到禅堂,一耸身跳上供桌,将罐中的水倾入净瓶,柳枝也插得

端端整整,又拭净了供桌上的足印,然后匆匆地退了出来.

  那时,山下居民也都闻警赶来,帮同灌救,来来往往,情形很是杂乱,谁也不会留心沈英的行动,更

不会想到这把无情火却是这小子使的捉狭。见他提着一个瓦罐,还只当他是来帮同救火的呢!

  可是那沈英却自肚里寻思道:“如今白玉瓶中的水也灌了,柳枝也插了,照大师说,一见如此,就是

坐化成佛的日子。

  如今我弄个假,待她明天如不坐化成佛时,便可和她大大地开一场玩笑,那时看她还有何说?”

  再说当下幸而发觉得早,救的人又多,一会便将火扑灭,未成巨灾。忙碌一场,已是黄昏时候,大家

吃过了饭,收拾停妥,各自回禅房去各做清课。匆忙之间,却没有谁顾念到供桌上的羊脂白玉净瓶,故沈

英虽忙了一场,当日却并没有发现。

  一宿无话,直抵来朝,大家起身,自有值日的尼僧到各处去洒扫揩拭。值大殿的性空,刚揩到供桌,

即发现净瓶中的柳枝,凑上前去一看,果真一瓶满满清水。她喜出望外,放了手中抹布,一路奔出殿来。

恰好永莲采了一束鲜花来上供,两人撞个满怀,险些儿各跌一交。正是:

  看她传喜讯,不见眼前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苦行千般道成九品 当头一棒喝破三千

 

  话说性空揩抹供桌,发现白玉瓶中果真有了净水柳枝。她往常听说这就是妙善大师证果成佛之时,故

不由她喜出望外,丢了手中抹布,撒腿往殿外就跑。恰好永莲摘了一束鲜花,前来上供,大家一个不留意

,竟撞了个满怀,大家险些儿跌倒。

  永莲定了定神,看着性空道:“你为何老是如此莽莽撞撞的?凭地奔窜,毕竟为着什么事来?却把人

撞得好生疼痛。”

  性空也立定了脚,合着手乱拜道:“师父呀,我只因见白玉瓶中,已有了净水柳枝,故而喜出望外,

奔出来想给大师报个喜信去,不料匆忙之间却撞了师父,还望恕罪。”

  永莲道:“真的有这回事吗?”

  性空道,“此事端的千真万确,小尼斗胆也不敢打谎!”

  永莲道:“既如此,这花你拿去上供,我去给大师报信。”

  性空接了花自回殿上,永莲便向大师禅房而来,只见大师正和保姆谈话,一见永莲进来,便说道:“

永莲呀,你却来了,我正有话和你讲呢!大约今天是我坐化的日子了!我昨夜入定,忽觉心上白莲开放,

这怕是个予兆。”

  永莲也将净瓶中有了净水柳枝的话说了一遍。

  妙善大师道:“既然缘法已到,你们且到玲珑阁上去安排道场,就那里示寂。”

  永莲自去吩咐众人前去预备一切,妙善大师便去用香汤沐浴,挨了一套庄严的服装,然后徐步登阁,

在居中的禅床上伽跌坐定,宛是入定一般。保姆和永莲率领众尼,分两班站定,鱼罄齐鸣,香烟缭绕,各

念动《愣严经》句,我且慢表。

  再说那童子沈英,他本来安定顽皮的心眼儿,有心与大师胡闹,故一早起了身,连东西也来不及吃,

便一口气奔到寺中。

  只见众尼正在忙碌,又听说大师今天果真要成佛,好生奇怪,便踬到阁上来观看。

  那时山上居民,也有人知此消息,传扬开去,就有许多人入寺参礼,把一座玲珑阁的上下,挤得满满

的。那班尼僧固然各各低眉合眼朗诵着佛号,就是一班参礼的人,也都屏息兀立,无敢喧哗。

  就中只有那沈英看了妙善大师的情形,不觉暗暗好笑道:“打盹就老实地打盹,说什么成佛不成佛?

分明在那里捣鬼,且待我来吓她一吓,包管叫她直跳起来哩!”

  他打定主意,便溜到大木鱼座旁取过那老大的鱼锤,挨到大师面前,大喝一声,搂头就是“秃”地一

下,说时迟,彼时快,虽有人瞥见,却也来不及阻止,这一下有分教,就名为当头棒喝。

  一下打下去,即有一道红光冒出,大家只当是打破了头,冒出来的血。仔细看时,红光冉冉上升,渐

渐凝聚起来,结成大师的另一法相:赤脚而立,手中捧定插杨柳枝的净瓶。

  你道为何一击之下,就会如此幻化呢?原来大师的神魂,已修到无须躯壳的地步,可是久处人间,为

烟火尘埃所熏染,泥丸宫闭塞,神魂无从脱离躯壳。等到受了意外的一棒,泥丸宫突启,于是就借此脱胎

而化了。沈英的顽皮,正也是缘法凑巧呢!  

  当时,一众尼僧固然争着膜拜,就是一群闲人,也都望空礼拜。后来,只见大师的法相愈升愈高,渐

渐地没入白云之中看不见了,大家方才各自起身。

  永莲走过去一摸大师的遗体已经冰冷,于是便命众尼僧诵经念佛,自己预备与保姆一同进城,奏闻妙

庄王。指拨停妥,二人一同下得玲珑阁,转出正殿,一路走出山门。

  只听得迎面鸾铃响处,飞也似来了两骑快马,上面坐着两位差官,见了二人便问道:“二位尼僧何往

?我等奉庄王之命,特地前来降谕,快去唤现任的住持出来接旨!”

  当下保姆和永莲拜过了,陈明所以,让两个差官入寺,就正殿上放了香案,大家跪听宣读。

  原来妙庄王对于大师坐化一事,早巳知道。因他坐朝之时,就见大师法相来到殿前,站在半空,说是

:“现在业已得成正果,佛祖封为大慈大悲寻声救苦观世音菩萨,立刻就要往南海普陀落迦山紫竹林中,

去观自在了。敌特来辞驾,将来我王升遐时再来相度。”故妙庄王便降旨,将菩萨留下的肉身,招人漆髹

,即供养在玲珑阁上,永受香烟,将玲珑阁改名为慈悲观音阁。大家自然遵命办理,自有一番忙碌,不在

话下。

  在这里我却有几句话要交待一下。上边这一段神话,似乎太荒诞无稽了,超出情理之外,可是照佛家

的说教,却还不仅于此而止呢!这大概是时代的关系吧。除了我们先师的儒教没有这些神话以外,其余的

宗教,恐怕都跳不出这一个圈子。道教的神话,固然最多,可以不必去谈它。就如现代文明各国奉行的耶

教,也有耶稣复活的一件故事。我们对于妙善大师的成道,一变而为观世音菩萨,也不妨作如是观。

  现在我回笔过来,再说到耶摩山金光明寺中。保姆当然受众人推戴做了一寺的住持,招了高手的匠人

,一方面将菩萨遗留的肉身,用上好的光明宝漆,漆将起来,一方面将玲珑阁的匾额除去,换上慈悲观音

阁的匾额,又在阁中造了一座佛龛,将菩萨的肉身供入,永受香烟。一连忙了许多日,方才竣事,不在话

下。  

  再说那时兴林国中,上至妙庄王,下至一班愚夫愚妇,见持志修行,果然能够正果成佛,于是大家都

生了信心,不期而然地都皈依佛门,果真应了人王国变成佛王国的预言。

  后来,妙庄王也被菩萨度化,归入罗汉班中;保姆封为保赤君,永莲亦归南海,永侍莲台,就是侍香

龙女。还有那顽皮小于沈英,他自从看了菩萨成佛之后,倒也顿时恍然大悟!他本是南方火德之精,灵气

所钟,自是高人一等。平时尘蒙心窍,故演出种种顽皮之事,一旦醒悟,功行超人,久后也被菩萨收在莲

台之下,就是善财童子。这些都是后事,我算一言表过,后文恕不再叙。

  且说观世音菩萨自从辞了妙庄王之后,一路云浮风荡,直向南海普陀落迦山而来,不消片刻功夫,已

到灵山宝境,气象万千,果非凡俗可比。正是:

  瑞霭垂缨络,祥光护白莲。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观自在南海清修 悯苦厄中原化度

 

  话说观世音菩萨自从脱却凡胎,辞了妙庄王,一路足踏浮云,直向南海普陀落迦山而来。她此时身轻

脚健,不消多少功夫,已到落迦崖下。此间毕竟是灵山胜境,不同凡俗。奇花异草,生遍四周;灵兽珍禽

,迎人舞蹈;白莲池上,送来万缕幽香;紫竹林中,升起千般瑞霭。中间却是一座二品莲台,霞光万道,

却是空着。菩萨到此,口说一声“善哉”便跳上莲台,端身趺坐,其时正是九月十九日。

  故现在民间习俗,凡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这三天,一概认为观音生日。其实,二月十九是

转劫诞生之日,六月十九是舍身被剃之日,九月十九是证道正位南海普陀落迦山之日。习俗虽一齐视为生

日,却也非绝对没来由的啊!

  再说观世音菩萨,证果莲台,一心观自在,度化了妙庄王等一班人以后,与善财、龙女同居紫竹林中

,讲清静大法,逍遥自在。

  有一天,却有一个僧人,叫做沙门跋陀,他自西方佛国受了菩萨戒,大愿力求往东土传教。如来谅他

道行未深,虽其志可嘉,明知此去定然徒劳往返,故曾劝阻。无奈这沙门跋陀立志坚决,执意要去,如来

只好付了路引牒文,让他自去,这也是他数中应当有此跋涉。他费了几年功夫,才到了东土,云游各处,

向众生宣扬佛法。无奈一则因语言隔绝,东土人民不知他讲些什么,就没人去理睬他;二来那时东土人民

并不知有佛教,对于僧人都视为异端左道,就算语言能通,也决计不会有人信他说话。因此两个缘故,他

虽然走遍中原各地,终是到处受人奚落。他当下便打道西归,一路上顺便朝名山,那日恰巧到得南海,闻

得观世音菩萨在此,便志心往朝,请教一切。

  菩萨见他立志可嘉,便向他问起东土情形。  

  沙门跋陀道:“不可说,不可说!那边刀兵不绝,灾障重重,人心险恶,争夺频频。弟子向他们说法

,全然不悟,.还把弟子当做恶人,到处受他们奚落。弟子生受这些,倒也罢了,只可怜那班芸芸众生,

磨劫当头还自执迷不悟,欲化度也自无从,只得西归向如来请得妙法,再行东去点化他们了。在此经过,

特拜朝菩萨,还望菩萨慈悲慈悲,用大法力感化这一班迷途众生,一来使他们脱离苦厄,二则来也可宣扬

佛法。”

  观世音菩萨道:“善哉,善哉!这是你功行未深,言语隔绝之故。如今你且归礼如来,改臼再行东去

,我本着寻声救苦之志,既然知道有此等事情,万不容坐视,只索待我往中原走一遭了。”

  沙门跋陀拜谢过了菩萨慈悲,径自西去。观世音菩萨便吩咐善财、龙女好生看守灵山,自己便化身为

一老媪,离了南海,一路上向中原而来。

  观世音菩萨化身丐妇模样,一路上沿门托钵,与一班下愚百姓异常接近。她看那各地的乡风,处处不

同,善良的固然也有,顽恶的却占多数。那方的男子呢,到底是受了圣人的教化,懂得礼义,但是妇女们

却大大不然。可分为上下两层说,高贵的妇女,自然出身名门,也一般地略谙诗书,但是颐指使气,平日

间养尊处优,造成骄奢淫逸习惯,造下了许多恶业,难免轮回之厄,在下的愚夫愚妇,从不曾闻得圣人之

教,一切行为,那自然更不必说了。忤逆不孝,攘夺争杀,哪一件没有?他们不知果报,更觉可怜。

  观世音菩萨大发慈悲,决计先向下愚说法。当她法驾一路到得中州地界,定了太室山一个石屋做显化

之地,夜间即示梦给附近百姓,说:“明日内观世音菩萨要在此经过,点化有缘法的人,拯拔一切苦厄,

你等留心相待,不要当面错过。遇得到遇不到,都看你等的诚心不诚心,只要诚心相待,自然会遇到的。

”说罢现出她的庄严宝相,悠然而隐。

  第二天,一班百姓互相谈论,都道昨夜得这么一个同样的梦,大家觉得奇怪。谈论纷纷,不外乎怀着

万分的希望,专等菩萨的降临。又明知菩萨化显,决不会将本来面目向人的,但又不知今番她究竟化身何

等人物,前来点化众生。因此,又引起许多枝节,他们因认不得菩萨,凡是见了一个面生可疑的人,就指

为菩萨,大家环着向他礼拜,往往把那受拜之人弄得莫名其妙,直到双方说明真相,彼此付之一笑。如此

一连闹了好几天,误会却发生了不少,只还是不见菩萨来临,反弄得大家心上疑云叠叠,就算见了面生可

疑的人,也不敢冒昧拜认。

  那时观世音菩萨却仍旧化为一个穷苦老媪,下山到得城市,一路求化饮食,大家反没有留意。

  那年正值亢旱,入夏以来,已有四十多天没有下雨,田中的禾苗都呈枯萎之色。农人等吃尽辛苦, 

日夜戽水,终于无济,看看灾象已成。倘使天公再不下雨时,行见籽粒无收,乡农们忧愁焦虑,自不必说

,就是城市中人,也愁着荒年。

  故观世音菩萨托了钵盂,向人们求化时,不约而同地说道:“天公如此亢早,今年的收成已经无望了

,自己还愁着来日的难度,哪里更有余物给你这老婆婆呢?”

  菩萨长叹一声道:“水旱虽说是天灾,到底还是由人自肇,你等这一方百姓,若是尊敬天地,广行善

事,改轻杀戮,归化佛祖,上天岂会降这灾祸,使你等受苦呢?就如我一个穷苦的老婆子,到此半天,一

路求化了数十家,兀自不曾化到一粒米半粒谷,足见这一方的百姓,全无向善之心。人无向善之心,受这

些水早天灾,谁说是不应该呢?”

  当时,就有一位姓刘名世显的老人,听了菩萨的一番话,心上就是一动,暗想,这老婆婆遮莫就是菩

萨的化身了吧?待我和她谈论谈论。

  便上前拱手为礼道:“老婆婆见得甚是,但依老婆婆的话,此间百姓因以前未曾积善,故有今日的旱

灾,就算大家从此改过自新,今次的旱灾也是救不得的了!”

  菩萨道:“这却不然。天心最为仁慈,福善之心比罚恶之心还胜三分,只要人肯诚心悔罪,上天决不

会不容的。只要这一方的百姓,肯从今天起,发誓改过自新,一心向善,目前这旱灾,也未始无法可救啊

!”

  刘世显听了这一番话,不问情由,倒身下拜道:“多承观世音菩萨显化指示,弟子俗眼,不识慈容,

几乎错过。幸闻法语,心窍顿开,伏愿菩萨大发慈悲,广施法力,降霈甘霖,救得旱灾,弟子自当建庙供

养菩萨、广劝愚顽,使他们改心向善,同归座下。还望菩萨慈悲方便!”说着又连连叩头。

  菩萨道:“姓刘的啊,难得你——片诚心,替众人求援,可见你无私之心,我如何不答应你的请求?

只是我看此方百姓,愚顽特甚,明天午时三刻,说我显化,施展法力大霈甘霖,叫他们亲见我佛法无边,

坚他们的信心,你再善为劝导,那便容易感化了。”

  刘世显再拜而起,菩萨已隐身而去。他便将遇见菩萨的话,向众宣说。大家有些疑惑,都说:“青天

白日的菩萨显身,怎么只你遇到,我们却没有看见呢?”

  刘世显道:“看见或许都看见的,只俗眼认不出罢了。刚才那个托钵求化的老婆婆,就是菩萨的化身

啊!”

  众人听了,果真见过这婆婆,只不当她是菩萨,当面错过,懊悔已嫌迟了。正是:

  都因缘法异,对面不相亲。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洒甘霖救济旱灾 卖鲜鱼感化下士

 

  话说大家听刘世显说那托钵求化的老婆婆,就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不觉互相惊异起来。刚才看果真

是看见过的,但是谁也不知道这贫苦婆婆,却就是观世音菩萨啊!于是有的自怨有眼不识泰山,当面错过

良机,有的自怨不曾施舍,结个善缘。大家懊丧的情绪一言难尽。

  当下刘世显又讲:“菩萨以慈悲救苦为旨,这些都属细事,决不加罪,只要以后诚心相信就是了。并

且菩萨定于明日午时三刻,显示宝相,祈霈甘霖,你等那时尽可瞻礼慈容,同沾雨露哩!”

  大家听了此话,又都喜悦起来。从此传扬开去,不消片刻,合城全知。再是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出去

,到当日晚上,四乡八镇已经完全都知道了,听了这种消息,没一个不喜形于色。

  直到次日清晨,端的是农停耕,妇停织,商停市,大家都焚香点烛,虔诚顶礼,专等午时三刻,看观

世音菩萨显示法身。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仰起脖子望着天空,连眼也不敢多瞬一瞬。

  直等到分际,只见太室山顶悠悠地起了一片白云,逐渐地蔓延开来,愈延愈广。忽见白云中间,天开

一线,山头之上,现出丈六金身,头戴锦兜,身披袈裟,手中捧定羊脂白玉净瓶,瓶中贮着甘霖柳枝,赤

着双跌,站在光明石上。

  大家见此情形,一齐倒身下拜,口称观世音菩萨,又默默通诚,都愿皈依座下。罗拜既毕,只见菩萨

手执柳枝,蘸着甘露,向东南西北有田禾处一阵洒。说也奇怪,一忽儿云气四合,大雨如注,足足半个时

辰,方才云收雨住,霁色重开,菩萨的法相早巳不见了。

  自此之后,那一班百姓,果真都敬信佛法。刘世显捐了资财,就在太室山菩萨显身处,建立一庙,塑

大士像供养起来,菩萨所憩息的石洞,也改名为观音洞,至今还留存着哩!

  这是观世音菩萨到中土后第一次显化,所现的乃大慈相,就是圣观自在菩萨啊!当时曾留下有《圣观

自在菩萨心真言瑜伽行仪轨》一卷,直到唐代始经释不空译出,至今仍流行于佛门。

  再说菩萨自从广施法雨,点化了刘世显,此间自有刘老儿向众劝善,不必久羁。于是她坐观清静,运

用她的慧耳,谛听一切。她觉得东海之滨,各处岛屿之民,身居化外,不知礼义,与禽兽无异,甚为可悯

,故就离了中州,直向东海边而来。

  菩萨知道那边半属渔民,故就化成一渔妇模样,挽着叉儿髻,穿着蓝布裙袄,依旧赤着双趺,生得美

丽非常,手中提着鱼篮,中间放着几条鲜活的鱼儿,杂在众渔人中,入市卖鱼。

  市人因为这位渔妇,生长得十分美丽,故争着都去买她的鱼。可是菩萨却向买鱼的说道:“你们买我

的鱼去做什么用处?”  

  买鱼的就说是做莱肴下饭。

  她却摇头说道:“我这个鱼不比等闲,不供人口腹。你等要莱鱼,请照顾别人,我这鱼却只卖给人家

做放生之用的。”

  人家听了她的话,不免笑她痴呆,以为鱼虾之屑,本来是供人口腹的,如何却说是放生?果真买了鱼

拿来放生,还不如将金钱向海中抛掷好得多呢!于是就望然而去。

  菩萨到了晚间,也和众人杂居在金沙滩畔。次日仍旧提篮入市,可是依旧找不到主顾,如此一连几天

,就惊动了一位有心人。

  此人姓马,大家因为他是个卖鱼郎,故都叫他马郎。他看见菩萨卖鱼,天天没有生意。她那篮中却天

天老是那两条鱼儿,干放着却如何并不会死,兀自有些奇怪。他便留心察看,又不见什么特异之点,马郎

十分纳罕。

  同时金沙滩上的许多渔户,对于这美丽的卖鱼女子,都生了爱慕之心。不久,就有许多人向她说亲,

争着要娶她为妻,一共倒有二十余人,马郎也是其中的一个。

  菩萨倒也并不嫌他们亵辱,只善言向这许多求婚的人说道:“一女配一个丈夫,这是天经地义。我现

在只有一个身躯,终不成尽配你们这二十多人啊?我如今却有一个办法在此,做选择的标准,但不知你们

可肯依从?”

  大家争着要想得她为妇,听说有办法,自然都乐于接受。向菩萨请教,菩萨道:“我会得教人诵经,

现在就拿这个做标准。由我将《普门品》口授给你等,凡是在一夕之间诵得熟的,我就嫁他为妇。”

  于是大家就请她教授,由菩萨一句一句地背诵出来,大家一句一句跟着念去,教了—遍又是一遍,倒

来倒去,念不绝声。

  学诵的人都专心一志,可是天分生得各有高下,一夕功夫,其中能够背诵的,却有半数。那一半背诵

不出的, 自然绝望而去,惟留着的一半又争着要娶她了。你说你诵得绝熟,这女子应该归你,我说我念

得流利,这女子应该归我。不免纷扰起来,几乎成功打局。

  菩萨止住大家道:“你等休得相争,我还得再行挑选哩!《普门品》是佛家初乘,容易学得会,不能

算数。现在可换《金刚经》,仍由我口授,也规定一夜,学得会的我就嫁他为妇。”

  大家又高兴起来,仍请菩萨口授,十多人又静心学习,一句一句地念着。这《金刚经,可就不比《普

门品》来得容易了,整整地学了一夜,十多人中只有四人学会,那其余的被淘汰了,怏怏而去,自然不消

说得。

  那四个人同声说道:“美女啊,我们现在还有四人哩?你到底愿嫁哪一个?爽快些说一声吧,我们决

不争夺的。”

  菩萨道:“不行,不行!须知对于你们诸人,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好恶之见存在里边,只看大家的

缘法。若由我指定,就欠公平。如今还得待我再挑选一番,以定此身的谁属。”

  四人没法,只得听她的指挥,向她问道:“《普门品》不算,又是《金刚经》:如今《金刚经》依旧

无效,不知又要弄些什么花头经出来哩?你快些说出来吧!”

  菩萨笑道:“你等休要猴急!我这部经却非同小可,是佛家大乘宝藏,名为《法华经》,如今就用此

经教授你等。如能在三天以内,将此经诵熟的,我一准嫁他为妇。”

  四人得妇心切, 自然一口答应。于是仍由菩萨一句一句地教诵,转眼三天期满,能够背诵的却只有

一个马郎。其余三个,懊丧而去,自不必说。

  当下菩萨吩咐马郎先行回去具礼成婚。入门之后,菩萨却弄了一个小小神通,变成死的模样,并且皮

肉立刻腐烂。马郎白喜欢一场,到此也只是没法,就将尸体去瘗了。

  大家闻知此事,反觉自己庆幸,把以前懊丧却全抛了。马郎到此就誓不娶妇,闲时就把菩萨教他的三

种经文,念诵消遣,觉得津津有味,有些感悟。

  再说菩萨自脱身而去之后,时隔数月,见马郎悟性已开,便化身为一个和尚,前去找到马郎,与他谈

论佛法,指示迷津,然后问起他娶妇之事,马郎一一告之。

  菩萨道:“你可知那美女毕竟是谁人啊!她却是南海普陀落迦山观世音菩萨啊!她却特地到此示现,

感化与你的。你如不信,可同你去将坟刨开来,一验她那骨植就可知道了。”

  马郎果真带了一把铲子,来到坟前,扒开来一看,不觉大喜过望!正是:

  佛法无明净,有缘度众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责贡蛤蜊民不堪命 消除疫疠手到生春

 

  话说马郎听了和尚的话,果真携铲来到美女瘗葬的地方,扒开坟头一看,不觉大为惊喜!哪里是什么

尸身,却留着一付黄金锁子骨。

  和尚道:“如何?你如今可知道观世音菩萨的法力了?菩萨因为这一方的百姓,不知礼义,愚蒙可怜

,故特地化身美女,前来点化大众。合该是你的缘法,授了大藏《法华经》,你就该本菩萨的宗旨,抱定

宣扬佛法,对导大众的心志,将来功德圆满,不怕没有你的好处啊!”

  马郎连连应喏,说话之间,和尚却又不见了:从此,马郎便把三间草屋,改作茅庵,塑起观世音菩萨

的法像,但所塑的还是卖鱼美女的形状,一手提着鱼篮,故世称为鱼篮观音。又因为当时名义上曾嫁给马

郎,故又称为马郎妇观音,其实都是观自在菩萨的化身罢了。

  再说菩萨自点化了马郎之后,一路遵海而行。那一日到一个所在,见有一股怨气,聚结不散,菩萨就

动了慈悲之念,化身为一个行脚僧人到民间去访问。

  原来此间地名宁波,是东南海口的重地,出产丰富,尤其是海洋珍味居多数。百姓富足,安居乐业,

又值盛世,本来不知有什么疾苦。可是近几年来,因为一件贡品,就闹得鸡犬不宁,民怨沸腾起来。  

  你道为何?原来那时唐文宗在位,他生平最嗜食蛤蜊一物,真是爱如生命一般,几乎不可一日无此物

,没有此物就不能吃饭。蛤蜊一物,虽各处海口都有出产,但要算宁波出产的最为名贵,肥嫩鲜美,无出

其右。既是皇帝爱到此物,自然要责令宁波贡献了。

  蛤蜊是宁波的土产,宁波的渔户又多,进贡些些,讲来也算不了什么啊!却为何竟民怨沸腾呢?

  端只官府差役等人狐假虎威,借了责贡这问题,就大大地骏削起百姓来了。渔户进呈贡品蛤蜊,自然

不敢含糊,先行选择一遍,然后呈缴给责贡的差役。那时差役便摆出他们上命差遣的面目,左不是,右不

是地一味挑剔,不是嫌你选择不均,就是说货色不佳,总不肯绐你爽爽快快过秤录收的。你若是事先送几

贯给这衙役,就是货色果真欠佳,他们也一样地收下来;你若是不花钱的话,他们就给你一个干搁,三天

五日不给你过秤,纵然磕破了头去求他,也是不瞅不睬。蛤蜊是最易死的,几天一搁,又得重行采捉,结

果还是要用钱。你若是因此而误了限,就捉到当官,办一个大大的罪名,包你吃不了兜着走。并且,别种

贡品,每年一回或每年二回,次数是有一定的。独有蛤蜊,却是一年到头不断地要贡。故宁波一班渔户也

就一年到头地在责贡中度日。贡些蛤蜊本没有什么,但是要每次贴上几贯差役钱,这却老大吃不了。故数

年之中,把那班渔户,富的弄穷了,穷的弄得卖妻鬻子,家破人亡了。因为一人口腹之好,不知破了多少

人家,说来正自可怜呢!

  那么这班渔户未免太笨了,难道就不能改业避免这种苛政么?却又不然。官府事前就有准备,先将渔

户查明记录,凡是名字被落去的人,就逃不得差,并且刁;准中途改业,非到本人身死,决不能逃免。故

很有些人因欲留些产给后辈,不惜牺牲他自己性命去自杀的。你想,在这种情形之下,又怎教那些百姓不

怨气冲天呢?

  当下观世音菩萨来到宁波,问明了这种情形,兀自摇头叹息。暗想:“这一班可怜的百姓,也是前生

造的孽,才罹此厄.如今我不相救,他们哪有脱离苦厄的日子呢?”

  菩萨便走到海滩,见那时正好潮头欲上,许多蚌蛤之属都张壳迎潮,那些渔户却冒死地捕捉,只听得

一片长吁短叹之声。观世音菩萨便暗中运用她的法力,把自己的庄严宝相,深深地印入蛤蜊中去。在那些

渔户,可是始终没有觉得,各各捕捉满了数,自顾地前去缴纳,好似还债一般。

  这班渔户正在无法摆脱这种苛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忽然上面下旨停止责贡蛤蜊,并且禁

止捕捉,诏各县设立观世音菩萨庙宇,供养大士。

  宁波的一班渔户,听了这个消息,怎么不喜出望外,距跃三百呢?但如何会特然有此一道旨意下来,

大家终是猜详不透。后来几经打听,方才知道个中原因,却是观世音菩萨暗中救助之力。受惠的人自免不

了皈依莲台之下。

  原来那一批蛤蜊进贡入都之后,御厨见了新鲜之品,少不得就里边挑择了几个肥大的,预备做羹上进

。不料第一个剖去,就坚如金石,再也剖不开来,御厨就觉得十分可疑。待到用力一劈,只见金光闪处,

“砉”的一声,那蛤蜊就裂开了,中间却不是蛤肉,倒是端端整整一个观世音菩萨的法像,质地晶莹透澈

,似玉非玉,似珠非珠,只觉得光华夺目。

  御厨见了,不觉大骇,不敢隐瞒,便拿去奏明上边。文宗也十分骇愕,便命用金饰檀盒贮藏起来,一

面下旨罢贡蛤蜊。

  后来召见恒正禅师,问起此事,禅师道:“物无虚应,这是菩萨欲启陛下的信心,以节用爱人罢了。

佛经上说:‘应以菩萨身得度的,即现菩萨身而为说法。”

  文宗道:“菩萨身却是见了,只是没有听得菩萨说法。”

  禅师道:“我只问陛下信与不信?”

  文宗道:“事实彰明,怎敢不信呢?”

  禅师道:“既然如此,陛下已不啻听得菩萨说法了。”

  文宗因此大悟,以后永戒食蛤,并令合天下的寺庙,都另辟一殿,供养观世音菩萨。

  因为这一次的观世音菩萨法像出现在蛤蜊之中,故世称为蛤蜊观音。这并不是做书的胡诌,好为玄谈

,此事在《佛祖统纪昔陀山志》等书都有同样的记载哩!

  当下观世音菩萨自海滩将法相感应了蛤蜊,救了一班渔户贡赋之苦,便一路行来,直到山东登州府地

界。其时正值盛夏,疫疠盛行,死伤相继,实在凄惨万状。一班庸医俗子,又没有奇方妙药救得此疾。菩

萨知道此病都由正气亏耗,被外邪侵袭所致,只有霍香可治。便入山采药,化为一个卖药老叟,肩荷药囊

,入市求售。

  那边的百姓,起初见了这外来的人物,不敢尝试,后来有一班贫苦无钱的人,听说他肯施诊给药,于

是渐渐有人求治。

  果然药到病除,这才大家注意,纷纷求治。在两三个月不知救了多少生灵。直到疫气全消,菩萨才示

现给智林寺优昙禅师,传了霍香治疫的灵方。优昙禅师向大众宣说之后,大家才知道是菩萨示现。于是一

班受惠的人们,各自捐金起建观音庵,塑起观世音菩萨的法像,虔诚供养。但是所塑的法像,面目打扮,

虽与别处的相同,但手中不捧净瓶杨柳,却是拈着一棵药草。这也是当地人民不忘报德的意思,既受了药

草之惠,就请菩萨拈着药草做个纪念。这就是世称为施药观音的啊!

  后世病家在危急无法时,往往到观音堂里去求签请药,实在也是滥觞于此哩I更有那一班叫名和尚,

滥刻药方,凭人求取,借此敛钱,这非但是佛门之蠹,并且还得害人,那真可恨得很,岂是菩萨救世济人

的本旨啊?

  菩萨此去又化身不肯去观音往潮音洞住息,留下许多圣迹,受人瞻礼了。

  正是:

  圣迹经留处,慈悲救世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游五台夷奴盗法像 拒寇乱菩萨现奇容

 

  话说观世音菩萨自在登州府施药,救灭了疫疠之后,当地百姓经优昙宣况,知是菩萨示现救世,大家

都捐资建造观音庵,塑着施药观音供养着。菩萨便隐身在此小息,闲常出入民间,点化有缘之辈。

  那一天,心中忽然一动,菩萨便施出天眼通的妙法,运用慧眼,向四下一看,就明白一切。暗想:“

原来那夷鬼子在那里出花样,倒不可不去走一趟哩!”于是便又一路向浙江而来。

  你道为何?原来那时有一班东夷国人,到中土游历,听得五台山的胜境,便先到那边玩赏。那五台佛

寺众多,并且规模宏大,所有的佛像,不是宝石雕成,定是白玉琢就,端的是庄严灿烂,五色缤纷。那东

夷之人生性最为狡猾,一见了许多珍宝,就动了觊觎之心。他见法华寺中,有尊观世音菩萨的法像,完全

是白玉琢成,手中捧定净瓶,瓶中却插着一朵莲花,坐下的莲台,也是白玉雕就,而且是整块的羊脂白玉

。雕就十分工细,长有三尺左右,确是希世之宝。那班东夷看在眼里,就动了不良之念。大家一商议,便

乘着寺中僧人不留意的当儿,偷窃了就走。等到寺中人觉察,那一班夷人已经逃得不知去向,失去的玉观

音自然也没了着落,只索罢休。

  再说那班夷人,自从偷得玉观音,一路欢欢喜喜地逃过来,绕道到浙江,想由此出口,渡海回国。观

世音菩萨就在此时受了感应,立刻动身赶来,恰好夷人舣舟在潮音洞下,待晓开船。

  菩萨就施展法力,霎时间洋面上生出万朵莲花,绿叶摇风,把洋面完全遮蔽,使人辨不出东南西北。

待到天明,夷船待要解维,却竟找不到一个去路。正在慌急之际,忽然风浪大作,将一条小船吹得上下不

定,几乎翻过身来,把几个夷人吓得魂飞魄荡,不知所措。大家再向普陀岩上望之,却见观世音菩萨手捧

宝莲瓶花,端端整整地立在巅上。

  夷人到此,方知是菩萨的法力,于是再拜哀求,愿将从五台山偷来的观世音菩萨玉像,留在潮音洞,

让这一方百姓瞻礼。祷告一番之后,顿时风平浪静,洋面的莲花也都不见了。夷人将玉观音像送到潮音洞

,然后开船远去,离开东土大唐,不在话下。

  当菩萨显迹之时,适有张姓居民,亲眼看见此事,便传扬开去。张氏又募化了金资,就将自己的屋宇

,改建为观音庵,供奉玉像,自己便皈依座下。

  当时远近的人,闻知其异,都来瞻礼,大家因为这尊观音,不肯随夷人东去,故呼为不肯去观音,其

实乃是持莲观音的宝相。该处洋面,因为观世音菩萨用莲花阻止夷舟,故就称为莲花洋。昔陀山直到现在

,还算是江浙一带佛教最盛之地,世俗竟有小西天的话头。善人善地,故菩萨肯将这尊法像留在此地啊!

  再说那时正当唐末,天下扰攘,李克用等尤为残忍不仁,弄得生灵涂炭。浙江临安人钱镠,虽则是一

个寻常小百姓,但生就的忠肝义胆,练得一身好武功,看了当时扰乱情形,甚为不平,便召集乡勇,自成

一军,屡建奇功,吴越安堵。当他起兵以前,虽有保障东南的意思,但资粮器械,既不易得,万一不巧,

反弄上个作乱犯上的名头,贻羞钱氏。他有了种种顾忌,对于起兵之事,便迟迟不决起来。

  那一天,忽然梦见观世音菩萨向他说道:“钱锣,钱锣!你莫再踌躇。你既有保障东南之意,拯民水

火之心,这就是一片善念。天佑善人,虽百战也不会败衄,快些起兵吧!”

  钱锣便将种种困难之点,告诉菩萨。

  菩萨道:“你莫畏缩,须知道千般手眼,只在一人。你如不信,且看我来!”

  当下,钱镠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菩萨已现出千手千眼的丈六金身,向他说道;“钱锣啊,你须知道,

为人要有千般手眼,才做得千秋事业。你休要迟疑不决,尽管放胆做去,东南无数生灵,都系在你一人身

上哩!二十年后,可到天竺山中来寻我便了。”

  钱锣一梦醒来,不觉大异,暗想:“既然是菩萨指点于我,一定是不会错的。”便决计起兵,一面招

集大众,告之菩萨示梦的情形,一面命入画了一轴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的法像,悬挂在家中,朝夕焚香礼

拜,虔诚供养。

  当下投奔他的人,听说有观世音菩萨在暗中护佑,大家自然心宽胆壮,能收百战百胜的奇功,也只为

有了此一念,果然保障得东南半壁,钱锣也由杭州太守做到吴越王,留名千古。

  二十年后,他记起了菩萨天竺访寻的话,便往天竺山中去寻。寻到上天竺,只见一个僧人,端坐在石

上,手中执着一本经卷,专心阅看。钱镠只当是菩萨化身,便倒身下拜,口称:“弟子遵菩萨吩咐,得有

今日功业,大家已不敢正视东南。现在局势粗定,弟子也厌倦尊荣,还望菩萨方便收录。”

  那僧人急忙还礼道:“大王休得误认,贫僧一空,实因往礼潮音行脚经过此地,果然遇见过菩萨,但

当时却不知道,也只见一位僧人坐在此地看经,贫僧就向他问讯。他说与贫僧有缘,愿将这《大悲心陀罗

尼》、《大悲经》各一卷授与贫僧,并且说今天大王要到此地来,叫贫僧在此相候,如见大王,顺便传言

:‘现在大王功成名就,百姓爱戴,宣扬佛法,收效必宏,劝大王在这上面积些功德,将来机缘到了时,

再来相度。’贫僧到此才知遇到菩萨,礼拜一番,菩萨又隐身去了。故此贫僧就在此相待大王。”

  钱锣道:“既然如此,正是我们合该有此缘法。菩萨示现于此,谅来是个善地,我想在此间建造一座

看经庵。就请大师主持一切,未知大师意下如何?”

  一空和尚连声称善,于是这位吴越王钱锣就去拨了一笔资财,由一空招工雇匠,在上天竺大兴土木,

建造了一座美轮美奂的看经庵,所塑的观世音菩萨,乃是趺坐看经之状,坐下的莲台就是用菩萨坐过的那

块白石雕琢而成的。从此世间又有了持经观音法像。那座看经庵由一空住持,自不消说。

  吴越王自听了一空传述菩萨法谕之后,除建造了这座看经庵之外,到处兴修寺院,广宣佛教,大江东

西,大小数百余寺,都是钱铬一人所兴建。

  当时吴越的百姓,因为受到钱锣的保护,得能平安度日,爱戴之心,自然不消说得,钱谬王既然信仰

佛教,那班百姓们自然影从响应,大家都成了佛国的信民。此风传流到现在,苏杭一带的百姓,相信佛的

也比别处来得众多。外路的人,且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话,直把苏杭当做佛国了。

  再说菩萨自点化了钱武肃王之后,随处化做了各色人物,在民间来往,指点迷途,拯拔苦厄,游行自

在,但也人却无从识得,那一天来到九华山下,抬头观看,此山端的生得清秀宜人,上面有九个山峰,虽

则高下参差,但都与莲花无异,九个峰就如天空中长着九朵莲花一般。九华山的得名,也就是为着这—点

。山中寺院也就不少,菩萨此时化装着行脚和尚模样,一路上山,想去指点愚僧,留些显迹。

  走到一个山坳里,忽听得有人在那里念《多心经》,菩萨循声走过去一看,却原来是一个西域僧人。

正是:

  空山清净地,风动杂梵音。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莲花峰番僧面壁 少林寺李全招降

 

  话说菩萨到了九华山莲花峰的山腰里,忽听得有人在那里朗诵《多心经》,便循声走过去,举眼看时

,却是一个西域僧人,面壁趺坐着,在那里志心虔诵。

  你道这个和尚是谁?说起来却也是个很大的来头。他本是厨宾国的王子,因为生有宿根,故自幼地敝

屣尊荣,遁入空门,研求佛家奥旨,功行精进,早巳深入三藏,博通大乘,自号为求那跋陀,发大愿力,

誓将西方大乘之教,传入中土,故飞锡东游,欲向大众宣讲《华严经》。可是与前次的沙门跋陀一般,因

言语隔绝,讲解不通,心中十分愧叹,深恨自己功行未深,以致有此。就遁入九华山,在莲花峰一个石窟

中,面壁趺坐,不断地念诵着《多心经》,希望感动菩萨,指示迷津。

  可巧今天菩萨适从此处经过,闻声而至,早就知道他的意思。菩萨暗想:“难得这求那跋陀有此坚定

意旨,如今我不点化于他,更有何人能点化他呢?”于是,便将身隐过,暗中幻化了去指示他。

  那求跋陀当日夜间,在入定之时就觉得石壁之上,忽发现了一片光华,隔了半晌,光华之中就涌现出

一朵莲花,莲花中间,又涌现出观世音菩萨的法像,菩萨顶上又现出一匹宝马。求那跋陀便将前事诉说一

番,请菩萨慈悲!菩萨只是含笑不言,却见那匹宝马,发开四蹄,在寰宇之中奔跑。求那跋陀到此恍然大

悟!明明菩萨在告诉我,欲通华语,非周游中土用心学习不可。他领悟之后,石上的幻影就不见了。

  求那跋陀次日即便离了此间,到处云游。九年之后,所有华语无所不通。于是重归九华山宣说《华严

经》,果然人人了悟了。求那跋陀于是就在昔年面壁处,建庵塑像供奉。那一尊观世音菩萨法像,其余与

平常的一般,只是顶上却多一匹宝马,故世人称为马头观音,也称为马头明王,后人尊为畜牲道的教主。

  自从这一尊异状的观音塑成之后,一班善姓,都有些疑惑起来,以为好好的一尊观世音菩萨,如何顶

上却添上一匹马,畜类居上,岂不亵渎了菩萨?于是在求那跋陀讲经说法之余,便将此意向他请教。

  求那跋陀先将前事告之大众,然后说:“佛家轮回,分为六道,就是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阿修

罗道、人道、天道。观世音菩萨本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宗旨,故也分为六相。大悲观世音破地狱道三障

,此道苦最重,故宜现大悲相,世传的千手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大慈观世音破饿鬼道三障,此道饥渴,

宜现大慈相,世传的圣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狮子无畏观音破畜牲三障,兽王威猛,宜现大无畏相,这位

马头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大光普照观世音破阿修罗三障,此道猜疑嫉忌,宜现普照相,世传的十一面观

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天人丈夫观世音破人道三障,人道有事理,事伏骄慢称天人,理则佛性称丈夫,故宜

现天人丈夫相,世传的准提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大梵深远观世音破天道三障,梵是天王,标王得臣,世

传的如意轮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所说的三障,就是惑障、业障、苦障三样。观世音菩萨既各主一道,宝

相也就因之而异了。

  “这尊马头观音在六相中还算不得异相。象十一面观音,共有十一付面目,当前三面作菩萨面;左厢

三面作嗔面;右厢三面作菩萨面,后一面作大笑面,顶上一面作佛面,各各不同。

  “又如准提观音,一身十八臂,面有三目。上两手作说法相,右面,第二手施无畏,第三手把剑,第

四手把数珠,第五手把微若布罗迦果,第六手把钺斧,第七手把钩,第八手把跋折罗,第九手把宝鬟;左

边,第二手把如意空幢,第三手把莲花,第四手把罐,第五手把索,第六手把轮,第七手把螺,第八手把

贤瓶,第九手把《般若波罗密经》箧子。七宝庄严,又是一付法相。

  “至于如意轮观音,六臂金身,顶髻宝庄严冠,坐自在王,住于说法相。第一手思维,悯念有情故;

第二手持意宝,能满众生愿;第三手持念珠,为度傍生苦;左按光明山,成就无倾动,第二手持莲花,能

净诸非法;第三手持轮,能转无上法。这又是一付宝相。

  “世俗见识不广,故见了这尊马头观音,以为诧异相,实不知菩萨具广大神通,何相不可以幻化?异

相正多着哩!贫僧从今起,发愿化缘,塑全这六尊观世音菩萨法像,也好垂示后来。”

  大家听了他这番话,方才恍然,各各认捐金资材料,不足的由求那跋陀到民间去募化,完成这六观音

的工程,我算一言表过,以后不再提及了。

  我在这里又有几句话要交代一下。佛教的主旨,不外乎警世与劝善两途。至于菩萨的是否有此相示世

,佛家虽如此说,我们正也不必斤斤计较它的有无。大概所示的善相,那就是劝兽的意思;所现示的畏惧

相,那就是警世的意思。菩萨不必真有此相,说的人不妨如此说,塑的人不妨如此塑,那说的人,塑的人

,就具有菩萨心肠。

  譬如说沙尘的微细,我的目力辨不出明白,这并不是没有沙尘,乃是我目力所不及。他说菩萨有这种

种宝相,人家不能见到,也就不能说没有这回事,只怪自己的目光不广罢了。我只要接受菩萨劝善和警世

的苦心,那么任便菩萨现何宝相,左右还是菩萨。所说的善知识三字,大家正当细心体会啊!

  再说当时菩萨的真身,早已离了九华山,又折向河南地界而来。那边本是历代帝王之都,素称为洞天

福地,不料近来又遭了兵燹之灾,弄得百姓颠连困苦,四散逃亡。

  原来那倡乱的却是李全,他们夫妇二人,各使一条浑铁枪,勇猛无比,号称李铁枪,又说什么李氏梨

花枪,天下无敌。

  故声势非常浩大,所部也着实不少,真如渭堤水决,端的势如破竹,没人敢撄他的凶锋:兵势蔓延,

直到登封县地界,方才屯驻,不敢长驱直入。

  你道为何?原来登封县的西面,有座少室山,山上有座少林寺,是达摩禅师所开创。此寺以武功著名

,一行僧众个个精于拳棒,并且是独家秘传,神奇变化,不可测摸。李全虽勇,但震于少林寺的威名,也

不敢去惹他们。他打算设法将僧侣招降下来,另编——支和尚兵,合着自己的所部,那才可横行天下哩!

  他打了这么一个主意,故暂时停兵不进,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到少室山少林寺中去,大意不外“投

降了,共享富贵;不投降时,就要兴兵攻打,玉石俱焚”等话。

  你想,少林寺的住持,原是有道高僧,就是一般徒众,也都一志修行,断绝尘缘,故一口回绝。送信

的人回营告诉了李全,可是他心还不死,又派人用甘言厚币去诱致他们,和尚仍旧付之一笑。临了儿,李

全怒了,又派人去说,限期三天,如其不率众归顺,就要围攻山寺。寺中住持见他们一味歪缠不清,十分

讨厌,就把传盲人割下两个耳朵,撵出山门。这一来就伏了祸机。正是:

  持心维正道,割耳警强梁。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少室山大士退李军 洛阳市群生照宝镜

 

  话说少林寺住持和尚因李全遣使招降,一味歪缠不清,十分讨厌便向来使说道:“出家人受十方供养

,与世无争,如何肯甘心从他?本当将你杀了,以绝李全之念。现在看在佛祖分上,饶了你性命,割去两

耳示警!回去对李全讲,叫他绝了这条心念吧!”于是便将来人两耳割下,撵出山门。

  那人一路抱头鼠窜,逃回营中,告之李全。李全不觉大怒,便传令进兵围山。

  那时附近的百姓,恐遭兵祸,都扶老携幼地逃避。观世音菩萨见了如此情形,问明一切,暗想:“佛

门清静之地,万不能容这班人去滋扰。少林僧众虽擅武功,究竟众寡悬殊,势难相敌,还得待我去帮助一

臂哩!”

  菩萨此时,本来化作一个行脚僧人模样,赤着双脚,一路往少林寺而来。到得寺里,照例拜了佛祖,

参了执事众僧,挂单小住。那时适因灶下缺少一个烧火和尚,执事的使命菩萨去充数。

  如此一住两三天,李全攻打山头,十分紧急。合寺僧众虽协力同心地守御,到底众寡悬殊,看看有些

支持不得。

  菩萨想:“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便抽了一根铁棍在手,冲下山去,大吼一声,挥动宝棍,杀入

李全队里,如同风卷残云一般,远远望去,只见棍头起落,马仰人翻。就是李铁枪上前交手,不及三合,

一棍打下马去,被乱军践踏而死。李全的妻子,战败下去,仰天长叹道:“四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不

思今天却输在一个和尚手里,还有什么面目见天下人呢?”就倒枪刺喉而死。主脑既去,一班部众,死伤

的死伤了,余众都四散奔逃。

  菩萨到此,一耸身跳在嵩山御寨之上,现出大威猛宝相。少林僧众才知是菩萨显化,都罗拜称谢,于

是便将此大威猛相塑成全身,另起观音殿供养。这就是阿么提观音,怒目嗔容,手执宝棍,相貌很是可怕

;与别处供养的,又是一付面目。

  当下菩萨虽然将李军杀散,还恐怕他们变成散股,为害民间,便又化做一个村妇模样,拿着一只锦匣

,匣中放着一面青铜宝镜,走到洛阳市上求卖,当时就有一班人去向她问价。

  菩萨道:“我这面镜子是一件稀世的宝物,实实地要卖一千两纹银,多一文也不要,少一文就不卖。

若然失此机会,往后去就是出十万八万银子也是买不到哩!”

  有一个好事的青年插嘴道:“小小的一面铜镜,却要这大价钱,毕竟;疗什么好处?你且说说看来。



  菩萨道,“我这面镜子,好处正多哩!第一便能照见人心的善恶;第二便能照过世的一切,好好歹歹

,丝毫不爽。有这两样好处,难道一千两银子还不值吗?”

  那少年道:“老奶奶,你休打谎,世间哪有此等宝物?却叫人有些不信,不知你肯让我试照一下吗?



  菩萨道:“这倒也使得,只是借一照,须纳三文青钱。”

  少年果真摸了三文青钱给菩萨,菩萨便从匣中取出铜镜,执在手中,向少年道:“来照,来照!但须

要聚精会神,不要胡思乱想,才照得真形。”

  少年对镜约有一杆烟工夫,果然见镜中现出的一切,都是自己已往的所作所为,临了儿却堕入畜牲道

中,投生为一条母狗。他看了不觉心惊意乱,连称奇怪!可是别人从后面看去,仍旧是一面空洞洞的铜镜

,一些儿痕迹都没有。

  菩萨将镜收了,问道:“照得可满意,三文钱值不值?”

  少年额汗涔涔,神色灰败,连称:“好,好,好!值,值,值!”

  旁人见了他如此神气,争着向他询问所以然来。少年哪里肯说出真情,白出其丑?只向众人言道:“

众位也不必问我,如其有意思,不妨花费三文,也照一照,包管能够满意就是了。”

  毕竟好事的人多,一听了少年的话,争着要一试这新鲜把戏,你也出三文,我也出三文,轮流着试照

。没有照过的争先恐后,照过的不是哭丧着脸,便是攒眉蹙额,现出失望的颜色,最低限度也得露出十分

惊异的神情。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口虽不言,却是彼此心照不宣。

  这么一来,瞧热闹的人也着实不少,风声一传开去,真有万人空巷来观之况呢!菩萨却只向着大众含

笑不言,由辰至酉,足足照了三千来人,这三千来个里面,照了忧愁懊丧的,倒要占十分之九,喜悦愉快

的不过十分之一。

  当下菩萨向众说道:“如此宝物,只卖一千两银子,却终于只有照的人,没有买的人,可见俗眼到底

没有识货的人。天已不早,老身却要走了。”

  说罢,便将铜镜放在匣子里边,站起身来,弹了弹衣上尘沙,抬起头来时,法相却又换了,在各人眼

中,变成种种不同的形状。在恶人眼中看去,那老奶奶顿时变成金神七煞模样,十分凶恶,看了令人胆战

心惊:在寻常人眼中看去,或作嗔怒之容,或作忿恨之状,也足令人寒心;只有在善人眼中看去,却是慈

眉善目的一位观世音菩萨。

  当下有一班人受了惊吓,纷纷逃走,在一阵鸟乱之中,老奶奶已不见了。于是大家知道是菩萨来点化

大众,于是各述所见。大概可分为三付面目,一付是慈眉善目的菩萨面,一付是大忿怒面,一付是含嗔面

。其中有几个老人提议,好在刚才每人所出的照镜钱仍留在此,就用来在原处建庵塑像供养。这一尊像,

也分三面,正面是菩萨面,左厢是大忿怒面,右厢是含嗔面,手持宝镜,俗称为三面观音,其实是游戏三

昧观世音啊!

  自此之后,那一班有过作恶之人,因为照见来生受苦情形,也都憬然觉悟,改过自新,湔涤罪业。此

间民风,因受了这个感化,真是醇良了不少哩!

  再说菩萨自洛阳留了一相,脱身而去,一路云游,直到江北地方。只见那边民风强悍刁恶,不知礼义

,只贪财物,只要有利可图,为盗为娼都心甘意愿。故奸淫盗杀之风,比了随便什么地方都厉害,连官法

也治不胜治。

  菩萨要点化他们,便化做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带了无数金珠宝物,一路行来,入了这班贪得无厌

之徒的眼,便生了觊觎之心,结党呼群,将他拦路邀住问道;“何方僧人,大胆到此?出家人又何来这许

多宝物?敢莫是抢劫来的?快快献出来,放你过去,要不然休想活得性命。”

  菩萨道:“我并没有什么宝物,也不知世间什么叫宝物,只有为善修心,那才是宝物哩!”

  众人道;“休得胡说,你身上的金珠翠玉,还算不得宝物吗?快快献上来。”

  菩萨道:“你等指这些东西吗?贫僧正嫌它累赘呢?”于是就将一众宝物,取出来放在地上道;“你

等只拣喜欢的拿吧!”

  大家便一哄而上,七手八脚,争着拣值钱的抢夺,转眼间抢个罄尽,只留下一串婆罗子的数珠,却大

家都不要,丢在地上。

  菩萨拾在手中,含笑说道:“没中用的东西,倒一齐拿去了,怎么如此一串宝珠,却竟没人问讯?这

可见此间百姓,生来没有善根了。”

  大家也不去管他,各各夺了东西,想到市肆中去变卖。不料,那些宝物一件件都变作飞灰,随风吹散

,连踪影也不留一点。那许多人不觉疑神疑鬼起来。正是:

  佛宝人不识,愚蒙疑鬼神。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幻香梨小警贪顽 托梦兆庇护善士

 

  话说那一班人想拿了宝物去变钱化用,不料却都变作灰尘,随风散尽,大家都十分惊异!商议之下,

都以为和尚此时当没有去远,大家去找他说话。于是结伴追赶,直追到慈云寺里,果见那和尚在此挂单,

于是声势汹汹地向他责问。

  菩萨含笑道:“贫僧所有东西,列位都已拿去了,如今只剩得一串数珠,一只钵盂,列位谅来也用不

到这东西,故留还贫僧,如今却何故又来寻找贫僧呢?”

  众人道;“你那宝物,我们拿去片刻就都变为灰尘,这一定是你这和尚用的法术。故特地寻你来讨取

,快快拿出来。”

  菩萨道;“原来如此,我早就说过,那些东西并不是宝物,你们却一定要当它们是宝物。现在我的话

应了,却又说我作了法,要讨二重,叫我哪里来呢?列位一定要时,依旧是那话儿,一定变不得钱。须知

贫富各有天命,若用强力挣来的,一定享受不得。我看列位还是省悟省悟吧!”

  大家闻言,哪里肯就此罢休,都说:“这和尚刁滑,非要给他些厉害,决不肯拿出来。”

  于是大家四面围攻.菩萨却乘此脱身,用一段香梨木植在地上,由他们扑击。众人打得手酸脚软,只

索住手,定睛看时,见是一棵大木植在地皮中,大吃一惊。原来这段香梨木,正是寺中重价买来,预备雕

刻佛像的,观世音菩萨因与此木有缘法,故特移来作替身的。众人中有识得字的,见木上隐隐有“多宝观

音菩萨”六个字,到此大家才知道那和尚是菩萨的化身,当时倒也深悔鲁莽,纷纷散去。

  寺中的和尚就将那段香梨木雇匠雕成多宝观音法像,一身四面十八臂,每手各持一宝,与准提观音像

仿佛。这是寺僧因欲符多宝之意,故引准提相雕刻的。其实,当时菩萨并未有此等现示啊!

  自慈云寺里雕成了这尊多宝观音供养起来之后,民间因为有那许多人的传说,知道菩萨灵感,都十分

相信,香烟甚盛。

  在菩萨的原意,要使他们一心向佛,不做越分之事。不料那边的人,的确没有善根,就误会了意旨。

起初不过求财求福,倒还罢了,到后来,他们不问什么事都到菩萨面前来占卜祈祷。甚至妓院鸨儿也来烧

香,叩求菩萨保佑她们生意兴隆;小偷儿也来烧香许愿,求菩萨保佑他顺风得利,还有那痴男怨女,也暗

中请求菩萨替他们作合,野鸳鸯也来求保佑他们白头到老,烧香人中,什么都有。如此一闹,把一位救苦

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闹得乌烟瘴气,此间再也留存不得。

  本来观世音菩萨虽说是拯拔一切苦厄,又哪里管得这许多歪缠的事呢?况且,菩萨也不能因为受了一

炷香烟,就保佑他们去做那不法的勾当呢!只索叹此方业障太重,无法点化,终于迁地为良了。

  可巧,那淳多宝观音像手中所持的珠幡宝幢,的确是很有价值的宝物做成的,那一班鸡鸣狗盗的东西

,早就生了觊觎之念。中间有一个胡七,是一党的头领,因为屡做巨案,人家防范得严密,失了几次风,

潜伏了几时,弄得十分窘急,于是召集了几个同党一商议,决计去偷那多宝观音手中的宝贝:在初,大家

还多顾虑,后来胡七自告奋勇,只叫大家在外把风,有什么都有大家的,方才个个无话。

  安排停妥,到了晚间,果真由他独个翻入慈云寺里,索性把观音像背负了出来,驮到僻静所在,各自

动手,把那法像十八手中所有的宝物完全取下,然后把观音像抛入长江之内,看它随波逐流而去。他们得

手之后,自然欢喜万分,将脏物依分了,各自散去。

  再说菩萨的真身,明知此事,所以不去施展法力,阻止他们的行动,也委实因为此间不可久居之故。

  在他们将法像丢下江心的时候,菩萨早巳渡江到了金陵,觅到一位有缘法的善人。此人姓潘名和,是

金陵一个商人,一家粮食行,家道小康,生平笃信佛教,行善修心,远近都称他为潘好人。

  只是他虽一心礼佛行善,生平却有一件缺陷,膝下只有一女,却没有子息。他年纪已经五十六岁了,

自揣无望,便打算将女儿招赘一个如意郎君,以作半子之靠。却又因选择过苛,高不对低不就,一向延搁

下来,直到眼前,仍旧是一无成就。

  他那一天忽做了一个奇梦,梦见一位兜头的白衣尊者向他说道:“潘老儿,你明天可到江口去等候,

巳午之交,对江有一个四面十八臂的多宝观音法像,由江北那面汆来,你可好生打捞了,送往清凉山鸡鸣

寺里,重行修整供养,就有无量功德。那边的石荷叶,也正好改作莲台。”

  潘和道:“小老一切遵教,只是小老年将耳顺,膝下忧虚,不知是否还有生育之望?”  白衣人道

:“这个容易,我就赐你一子便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白围棋子付与潘和。潘和正欲再问白衣人的尊号,却被她一推,就此惊醒。

  当下便将此事告之老奶奶。到了次日,往江岸去等候,果然捞得了多宝观音的法像,信心益坚。送到

鸡鸣寺里,又出资将一片荷叶石雕成莲座,重塑金身。可是那尊法像,略有损伤,不能直立,只好侧卧在

莲叶之上,于是世俗就称这一尊观音叫做莲卧观音,又成了一个相。

  再说潘和不觉恍然大悟,知道托梦给他的,就是观世音菩萨,于是便请了有名的画工,将梦中所见的

白衣人模样描出,怀中又加上一个小孩子,称为白衣送子观音,供奉在家。后来,他果真不久就生了一个

玉雪可爱的儿子。善人有后,也不枉他一生信佛的结果啊!

  故此风直传到现在,江南一带,凡是无子的人,往往向白衣观音祈祷,拜求送子。其实潘和梦中所见

的白衣观音,手中却并不抱孩子,就是给他的也不过是一颗白围棋子。这抱孩子的法像,不过是潘和以意

为之,叫人家见了,知道虔礼观音之后,无后的人也会得子罢了。后人就误会为大士当年,果真有此示现

哩!

  至于白衣观音呢,在三十三相中原是有的,乃胎藏界的一尊,莲花部的部主。白衣是表示纯净的菩提

心啊!今世所传诵的《白衣大悲咒》就是此尊的法门。

  那时菩萨又离开了金陵,一路来到姑苏。其时恰值兵燹之后,姑苏的百姓。遭金兵惨杀的不下数十万

,冤魂遍野,苦恼万分。菩萨见了,好生不忍,于是就大发慈悲,广施法力,解除他们的苦厄,便化为一

个中年美妇,手捧杨枝宝瓶,来到冤魂结聚之处,叠石为台,高可数丈。菩萨就跌坐石台之上,念诵那破

地狱障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每诵千遍,便取过杨枝,在宝瓶中蘸了甘

露,望空四面遍洒一周,然后仍插好杨枝,诵经如故。

  当地百姓见了菩萨如此情形,不明其故,诧为异事。于是传说开去,一时传遍了街坊里巷,一窝蜂地

前来观看。有的说是化缘,也有说是作法的,纷纷不一。

  菩萨见大众疑念杂生,便向他们说出一番话来。正是:

  群疑难自决,一语破迷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水月朦胧慈容隐现 情怀荡漾浪子操刀

 

  话说菩萨结台诵经,超度那一班冤魂怨鬼,当地人士不明究竟,纷纷往观,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不一



  菩萨见他们疑神疑鬼,便向众宣说道:“此间不幸受了金人之难,冤死了数十万无辜百姓,凄惨不堪

。可是这许多冤魂,三界不收,六道不管,流散在外,漂泊无归,十分苦恼。贫尼本我佛慈悲之旨,既然

有缘来到此方,不容不加拯拔,故此发愿结台,诵经四十九日,遍洒杨枝甘露,使他们脱离苦厄,往生乐

土。众位不必猜疑,贫尼既不要募缘,也不要化斋,只了此一愿罢了。”

  大家闻说,方才明白,但中间又有那些好事之人,你一言我一语向菩萨寻根问底起来。或者问她诵的

什么经?或者问她为何洒水?好似鸦鸣鹊噪。

  菩萨又道:“众位不必如此纷乱,此刻贫尼誓愿未了,恕不能与众位多谈,且等四十九日功德圆满之

后,再与众位细谈这些。”

  大家听了,因为她是在那里替姑苏人做功德,又不索取酬报,一片好心,委实难得。故也不再迫问,

大家纷纷散去,由菩萨一人诵经洒水,专等四十九日之后,与她细谈一切。

  光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四十九日已如雷光石火一般地过去了。那日晚间,菩萨功德圆满,大众也

如期而集,听菩萨说法。

  菩萨开言道:“前承询问所诵何经,所洒何水,且待贫尼来说与诸位知道。此经名为《千手千眼观世

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此经可破地狱诸障,超度一切幽冥苦厄,诵满一藏之数,万劫全

消,此水乃是功德水,遍洒十方,只要受得一滴,就可往生乐土。贫尼也算与此方有缘法,故无意云游到

此,自应设法超度,使解除苦厄。如今功德圆满,贫尼也要往别处去了。”

  那许多苏人,见菩萨干了这么一场功德,端的不索酬报,一致向她拜谢。中间有人问道:“我闻得观

世音菩萨游戏人间,各处时常现示宝相,不知我等这一班人,有没有福分看见菩萨之面?”

  菩萨道:“有,有,有!心中有佛,心即是佛。你等既欲见菩萨之念,心中就有了一个菩萨,当然可

以看见的了!”

  那人道:“菩萨在于何处?”

  菩萨指着河边道:“那弱水中央不是菩萨吗?”

  大家就所指示处看去,果然看见水中一个影子,现出七宝庄严之相,众人相率膜拜。那天正好是月中

,一轮圆月,照得寰宇通明,水中团团的月影,也反映生辉。只见那菩萨的宝相,冉冉地走入月影中去,

渐渐地隐没。

  众人拜罢起身,那石台上的尼僧却已不知去向子。大家到此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尼僧就是观世音菩萨

的化身。于是一众善姓,各出资财,即就菩萨诵经之处,建筑一座观音庵,塑着观世音菩萨诵经洒水的法

像供养起来,民间都称为洒水观音。

  在那看见菩萨在水中现身的人里面,有一个丹青妙手,名叫邱子靖的,又将菩萨显身时的情形用工笔

画出,月影婆娑,水光荡漾,大士七宝庄严的法相现身其中,端的出神入化,名为水月观音。此帧画像一

出,一班善姓,纷纷地求他绘画或借去临摹,故在当时,人家所供养的菩萨画像,大半是水月菩萨,其余

便是洒水观音了。相沿至今,苏杭一带民间私家所供,还以水月观音为多哩!

  其实,菩萨所以化现之意,不过示人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意思。使大家彻悟“不生不灭”的

大旨。难得邱子靖也是生有宿根,悟得此旨,画出此尊宝像,留示后人,也无非要使人彻悟罢了:不过现

在一班供养水月观音,念佛诵经的人,能够悟得此旨的,恐怕百不得一吧!因为他们是单诵字句,不参义

理啊!

  闲文少叙。再说当时菩萨并未离开姑苏,只是另化了一身,寄迹人间,欲看此一众善姓之中,谁有缘

法,度化数人,以为世俗劝善,使佛教可以广播。暗中观察,果然被她寻到了一个。菩萨见他生有慧根,

将来得能证道,但目前灾祸临头。

  菩萨暗道:“他既虔诚礼我,我不救他,谁还可以援手呢?”

  于是便去化身指点他去了。

  你道那人是谁?却是一个药店主人,名叫贾一峰。乎日间,他抱定薄利主义,嘉惠贫病,总比别人家

来得便宜,遇到实在窘迫无钱的人,他又肯赊欠,却并不索讨,因此有善人之名。他平日最信佛教,家中

店中都供着观世音菩萨,晨夕礼拜之外,没事时便坐在佛前念诵《观世音经》,一日不问。  

  但是,他虽然是个好人,他那妻子却生性淫荡,与邻家子有些不清白,外面人都有些知道,只瞒过了

一峰。人家都说,善人不报也罢了,却如何反受恶报呢?况且他又是信佛之人,难道菩萨是无灵的吗?却

替他暗中叹息。

  可是因果报应,终是有的。一天,一峰要往别省去进货,先一天夜间,忽梦观世音菩萨在他家现身,

手中执着如意,顶上现出一条金龙,用如意敲着他顶门说道:“贾一峰听了,你不久有大祸临头,我因你

相礼甚虔,不忍见你身罹此厄,故来救你。如今有四句偈语在此,你听真了:逢桥莫停舟,逢油即抹头,

斗谷三升米,青蝇捧笔头。切记,切记,不要忘了此话!”

  一峰拜领而醒,将此四句偈语,倒来倒去地念熟了,谨记在心。菩萨的吩咐,他哪里敢忘怀呢?

  第二天,坐船动身,行不到半日路程,忽然遇到倾盆大雨,恰好行到一座桥下,舟子想在此桥洞中躲

雨。一峰记起前言,连称:“使不得!我们快摇过去,莫停!莫停!”

  舟子看了他如此情形,不知何故,既然如此说,只索冒雨摇将过去。不到一箭之地,只听“轰通”一

声,那桥已中断。

  舟子道;“好险,好险!不是贾老爹吩咐,大家都没有命了!贾老爹,看你刚才那付神情,好象预先

知道的一般,真奇怪哩!”

  一峰便将菩萨示梦的事,细说了一番,舟子也从此虔心礼佛起来。

  一峰到了目的地,与各行商接洽就绪,付款载货而归。路上一来一往,足足有两个月跋涉。这两个月

中间,他那妻与邻家子正打得火一般热,大有难解难分之势。

  一峰那日到家,已是黄昏时候,他因菩萨救了他断桥之厄,故一进门便到菩萨像前焚香拜谢。拜罢起

身,那梁上挂的一盏长明灯,忽然断绳落下,里边的油倾得他肩背上淋漓尽致。他猛可里却记起偈中的第

二句,便略不迟疑地把油向头上抹,抹得满头光致致的与女人一般。当下换去外衣,与妻子叙了一番契阔

,少不得提起断桥之事。少停,吃过了晚饭,一同入房安息,不在话下。

  再说那邻家子一见一峰回来,不能过去和他妻子追欢取乐,不觉忿火中烧,睡在床上翻来复去,哪里

想睡得着?越想越恨,到后来陡地动了杀心,去厨下找了一把切菜刀,翻墙过去,悄悄地掩入房中,步到

床前,揭开帐子,举刀待砍。忽又缩住了,暗想:“不要杀错了,那倒有点舍不得!”略一筹思:女人头

上一定有香油气味,这个倒也不难辨别。于是用鼻一嗅,只闻得外床一个油气扑鼻,便认定里床一个是一

峰。重新举起刀来,用尽平生之力,向里床一个的头上劈去,只听“秃”的一声,脑瓜儿已砍成两半。

  一峰从梦中惊醒过来,大声呼喊,敲石取火,很要一些功夫,邻家子已乘间遁去。四处搜寻,哪有一

点踪影。正是:

  今朝漏网去,终有被罗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详偈语擒捉康七 入空门剃度一峰

 

  话说邻家子一刀砍去,正砍在妇人左太阳穴上,“秃”的一声,劈开半个头颅,两脚乱蹬,已自死了

。一峰从梦中惊醒,一面大呼婢仆,一面取出火镰,打火点灯。一阵子手忙脚乱,耽搁了好一会功夫,那

邻家子已自脱身而去。

  一峰见妻子被杀,十分伤惨,四下里找寻凶手,却又踪影全无,不得已便连夜去告之岳家。

  丈人到来一看却硬派是一峰所为。他说:“门不开,户不启,发生这杀人之事,不是你还是谁?”弄

得一峰分辩不得。

  第二天便告到当官,官府相验之后,也疑是一峰所干,用严刑讯问。一峰是个正当商人,又非江洋大

盗,身体又极孱弱,哪里经得起种种苛刑?到煎熬不得时,只有自叹命中注定,前世冤业,与其活受罪,

不如一死完事。他打了这个主意,便一口承认了。

  官府将他打入牢中,一面预备拟定谳词,通详出去。不料下笔之时,却有十来个青蝇飞集笔端,把笔

抱住,用手扑开,待下笔时却又群集,屡试都是如此。县官却疑心起来,暗想:“此事遮莫里边真有冤枉

?故青蝇示兆。”

  于是与师爷一相商,师爷道:“待我到狱中去向他询问看来。”

  到得狱中,只见他在那里念佛,便说道:“你的罪名已定,念佛还有何用?”

  一峰道;“菩萨曾说过相救的,决不谎人。”

  于是便将赠偈之事细说一遍,师爷听了“青蝇捧笔头”的话,不觉一惊,只第三句“丰谷三升米”却

解释不出。想了一会,忽灵机一动道:“一斗谷除了三升米以外,其余七升不是糠还是什么?”便问道:

“你可认得康七吗?”

  一峰道:“认得,认得!我家左邻那个少年,他就叫康七。”

  师爷点头而去,将此事告知县尊。第二天便出签提康七到案,一讯而伏,果然是他干的。一峰的奇冤

,总算因此昭雪。

  贾一峰自从受了这意外之灾,虽然脱了杀身之祸,但对于世事,一发感觉到变幻无常,灰心已极。于

是便将财产全部施舍给贫苦之人,决意到杭州灵隐寺去投师剃度,顶礼空王。

  他一路上行脚而往,那日到了嘉兴地界,他正睡在一家旅店之中,恍惚间似有人唤他的名字。举眼看

时,却是妻子和康七二人,迎面浴血而来,一个手中提着血淋淋的断头,一个斜披了半个脑袋,形状十分

凄厉可怕。正欲扑上前向他讨命。

  一峰见了,怎么不心惊胆战?待要逃时,可是房门却被两个厉鬼挡住,又无别条出路,弄得他无处脱

身。

  正在惶急之际,忽想起菩萨来,便索性将两眼一闭,默念观世音菩萨法号。隔了一会,却不见鬼物扑

近前来,才放胆睁眼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厉鬼?只见一尊菩萨,站在一张莲叶之上,一个赤身童子,南无

了手,对立作合掌朝拜之状,倏忽之间也就隐灭了。

  一峰列此才如梦初醒,回忆刚才之事,似乎是梦,又似乎是真,弄得他莫名其妙。但菩萨两度显化的

法相,却深深地印在他心上。其实,境由心造,他这番就和入定的走魔是一般无二的。

  次日,他离了嘉兴县城,一路向杭州的路上过去,沿途过了不少乡村市集。到得一个胡家庄附近,见

有一群人围聚在田塍间,不知何事,便走上前去。一看却原来有王姓农人刨田,忽然触着一件坚硬之物,

于是用锄在四周留心地刨去,到二尺深时,却现出一尊一尺半左右长的佛像来。本是碧琉璃瓦质所造成,

十分工致,虽被泥沙掩住,已可见其须眉毕现。故大家多争来观看,围着一大群人在那里。

  —峰挨身进去,仔细看了一遍道:“合该你们这一方的百姓有点福分,故菩萨之身,托付到此。你们

应当虔诚供养,包管往后去保佑你等岁岁丰登。此间可有宙宇?宜将此尊法像送往供养。”

  那姓王的问道:“你这人既然口口声声说是菩萨,萨也有好多的名号,这一尊又是什么菩萨呢?”

  一峰道:“这是观世音菩萨啊!”

  但是大家听了,都说;“不对,不对!观世音菩萨的法相,我们也曾看见过,却并非如此装束,且多

是女身,为何此尊却是男身?你倒说说看来。”

  一峰道;“菩萨自从成道之后,周行寰宇,随时幻化,或男或女,或老或少,都不一定。有时还化作

种种法身警世哩!你等何必大惊小怪呢?”

  于是又将自己两度见菩萨示现的事,讲给他们听了,大家方才相信,果然把那尊法像送入庙中去供养

。因为此尊像得自田间,故大家都称为垄见观音。

  再说一峰来到杭州灵隐寺,拜了元寂禅师做师父,祝发为僧,随众修行,一般地诵经礼忏,打坐参禅

。  

  打坐这件事,做书的在前屡经说过,大非易事,心头着不得一点尘滓。若然着得些微尘滓,便要走魔

,弄得不巧,还会变成疯癫哩!  

  一峰和尚虽然有些根基,到底被凡俗所蒙,初入手时终究不能静定。心中一有了事,在打坐之时,每

次总见康七和自己妻子的怨鬼,提着血淋淋的头,前来相扰,使你不能入定。他自己对于此事也非常不安



  那一天又在打坐,硬抑心怀,不料康七等二人领了一班无头野鬼,又来与他相扰。正在危急之际,忽

见一位青颈菩萨,一首三面。正面作慈悲熙怡之状,右边作狮子面,左边作猪面,首戴宝冠,冠中有化身

的无量寿佛。一身四臂,右第一臂执杖,第二臂执把莲花,左第一臂执轮,第二臂执螺,以虎皮为裙,以

黑虎皮于左臂角络,披黑蛇为神线,在八叶莲花上立足,璎珞环佩,光焰威猛。不片刻功夫,把一群野鬼

完全吃尽,用杖向一峰和尚一击,顿觉心地光明,不留尘滓。

  次日,做完课诵,便将夜来之事去请教元寂禅师,所见的究竟是什么菩萨?

  元寂禅师道;“善哉,善哉!你所见的却是青颈观自在菩萨啊!是观音菩萨所变的明王相,虔念此尊

观音,可以脱离一切怖畏。”

  于是便将《青颈观自在菩萨陀罗尼经》一卷,传给一峰,叫他在发生怖畏时,便念此经,可以解除。

  从此一峰和尚功行精进,数年之后,便到各处去朝礼名山。因念观世音菩萨屡屡点化之恩,遇到名山

奇石,便相度情形,雕刻一尊菩萨法像,留示后世。所刻的就是他曾经看见的宝相,故至今各地所留的菩

萨石像,不是龙头观音,就是一叶观音或青颈观音。一叶观音俗称为童子拜观音,其像最多,几乎到处可

见,却都是一峰和尚的手迹啊!

  一峰和尚后来往朝南海,又无意间在海滨巨浪之中,见到一尊琉璃观音法像,方长一尺三寸,遍体通

明,庄严七宝。一峰便在巨浪之中,设法捞起,带归杭州灵隐寺去供养。这一尊或称为琉璃观音,或者因

为他是从水中汆来,便叫做汆来观音,也是大家的附会。

  后来,一峰和尚在灵隐寺住持多年,坐化之时,预先知道。

  香汤沐浴,趺坐禅龛,一室之内,香气缭绕,鼻垂玉筋二尺有余,拜送的在万人以外,见他如此,都

说是罗汉后身,故示寂时有这种种瑞兆,如今又重回佛国去了。

  自此之后,杭州人的笃信佛教,更比前增加几倍信心。正是:

  善因从早种,好果此时收。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画观音指示善士 卖药草欣逢孝子

 

  话说上一回书中,因为叙述一峰之事,把菩萨那边搁过。如今却又要回转笔来,补叙菩萨的行踪了。

  菩萨自从救度了贾一峰,当时姑苏的人们见贾一峰行善得了恶报,妻子被杀,自己又吃冤枉官司,屈

打成招,免不了杀身之祸,甚是替他不平,有的竟指菩萨没有灵感。直到后来,县官审清了这一桩无头案

,知道是菩萨留偈指点,才能破案,于是又把疑团打破,一发深信菩萨的威力,虔诚供养。

  菩萨游踪,一路来到太仓,又遇见一位善人。此人姓王名锡爵号叫荆石,曾经做过显宦,现在息影家

园,享清闲之福。他虽然曾做显宦,但乐善好施,终身不二色。晚年喜欢谈佛学,信心坚定,凡远近大小

寺院,他都亲自写了匾额送去悬挂,为众倡导。

  恰好那时有位圆通法师,乃是一位有道高僧,来到太仓,创兴佛法。荆石与他往来极密,谈禅说法,

非常透澈。当时太仓有了这一位显宦,一个高僧的提创,大家都自影从,佛法极为兴盛。

  荆石十分高兴,又想起观世音菩萨的种种灵迹,便发愿聘请名手画家,画一千幅菩萨法像,施舍民间

,使他们一心向善。这一来是他信佛心虔,二来也可以借此移风易俗,使合境的人们不要为非做恶,补政

教所不及。

  他打了这一个主意,便去和圆通法师商议道:“我闻得观世音菩萨列代显迹,所现宝相,各各不同。

我今欲画菩萨像一千幅,施舍民间,使大家信奉,不知画何种宝相为宜?”

  圆通法师道:“居士肯如此尽力佛教,功德真是无量。若问菩萨宝相,照《千光眼观自在菩萨秘密法

经》上边说,共有八相。第一是金刚观自在菩萨,第二是与愿观自在菩萨,第三是数珠观自在菩萨,第四

是钩召观自在菩萨,第五是除障观自在菩萨,第六是宝剑观自在菩萨,第七是宝印观自在菩萨,第八是不

退转金轮观自在菩萨。八尊菩萨有八付相,各有一般神通。究竟宜画哪一相,贫僧也不敢断定,还待居士

自决。”

  荆石踌躇了一会道:“那么如此吧,我们就多雇几个画工,先期命他们斋戒沐浴,虔诚祷告菩萨,请

赐一兆,菩萨显现何相,即叫他们看见。然后依梦中所见的照画,岂不是好?”

  圆通法师道:“如此却好。”

  荆石于是命人招雇画工,一月之内,恰恰招到八位。便将画像祈梦的事,告诉了他们一遍,大家自然

照办。可是一连几日,八人中一个也没有得到梦兆,荆石心中甚为不解。

  其时,菩萨恰巧在此经过,闻得此事,便化身为一个白衣秀士模样,造门请见,说是善画各相观音。

荆石一听此话,甚是喜悦,连忙请入相见。谈论之下,甚为合意。秀士自称曾七次梦游佛国,敌熟悉诸般

菩萨的面目,既是善士发此宏愿,愿相助成功。

  荆石又问:“究竟画哪一副宝相?”

  秀士道:“既然圃通法师向善士说起八相,愚意不如八相都画,以免缺陷。”

  荆石大喜,使命设下香案,预备了金银汁、纯净笔砚、清洁纸张,请秀士动手。秀士略不凝思,提起

笔来就画,出手迅速异常,真是运笔如风,挥毫似电,不消片刻,一尊已就。重又取过一幅纸铺了,又是

一阵子挥洒,又成了一尊。如此费了大半天功夫,八尊宝像,已完全画就,端的是八样法身。

  第一幅,题着“金刚观自在菩萨”,画得棱眉怒目作嗔之状,云是忿怒相,慑伏群魔。第二幅,题着

“与愿观自在菩萨”,画得慈眉善目,左手执一经卷,右手作施愿之状,云是大慈之相,广结善缘,第三

幅,题着“数珠观自在菩萨”,合目冥坐,手中扣着一串念珠,作默数之状,云是大悲相,了除尘劫。第

四幅,题着“钩召观自在菩萨”,一首三面,正面熙怡,头戴天冠,冠有化身阿弥陀佛;左面怒目可畏,

鬓发耸竖,首戴月冠;右面颦眉眢目,狗牙上出,一身六臂,一手持绢素,一手持莲花,一手持三叉戟,

一手持钺斧,一手施无畏,一手把如意宝杖,结跏跌坐,云是圆通相,钩取人天之鱼于菩提之岸。第五幅

,题着“除障观自在菩萨”,一首三目,右手执宝镜,左手作施愿状,云是普照之相,破除六道三障。第

六幅,题着“宝剑观自在菩萨”,顶上涌现莲花,一手执宝剑,一手举胸前,云是解脱之相,斩除六贼。

第七幅,题着“宝印观自在菩萨”,一身三面,都现慈悲状,一手执宝印,一手把铃铎,—手执幡幢,一

手持剑,一手执宝镜,一手把莲花,云是迅奋之相,驱驰三界。第八幅题着“不退转金轮观自在菩萨”,

玉面含笑,首戴宝冠,冠中有化身无量寿佛,两手捧金轮作旋转状,云是如意相,转除恶业。

  荆石看了这八幅图像,大喜过望,赞不绝口。那秀士又说道,“如今善士有了此八幅蓝本,可以给画

工临摹,小于却要告别了。”

  荆石苦留不住,送金银给他,又不肯受,反是他取出一颗圆子,送给荆石,说是西方无患子,常佩在

身可以免除灾害,益人智慧。荆石谢了又谢,一直送到大门之外,才拱手而别。

  于是他就带了画去找圆通法师,告知一切。

  法师道:“恭喜居士,今天却遇见菩萨了!”

  荆石道:“此话怎讲?难道作画的白衣秀士就是观世音菩萨不成?”

  法师道:“怎么不是?要不是菩萨,凡间人哪能画出这种宝相?又何从得此无患子呢?”

  荆石方才恍然大悟,于是一发高兴起来,将八幅画像悬挂在大厅之上,命八个画工每人认定一帧去临

摹。一帧脱手,他便自己写上一卷《多心经》,送给人家。又把那一颗无患子种在地上,果然发芽结子,

分送人家,使大家获福远祸。整整的一年有余,才送满一千幅观世音像。菩萨手画的八幅,留在家中,奉

为传家之宝。从此,太仓的佛教大兴,尤其是王氏一门,大小都信仰菩萨,子孙如王烟客等,都是科名望

重,大家以为是奉佛的善报。

  菩萨自从留画给王荆石之后,便又化为一个卖药草的行脚医生,挑了两个藤斗子,斗中放着好几十样

药草,走到闹市之中,在人烟稠密处,找了一个干净地方,将担子放下,取出一块巾袱来铺在地上,盘膝

而坐,专等主顾上门,暗中观察那来来往往的行人,细辨忠奸贤佞。

  正在观看,忽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身上穿得破烂不堪,鹑衣百结,赤足蓬头,奔到跟前,劈

口问道:“卖药的老丈,你可会治得病?”

  菩萨道:“痴孩子,不会治病,如何好卖药,岂不要误人性命?”

  小孩道:“那么请你治病,不知要多少钱才行?”

  菩萨道;“行医之人,原是半积阴功半养生的。我只要遇见有缘之人,贫苦之辈,非但不要诊金,连

药也肯送哩I”

  小孩听了此话,不觉喜欢得跳跃起来,拍着小手道:“好了,好了!今天我父亲遇见你老丈,就有了

救了。我只求老丈慈悲一下,医治我父亲得活,永世也不敢忘了你的大恩!”说着拖了菩萨就要走。

  菩萨道;“你且莫慌,可先将你父亲的病,说与我知道,看我医得医不得。如其是医得的,那时再跟

你同去不迟。”

  那小孩子便将他父亲的病情,说了出来。正是:

  看他纯孝子,定是有缘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治危病煎服薄荷汤 医痧症传说观音柳

 

  话说那小孩子听了菩萨的说话,一面放了手,一面说道,“我家父亲名唤张四,一向卖烧饼为活,家

中除我们父子二人之外,没有旁人。穷也穷到十分,一天卖下来的钱,只够吃薄粥。不料两天前,父亲却

说身子不好,可是还勉强出去卖饼,因为一天不卖就一天没得吃。晚上回家就支持不得,倒头就睡,这一

睡就睡糊涂了,竟然不省人事。喊他也不答应,推他也不动弹,身上热得好似烘烧饼的炉子,干焦焦地灼

手。我急了去找二伯,无奈二伯也穷得腰无半文,没法可想。第二天就想请位郎中来看看,只是没有诊金

给他们,一个也不肯来。倒是前天晚上病倒的,昨天整整的一天不声不响,今天又是半天了,身上的热更

烧得厉害,看来是难救的了。我正想到城外去请娘舅,不料在此却遇见老丈,真是再巧也没有。请你好歹

去替我父亲医治一下,那才是阴功积德的呢!”

  菩萨道:“如此,我们同走好了。”

  于是便收拾担子挑好,跟着小孩子一路行来,连转了两个弯,来到一座破碎不堪的土地庙中,只见张

四直躺在一张板铺上面,咬紧牙关,闭着双目,如已死去一般。菩萨见系风寒蕴结所致,便从藤斗里取出

一束药草,交给孩子,叫他去煎服.  不多一会煎好了,倾在瓦罐里,只觉得香气四溢,清心并胃。菩

萨又帮同孩子用竹筷撬开了张四的牙关,热热地灌了一碗。隔了半个时辰,又浓浓地灌了一大碗,只见头

面渐渐地滋出汗来。

  菩萨说;“如今不妨了。出得一身畅汗,自然清醒,病就好了。”

  当下便告别要走,孩子道:“老丈且慢,你的药也要本钱的,我身上还有五个青钱,就送了你吧!你

莫嫌过少,这是聊以见意的啊!”

  菩萨暗想,难得穷苦人家出此孝顺儿子!当下便对他说道:“不消你破费钱钞,我这药草,却是自往

山中去采取的,不曾费得本钱。我看你小小年纪,倒有如此一片孝心,甚为可敬。如今给你一包种子,你

尽可以往河岸之处撒了,长成收获之后,你便可刈了去卖给药店之中,名叫薄荷也。可以博些蝇头之利,

与尔父图活。”

  孩子接了,拜了又拜,谢了又谢,菩萨就扬长而去。那张四在夜间果然出了一身畅汗,又下了一次大

解,顿时清醒,不久便愈:便依了菩萨的吩咐,自此种薄荷为生,后来竟得成小康。

  薄荷这一件东西,现在各地都有得出产,但终以太仓的出品算最好。据说还是因为菩萨的手泽,才能

不同凡晶哩!其实或许是地气的关系吧?

  再说菩萨又离了太仓,一路向西北而行。走入海虞地界,路上听人说起,近来虞山之上,忽然产生了

一种怪虫,似蛇非蛇,全体翠绿,生有四脚,形似壁虎,却又大上几倍,当地的人呼为四脚蛇。此物匿伏

草间,行动极为迅速,且与草木颜色相类,很是不易辨认。况又毒而无比,一咬了人,奔跑不上十步,就

得毒发倒毙,无药可救。故近来一班靠山为生的人,都吓得不敢入山,绝了生计,叫苦连天哩!

  菩萨一听此话,记在心头,便又化为一个卖眼药的捕蛇化子模样,直到海虞城外,果真说有此事。大

家因他是外来的捕蛇者,谅来有些本领,便都来请他设法除此四脚蛇之害。菩萨是有求必应的,当时就答

应下来,独自个儿背着贮蛇的簏子,走入深山,找到蛇洞,施展法力,将合山的四脚蛇,完全捉到,放入

簏中,带下山来。

  菩萨当众说道:“此物虽毒,却可以入药救人,世间缺不得它,故我不能加以杀害。如今待我用禁咒

之法,使它钳口,以后不再咬人就是了。”

  众山樵也但求如此,自然无话可讲。只见菩萨自己咬破了一只中指,从簏中一条一条将四脚蛇捉出,

在每条头额之上滴上一小点鲜血,仍旧放入草间。说也奇怪,自从这么一来,那四脚蛇虽然很多,见了人

却只有逃避的分儿,再也不会咬人。直到如今,虞山的四脚蛇,额上的确还存留鲜红的一点,据说是个特

点,别处的四脚蛇却无此标记的。

  闲言少叙,却说那时正是春夏之交,因为天时忽寒忽暖的关系,一班小儿,多患痧疫之症,差不多到

处都有,并且最危险的丹痧,往往透了出来,一不留心,偶然受了一点风或热得太过,以至内陷,毒气攻

心,不可药救。

  菩萨见了,好生不忍,在药物中一算,只有赤柽柳可以救得此厄。幸喜此物民间野生的很多,又恰当

夏令,正是此物盛生之时。  

  当时菩萨想寻觅一个有缘之人,将此方传授给他,以求一方小儿之命。于是一路行到辛峰之麓,听见

两个人坐在山麓上面讲话。

  一个年轻的说道:“如今天道是反了,行善的人,一向弄得七颠八倒;作恶的人,倒反而逍遥快乐。

老伯伯你想,城东严家的老员外,他是多么行善的啊I修桥补路,他哪一件不做?夏令开堂施诊给药,冬

天开厂施粥给衣,也不知救了多少性命。如今弄到他自己孙儿出丹痧,据说受了一点子风,丹痧隐了,诸

医束手,已是没有生望的了。你想可气不可气呢?”

  老者道:“这由于数和命罢了。论理严员外这种人家,非但不当有这种顽逆的事,正宜公侯万代哩!

但如今弄到身上,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大家替他同声一叹罢了。”

  原来他们严姓,却是严文靖公之后,有一位道彻先生,他生就一副慈善心肠,好为善举。三十无子,

人劝纳妾,他只说未得其人。有一天偶然到亲戚家中,见一个婢女,却光着头没有蓄发。先生无意间问起

,才知是个哑子。

  于是便向那亲戚说道:“叫她把头发留起来,我便娶她为妾。”那亲戚如何肯信,道彻匣申约留聘,

第二年便娶了回去。

  人家问他为何纳一个哑子?

  道彻道:“她天生喑哑,已是十分可怜,况且主人不使蓄发,人家知道她是哑子,自然不会去娶她,

后半世的日子,岂不是更加凄苦?我因此才收纳下来啊!”

  当时人家不免非笑他,后来他果真得到了三个儿子,行善也格外认真了。那两人谈话中所说的严老员

外,却就是这位道彻先生啊。

  菩萨那时正在路上采得一束赤柽柳在手中,听了二人之话,便走将过去,向二人说道:“丹痧内陷委

实不易调治,惟有这赤柽柳煎服有效,你可拿去送往严宅,叫他们赶紧煎成浓汁服下,在一个时辰后,如

其再不见效验的话,另用炭风炉一只,烧了炽炭,取红枣杂置炭中煨燃,痧子自然会推出来的。这是秘方

,你等倘能广为传布,也是无量功德。”

  那少年接了赤柽柳正待要走,忽又站住道:“先生,敢请教你老人家尊姓大名,现在何处?回头严老

员外问起来,我好回话。”

  菩萨道:“我却没有姓名,若是严老员外问你时,你只说有一个落伽山人,云游过此,闻知员外家小

儿病重,故特传此秘方,员外听了,他自会知道。”说罢便与二人作别下山,不在话下。

  再说那少年拿了那一束赤柽柳,拔脚飞跑,直入严府,将上面一段事说个明白。

  员外道:“既如此,你可问得那人姓名?”

  少年道:“他说没有名姓,却叫做落伽山人。”

  员外一听此话,倒身向空便拜,把个少年倒吓得一跳。正是:

  慈悲真面目,俗子未曾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严居土建造白衣庵 刘贤妇剮股疗姑疾

 

  话说严道彻听少年说出落伽山人四字,就知道是菩萨现示,不觉倒身向空拜谢:拜罢起身,便命少年

稍待,自己却拿了那一束赤柽柳送到里边,说明就里,叫家人快去煎给小官儿吃。家中上下人等,听说菩

萨指示,都喜出望外,笑逐颜开,知道小官儿今番有救的了,自去煎煮。

  道彻便去拿了五十两银子,送给那少年做酬劳,又说明他们所遇见的是观世音菩萨,还问明了菩萨示

相的地方。那少年只因多了一番嘴,奔跑了一趟,却获到白花花五十两纹银,怎不欢喜?道谢而去。  

  道彻重新入内,那时药已煎好了,便灌给小官儿吃了一盏,隔了半个时辰,面部已斑斑点点地推出痧

子来,当晚就推齐了,大家小心将护,一周时之后,渐渐地回了点,延医调治,不久痊愈。

  再说那少年回去,知道遇见了菩萨,便告知老者。大家以为菩萨所传的方药,自然是灵应的,于是广

为传布,患同样病症的人家,争着如法泡制,果然十分灵验,这一来真救了不少小儿的性命。大家感激观

世音菩萨的大德,因此赤柽柳一物,便改名为观音柳,纪念深思。

  再说那严道彻在孙儿病好之后,便招工雇匠,大兴土木,在辛峰之阳,菩萨当日示相之处,造起一座

庙宇,题名为白衣庵,塑着白衣观音的法像。这位菩萨的手里不拿杨枝,却拈着一枝赤柽柳,作施舍之状

。大家因为救护小儿,使能延年益寿,故称为延命观音。这座白衣庵,当时香烟鼎盛,直传到现在,依然

矗立山腰,香烟不绝。逢到二月、六月、九月三个十九日,四乡八镇的人都来烧香,盛况不下杭州三月的

香市哩!

  再说菩萨自传了丹方之后,即便离了海虞,一路依江傍岸而行,到处广行方便,拯拔众生,但不轻易

将真面目示人,故受惠的人也不尽知道她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那一日来到沧州地界,在一个小村子里求宿。她求宿到哪一家呢?也非无故,因看见她有瑞气笼罩,

故此去一瞻究竟。

  走到那家门前,只见里边走出一个妇人,面有忧容,手中拿着一个药罐,出去倾药渣。

  观世音菩萨那时已化作了一个中年妇人模样,上前说道,“大嫂啊,我是过路之人,因天色已晚,无

处存身,故特来向大嫂商量,愿借一宿。”

  那妇人道:“本来可以相留,现在因为婆婆有病,家中又没有人手照顾不周,如何可以相留尊客?还

是另投别家吧!”

  菩萨道:“别家都有男子,诸多不便,还望大嫂方便方便。我也并不要大嫂照顾什么,只求一角之地

,过这一夜,明早即便登程,决不有扰的啊!”

  那妇人心地慈悲,见她是失路之人,不愿绝人太甚,当下便答应了。倾了药渣,让她到得里边,在灶

下坐了,又向她说道;“锅中有饭,壶中有茶,饥渴时不妨自用。我去伏侍婆婆,等一会再来给你被褥。

”说罢自去,菩萨就在灶下存身。

  现在,我且将这家人家来叙述一番。她家姓汪,那妇人却是刘氏,丈夫早已去世,只留下她和一位年

已七十的老婆婆。

  幸而家中有些资财,还够婆媳两个度日。刘氏对待婆婆十分孝敬,一切总是先意承旨,从不违拗,一

向相安无事。

  不料今番她婆婆病起来了,病的是呃逆,历经大夫医治,百药无效,病势一天重似一天,危险异常,

刘氏十分着急。她曾听得人家讲起到股疗亲的故事,说是极端灵验的。她当下便打定主意,也自割一片股

肉去疗治婆婆的危疾。此际恰巧来了菩萨,坚拒不得,只索让她入内,将她安顿厨下。刘氏便先去瞧看婆

婆,见她呼呼熟睡,才回到自己房中,取过一把锋利的剪刀,捋起衣袖,用口将小臂上的一块肉噙住扯起

,“霍”的就是一剪,鲜血直冒。她唾下口中噙的一片肉,放了剪刀,然后掺上把香灰,将血掩了,扯一

块布条,系缚好了。然后,拿了那块肉,走到外厢,放在瓦罐中去煎煮。

  人家说剮股疗亲是不觉得疼痛的,这句话却不见得。因为好好的皮肉,用针刺一下还觉得疼痛,又何

况剪去一块呢?不过在到股的人,意志专一,不感觉过分的痛苦罢了。

  刘氏煎煮时,早惊动了菩萨,便走过去问道,“大嫂啊,你在那里做些什么?”

  刘氏起初只说是药,菩萨道:“你休瞒我!你左臂之上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为何却裹了创呢?罐中所

煎的,还不是人肉吗?”

  刘氏知道瞒她不住,只索明白告诉她。

  菩萨长叹道:“世上几曾有人肉治得好的病?毁伤了父母之体去干这勾当,也非常理。但是一片纯孝

之心,却也不可及呢!况且婆媳之间,不比母女,人家诟厉百端的,也正多着。大嫂能够如此孝顺婆婆,

真是万分难得,真令人十分起敬!不知你婆婆所患何病?倒要请教!”

  刘氏道:“是呃逆之症,接连不断地呃着,吃得药下去,稍为平复一点,隔不了多少时候,却又发作

起来。我想婆婆年纪已高,常是如此不住,岂有不摈坏的?故才到股相疗,不料却被大嫂所知。若端的再

治不好,那便如何呢?”

  菩萨道:“此病不妨,我倒有一个灵验丹方,只消去药店中去买一两大刀豆,一两柿蒂,和水煎服,

自然有效。”

  刘氏于是依言,到了次日清晨,菩萨作别而去。刘氏便托人到市上药铺之中,买了那两味东西回家,

浓浓的煎上一碗,送给婆婆吃了,一面再煎二盅。一盅吃过之后,顿时平伏了不少,沉沉地睡去。醒来时

虽还有些呃逆,但不似先前那般厉害了。刘氏又奉二盅给她吃了,隔了半日,呃逆果然完全平息,真似仙

丹妙药一般地灵验。呃逆既愈,经刘氏悉心将护,不消多日,婆婆已病体痊愈,康健如昔,不在话下。

  再说菩萨此时已游遍中土名区,广传佛法,中原佛教,十分兴盛,心上甚是喜悦!便折向南行,意欲

间道闽粤,返归南海。不料半路之上又遇见一个吴璋。菩萨暗想近来所遇的,倒都是孝子贤妇,却真难得

。但此人往生劫中,宜受到甚多磨折,不免待我来将护于他。

  你道这吴璋是何等样人物?且待我细细讲来。

  吴璋是一个孤儿,十岁上就丧了父亲,他母亲陆氏,工于刺绣,贞静幽娴,安心守寡。不料那时上边

有令挑选民妇,供内廷及各王府差遣,陆氏就不幸地被选入都,留下孤儿吴璋,寄给他叔父教养。吴璋天

性独厚,自母亲去后,怀念不忘。一连读了几年书,直到十六岁上,他想:“世间岂有无母之人,我明明

有着母亲,如今却不去相见,还成得人吗?”于是便辞了叔父,略略收拾些盘川行李,搭船入都去寻访陆

氏。

  一路上陆行水舟,逢人打听,好容易打听得母亲分发在某亲王府,心中甚是欣慰。经过好多日子,才

得到都城,找客店安顿了行李,再去打听王府时,不觉大失所望。因那时亲王已经分封广东去了,陆氏也

当然不会独留在京了。

  吴璋当时好象兜头浇了一勺冷水,继而又想道:“他们能够去的地方,难道我就去不成?虽然盘川用

尽,讨饭也得要去。”

  他打定主意,回到客店之中,预备歇息一宿上路。不料病魔却来相扰了。正是:

  慈亲还未见,疾病又相侵。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吴孝子万里寻亲 观世音几番现示

 

  话说吴璋听说母亲已在广东,初时十分懊丧,后来一想:“他们可以去得的地方,难道我就去不得?

纵然盘川告竭,求乞前往,也是可以的。”便回到客店,预备耽搁一宵,然后动身。

  不料这天夜半,觉得腹中疼痛,一连下了几次泻,直到天明,觉得精神疲乏,但还是付了房钱,勉强

上路。走了三天,实在再走不动了,泻泄的次数也逐渐增加,只好找了一座破庙,暂且存身。那时寒热大

作,不省人事,但昏愦之中常常唤着母亲。

  那时,菩萨恰好在此经过,便化身一个行脚和尚,替他去医治,费了五、七天功夫,才算将他治好。

吴璋询问姓名,菩萨只说是叫蕴空,并不明言,又送他数百青钱做路费,吴璋始得重行登程。一路上历尽

艰辛,好容易总算被他摸到广东。可是,又扑了一个空。  

  你道为何?原来那时亲王又改封到江右饶州去,已不在广东了。吴璋见母心切,既然有了着落,便又

转道向饶州而来。

  一路在沙碛中行走,七高八低十分困顿,连走了几天,鞋破袜穿,又无钱购买,只索赤足而行。又是

几天,两足进裂,浓血交流,寸步也不能移动,倒身在野寺的廊中。思前想后,不觉大恸起来,放声大哭

道:“母亲啊,我不辞千里迢迢,奔来奔去,原想一见慈亲,不料天不从人,竟弄得我寸步难行。如今是

再不能走到你跟前的了呀!”一边喊,一边哭,端的十分沉痛。

  这一哭却惊动了庙中的一位焦老道,出来问明情由,便道:“莫哭,莫哭!我这里现成有药可以医得

你。”

  于是便入内取了一瓶药,一盆清水,倒来替他冲洗净,然后将药调敷了,背他到房中,叫他安心睡着

,三天之内,包管可以行动。吴璋伏枕叩头,谢了又谢。

  次日,老道又替他冲洗换药。三天之后,果然完全好了。

  道人又送一双麻鞋给他穿了,向他说道:“如今你可以上路了,但此去山深林密,须好生提心,不可

大意。”

  吴璋谨受教,当即拜别了道人重行前进。路上果真山岭重叠,他谨记道人的话,小心翼翼地走去,翻

山越岭,两日间倒也安然无事。

  不料第三天午后,走过一个山头,丛莽蔽路,荆棘纵横。他披荆掠棘地走去,将近达平坦大道时,那

丛草里面却“嗖”地一声,游出一条长蛇来。吴璋看见,欲待躲避,哪里还来得及?那蛇已蹿到近前,照

准他足踝上就是一口。吴璋觉得这一口不比等闲,痛彻心肺,眼前一暗,两足哪里还想站立得住?“扑嗵

”一声,已跌倒在丛草之中。

  原来那一条是歧首蛇,其毒无比,不消半个时辰,毒气一攻了心,任你什么仙丹灵药,也不能救治。

但有了好药,及时救治,也不是绝端无效。

  当时吴璋跌倒在地,晕厥了过去,不省人事。观世音菩萨今次却现了大慈宝相,远远走来,先将吴璋

扶到平坦大石上躺着,便将杨枝甘露洒在他的创口。

  半晌,吴璋果然悠悠醒来,大呼:“母亲何在?”

  菩萨在旁应声道:“吴璋啊,你为母忘躯,真是纯孝的铁汉!上天决不负你这一片苦心的。你与母亲

相见的时候,距今也不久了。只是前途还有一点儿小小魔障,只要放定坚苦的心念,或可免得。”

  吴璋见是观世音菩萨显化指点,喜出望外,一骨碌从石上爬起,倒身下拜,谢了菩萨救命之恩。

  菩萨道:“如今你可以过岭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切记我刚才的话,不要忘怀。我去了!”

  说罢菩萨的法相就隐没不见。吴璋便寻路下山,刚到山麓,天色已经昏黑,恰有一座山神庙,便在里

面权宿一宵,次日黎明再走,

  那时正是十二月中旬,天气逐渐地冷,彤云密布,朔风怒号,吹在身上好象刀割针刺一般,十分难熬

。他虽然鼓足勇气,赶奔前程,到底脚步下也迟缓了不少。奔了一日,身上又冷,腹中又饿,看着天色将

晚,鹅掌似的雪花,纷纷降下,更是困人。幸喜前面有个三家村舍,烟囱里正袅袅地冒炊烟,吴璋便向那

村舍走来。

  走到一家门首,正好一位白发老者,倚在门前看雪景,他便走上前去,拱手为礼道:“老丈请了!小

子因往饶州去寻亲,路过宝庄,天晚雪大,不能赶路,敢借贵处一宿,明早即行,感恩不浅。”

  老者一听他是江南口音,知道所言不虚,便道:“好说,好说!如此便请里边坐地。”

  二人一同到了中间,见礼分宾主坐定,各展邦族。原来那老者姓尤名鼎,早岁以负贩为生,着实有几

文积蓄。有一个儿子,现继他的行业远商在外,媳妇白氏,年纪尚轻,乃是一个风流人物。如今家中除翁

媳二人之外,没有旁人。故当时吴璋入内叙话之倾,尤鼎就叫白氏也相见了,烹茶敬客。不料那白氏一见

了吴璋,就动了邪念。当下尤鼎又命出酒肉飨客,晚餐之后,引吴璋到厢房中去安睡,他们翁媳二人也各

归房。

  那白氏和衣躺了一回,一心想吴璋相貌堂堂,清秀可爱,哪里还睡得着?约摸半夜光景,便悄悄地走

到厢房跟首,轻轻叩门。

  那吴璋正好一觉醒来,听得有叩门之声,便问道,“外边是谁?”

  白氏道;“是我呀!因为怜念你孤眠独宿,特来相伴。”

  吴璋听了大惊道;“使不得,使不得!娘子名节要紧,不可贪一时之欢,贻终身之玷,快请回房。”

  无奈白氏邪心荡漾,一味纠缠,那门本没有闩,竟被推将进来。

  吴璋急忙披衣下床,用好言相劝。白氏竟钻入被窝中去。吴璋弄得没法,仔细一想,非立刻离开此地

,两下的名节决不会保全。于是他便拿了自己的东西,不别而行。开门出去,幸得地上积雪光耀,认明路

径,连夜踏雪而行。

  那白氏未能如愿,便将厢房里不相干的东西藏过两件,自去房中睡觉。

  第二天起身,尤鼎不见了吴璋,正在诧异,白氏假意检点什物,这也不见了,那也没有了,硬指吴璋

是窃贼。尤鼎因所失甚微,并不去追究,也终料不到夜来有这么一回事啊!

  再说吴璋一路过去,虽然风雪载道,却都是平坦大路,不止一日,已到饶州,打听到亲王府第,他母

亲陆氏果然在那里。他便上书给亲王,乞母终养。亲王不准,屡次上书,终未得亲王的允许。他便在王府

左近,租了一间屋子住下,匾额大书“寻亲”二字,门上贴一副对联,写着“万里寻亲,历百艰而无悔”

,“一朝见母,纵九死以何辞”。他便独居在内,虔诚念诵《观世音经》。

  如此大约经过一个月光景,那一天恰好亲王在他门前经过,看见了匾额对联,不觉惊异道:“不想吴

璋此人,倒端的是个孝子。”便命召他相见,问明一切。

  吴璋便将路上之事,原原本本地历述一番,亲王听了,也为之感动,便依了他的请求,命陆氏相见,

准吴璋奉母回籍,又赠了不少川资。

  吴璋母子因此事端赖菩萨的救护,才能达到目的,故决计先买舟往朝南海,然后回吴江原籍。后来子

孙极为繁荣,也算是纯孝之报,我算一言表过。

  在他母子往朝南海之时,观世音菩萨正化为一个渔人,在粤海之滨,结那不空钓羁索,万法紫金光明

钩,钓取海中一怪物,替这里的百姓除害哩!正是:

  孝子了夙愿,观音救大灾。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钓金鳌解除苦难 归南海结束全书

 

  话说菩萨自从解救吴璋毒蛇咬足之厄,便一路云游,来到粤海之滨,见此地蛮夷杂处,风俗远非苏杭

等地可比,故尘劫也较为深重。蛮烟岚嶂固然毒厉,最近海中还出了一件怪物,为民间大害。

  观世音菩萨暗想:“虽然尘劫已注定了,颠扑不开,但得方便处总要给他们些方便。那海中怪物,我

不替他们除去,还有谁能除它呢?”

  于是便化身为一个渔人,来到海滨,结那宝索金钩,预备擒那怪物。你道那怪物是怎样的—件东西?

且待我细细说来。

  那东西似鱼非鱼,似龟非龟,头生得和龙头相仿,却没有须;身上披着一重坚厚的甲壳,与龟相似:

身体的长度却较龟要加上两倍;头颈完全象龟,尾巴却象大鱼,也生着四脚,趾间厚皮相连,用为划水之

具;通体深褐,略现金色光采,体长—丈六、七尺左右,形状极为怕人。此物平常匿居水底,觅食时就出

水面,如同一只小船一般,行动极快。最奇怪的,此物不仅能在水中活动,一般地也能上岸游行。凭着它

一副锋利的牙齿和坚厚的皮和甲壳,什么都不怕。它最欢喜的食品,就是猪羊牛犬之类,尤其喜欢吃人。

力大无穷,海船如遇见它,无论船身多大,只消它用背一掀,不是打个大窟窿下沉,就是翻身打滚,决无

幸免之理,上岸时,就是农家最大的水牛,被它一口咬住,拖着走时,强也强不得一下。其余畜类遇到它

时,自然更不消说了。

  粤海里边,本来没有此物,在前一年的夏季,它不知从何处闯入粤海:起初还不过为害渔船海舶,大

家已经受了它的大累,行商视为畏途,渔户绝了生计。于是,近海渔户商议捕捉之法,屡次用大网滚钩去

与它火并,非但不能将怪物捕获,并且死伤累累。这一来,反激怒了那怪物,它本来只在水中猖獗,并不

上岸为害;一火并之后,它索性闯到陆地上来横行了,见了人畜,恣意拖了果腹。有时深夜冲破墙垣,到

屋中去捕人充饥,人家在睡梦之中,如何防得?虽用火铳鸟枪去打它,它也不会损伤。附近村落的百姓,

禁不得此物的相扰,都迁到内地居住,再也没法奈何它。

  今番恰好菩萨过此,知道了金整在此为害,故大发慈悲,为民除害。当下菩萨就在海滨找了一座空屋

存身,去找了十万八千根天蚕之丝,结成一条羁索,又取宝瓶中的杨柳枝,削成九个倒刺钩儿,贯在羁索

一端。然后取海滨的沙土,堆捏成一个人形,九个倒刺钩儿就深深地埋在泥人腹内,菩萨做这几件东西,

倒也费了不少时日:附近百姓有几个胆大的人,时常到海边探看,见了菩萨如此举动,不免动问。

  菩萨便将捕捉金鳌的话告诉他们。大家听了,都有点不信,以为那连火铳都不怕的怪物,难道这几件

些微之物就可制得下它?又争着讯问。  

  菩萨道:“天下之物,都有克制。你们不瞧那巨大的象,却怕老鼠,巴山的蛇,却怕螟蚣,这正可见

不在乎物的大小呢!”

  于是那些人便传言出去,好事的人又天天到海滨走动,要看菩萨毕竟如何捕捉金鳌,一广眼界。

  菩萨做好了那几件东西之后,等了数日。那一天傍晚时候,那金整鳌伏海底,连日捕捉鱼虾充饥,吃

得怪腻烦的,到海面上望望,又不见有船舶经过,一想还是到陆地上去寻找,或者有些人畜可得。它便涌

着波浪,一直向海滨而来。

  那时,恰有百十来人聚在海滨与菩萨讲话,一听那波浪的声音不对,都嚷道:“怪物来了,怪物来了

!”

  果见波掀浪涌,壁立数仞。菩萨便右手持了羁索的一端,左手提着泥人,约退大众,自己迎将上去。

  金鳌到了近岸之处,便冒出水面,一见了菩萨便又沉下水去。只听一阵呼呼吸水之声,水面上就现出

大大的漩涡来。它吸足了一口水,重又冒起水面,昂着头伸着脖子,把口一张,只见一道水如游龙一般向

菩萨射过来。菩萨兀立不动,那股水打在身上,水花四散飞溅,如同顿时下起一阵大雨,溅得那班看的人

,都淋漓尽致。大家在此时,一个个都替菩萨担心。看了那副安闲镇静的样子,又知有十分把握,急欲看

他捕捉。

  金整喷那股水,足足有一袋旱烟工夫,方才射完。它见这一股水没有将菩萨打倒,也似十分惊异,接

着却忿怒起来,大叫一声,张牙舞爪,一直扑奔菩萨而来。

  菩萨等它到得近切,喝道:“孽畜休得无礼!连我也认不得起来?如今却赏你一个人吃。”说罢把手

中泥人迎头摔去。

  那金鳌一见有人吃,便张开血盆大口,“啪”的一声,囫囵吞下,接着还想来奔菩萨。不料那泥人一

入腹中,立刻融化开了,羁索上九个倒刺杨枝钩儿,可可地捧在它一颗心的四周,拢得紧紧的,无从摆脱

:它扑上去时,只见菩萨将手中羁索轻轻一扯,那金鳌却杀猪般地狂叫起来,不住地在沙滩上打滚,失却

了威猛态度。

  菩萨道:“孽畜在人间已久,不知残害了几许生灵?照理应受天诛。如今我本慈悲之旨,度你到南海

去修行,也好忏除夙孽。你愿也不愿?”

  说着放松了手中羁索,那金鳌毕竟有些通灵,听了此话,伏在沙滩之上,眼望着菩萨,一动也不敢动

,好象表示满意的一般。当下一班看的人都觉得诧异,暗想;“怎么如此一根羁索,就制得下这么一个巨

大的怪物?”

  但是天下事理无二致,且瞧一头绝大的牛,只因为鼻子里穿了一根绳,就是数岁小儿也能呼叱它,俯

首贴耳,一强也不敢强;若是去了这根穿鼻绳,那可对不住,莫说小儿,就是大人它也不买你的帐。这就

叫一物一制。何况那金鳌被菩萨的杨枝钩儿捧住了心,自然不能再发威了。

  菩萨收了金螯,向众人作别道:“我替你们将此物捕了,你们尽可重归故土,安居乐业。如今我要南

海而去,不能在此久留。传语世人,多行善事,少种恶因,虔诚信佛,自有你们的好处。”

  说罢便跳上金鳌之背,现出本相,只见那只金鳌,发开四足,转身入海,浮在水面,一路南去。

  众人到此才恍然大悟,知是观世音菩萨示现,都倒身下拜,谢了除怪之恩。移去的百姓,又都搬回来

,重理旧时生计。

  因感菩萨大恩,就拼凑了金资,建造了一座观音禅院,塑起菩萨踏金鳌的法像,虔诚供养不在话下。

  再说菩萨一路回到南海普陀落伽山,自有善财、龙女来接。菩萨便将金整放入白莲池中,教它悔过修

心,自己便走入紫竹林中,高坐莲台,享受清福。

  我书写到这里,也乘机结束,所有余事不再详叙了。菩萨的事迹,本来很多很多,大有记不胜记之慨

。除了经卷之外,还有《观音灵感录》、《普陀天竺各志高僧传》等,都有很多记述菩萨的事迹。有了这

些书本,我更不必剿袭陈篇,拦入本书了。

  自观世音菩萨赤足入中原,前后一共现示了三十三宝相,其间男女身都有,故现在各处庙宇中所供的

观世音菩萨宝像,也各各不同。这最后一尊法像,大家都称为整头观音,寺院中往往塑在三世诸佛的后壁

,这倒是各地相同的啊!正是,

  看彼菩萨相,竟自占鳌头.





























南海观音菩萨出身修行传

(明)朱鼎臣

此文本源于“ 钱氏藏书”

鹧鸪天

第一回 庄王往西岳求嗣

第二回 岳神奏上帝

第三回 妙善公主降生

第四回 朝中招选女婿

第五回 妙善不从招赘

第六回 妙善后园修行

第七回 庄王夫妇园中劝女

第八回 彩女奉旨劝公主

第九回 妙善往白雀寺

第十回 寺中神将助力

第十一回 庄王火烧白雀寺

第十二回 妙善云阳赴死

第十三回 妙善魂游地府

第十四回 妙善还魂逢释迦

第十五回 香山修禅点化善才龙女

第十六回 妙善化身治病

第十七回 妙善揭榜入国

第十八回 妙善入宫视病,救活二姐

第十九回 仙人手目调药

第二十回 妙善驾云归香山

第二十一回 狮象托身拖去清音

第二十二回 庄王被魔受难

第二十三回 善才领兵收妖

第二十四回 妙善救得君臣返国

第二十五回 妙善一家骨完聚



鹧鸪天

 

  国主妙庄王,幼女妙善娘。父欲招女婿,修行不嫁郎。

  发去园中禁,容貌越非常。白雀寺中使,天神相助忙。

  遣兵去烧殿,精诚感上苍。逍遥楼上劝,苦苦不相降。

  押赴法场绞,虎背密山藏。灵魂归地府,十殿放毫光。

  究囚蒙解脱,香山得返阳。九载修行满,功成道德强。

  父疚合乎眼,医疾得如常。文武入山谢,方知骨肉伤。

  一家登佛国,快乐在西方。

第一回 庄王往西岳求嗣

 

  话说金天大吴氏十一年,有西域王灵人,姓婆名伽,表字罗玉。自一十七岁起兵,二十岁登位,国名兴林,年号妙庄,掌管三十六载。东至佛齐国,西至天竺国,南至天真国,北至遏罗国,地方三千里。文有赵震,武有褚杰,君明臣良,刑清政理,万民乐业,四海无虞。当时大赦天下。于是,立宝德皇后伯牙氏为正宫。

  谁想王与皇后年俱四十并无子息,三宫六院俱亦乏嗣。庄王对皇后曰:“寡人百战千征,千辛万苦才取得一个金瓯天下,指望子孙承守,传位无穷,今日妃嫔虽多,并无太子,朕心十分烦恼,不知子童有何高见?”伯牙皇后奏曰:“和气致祥,乖气致戾。想是当年我王东征西讨,杀人大多,恐乖天和,所以致我夫妇四十已过,尚无一子传后。妾近闻得西岳华山圣帝十分灵感,凡有祈祷皆获果报。我王何不发一道旨意,差礼部掌礼官悉怛喃、支都二人前去那殿上,命僧道广建罗天大酪七日七夜,仟过生前罪葱,求嗣继后。

  倘或至诚格天,求得一子,江山有靠,岂不甚美。”庄王闻奏,心中大喜,即时设朝。乃宣文丞相赵震上殿,吩咐曰:“寡人无子,要往西岳求嗣。卿可命掌礼官备办齐整,二月十九日,朕与皇后亲往行香。不得有误。”赵震领旨,即差司祭司大使悉怛喃,纪善局承务郎支都二人前往西岳庙。点起僧道五十人,自二月十二日建酪起,十九日完满,皇帝亲来行香。

  二人领旨,乃急办下成都锦十正、朱佳香五十斤、高丽纸五箱,令支猪四只、太和鸡八对、曲江鱼十尾,衣锦龙荔、洞庭金桔、密云小枣,水陆珍馐,百般果品无不具备。二人带领百数校尉搬运祭礼,竟奔西岳投下。

  悉怛喃将圣旨开了,宣读已毕。只见岳庙住持道士,姓安,道号志空,率众徒弟接旨。已了,即吩咐首班弟子一庐打扫岳庙中殿,选集山前山后僧道数满五十,登时勤起法器,诵符请圣,建起无量清酪。真个是:

  金钟法鼓闹喧天,揭帝哆哪件件全。

  僧道两边齐拜咒,庄王果是结良缘。

  却说庄王一连设醮七月七夜不歇,及到十九日清晨,庄王夫妇换了洁净祭服,大将军褚杰保驾,点起羽林亲军二百名,前后护持来到岳庙下辇。掌坛道士志空俯伏接入,皇帝夫妇升殿将祭物摆开,悉但哺读祝文,支都行酒,将庄王心事一一祷罢。志空复引人诚斋阁坐下更衣,众僧道俱各叩头已毕。庄王吩咐曰:“今日为朕之事,多亏了你众人忙了七日七夜,朕若后日得子承继,决不轻慢你众人。”吩咐已罢,乃将祭奠之牲分赏给僧道去了。庄王同皇后及文武大臣一同治装回朝,将朝内大小官员俱各平升一级,命光禄司设宴,于是夫妇退人后宫去讫。

  虔诚秉壁拜西华,夫妇惟求子克家。

  当日杀威难忏悔,特教三女布毗伽。



第二回 岳神奏上帝

 

  却说岳神感受庄王斋雕,知庄王是嗜杀之君,不该有子,该注他绝后。只是他今日有这一点处心,亦当寻个善报与他。乃呼千里眼、顺风耳二人,问曰:“今日有庄王要求子嗣,如今哪处有修善的人可着他去降世报生,以救天下万民苦难。一则不绝他之后,二则使善人得以救世。你可速查报来。”二人即挪开慧眼,提起真觉,遍听遍观天下一遍,乃即奏曰:“今有鹫岭孤竹国抵树园施勤长者,祖宗三代修行,吃斋好善,仗义疏财,济人利物,德施不倦。令长者有三子,长曰施文,次曰施晋,三曰施善,俱皆持斋把素修善。只因前日有西霞山强人王喆带有同伙三十人,被车触国天兵杀得无处投奔。饥了数日,竟来施文家乞食。他兄弟三人知他是强盗,要饿死他与民除害,故分文斋粮不与。王喆无可奈何,乃复与众商议曰:‘做也是死,不做也是死,如今这等饥饿怎生过得。’乃提起杀人心,展开放火手,仍转车触国,将一大户戴德儒家打破。杀死男妇一百余口,房屋火焚,财物掳掠,回空怨气冲入上天。司善土地奏过玉皇,玉皇大怒,说:‘他三世救人,强人须不当救,但逼得他杀绝戴家,却不明明是他假手!今速将他兄弟三人拿入神霄洞天监禁,永不许他再见天日。’此系施家之事,今上圣要答庄王之醮,何不奏上天曹,赦此三人罪过,着他投生以救凡世岂不美哉!”

  岳神闻奏,说:“既有此人,我便修表去奏。”召唤清风童子排备法服,直入昊天金阙紫微大帝阶下,俯伏奏曰:“臣掌西岳,职纠人间善恶。今存兴林婆伽王四十无子,夫妇发心在本山建清醮七昼夜,祈求子息。臣查得抵树园施文兄弟三人素行为善,而施善修行尤笃,非二兄可及。三人只因不救王敲之暴,得罪天廷,已蒙监禁终身。臣今冒死上奏,乞陛下赦他三人前愆,转男身为女身,次第投入伯牙氏腹内,限三年长短出世。复令施善不变夙心,生即斋戒,后成正果,以善度尘世。一则使婆伽王无子有女,恶仅及身而止;一则使施善历代之善得大度于世。臣无任下情,统祈垂听之至三。”帝当时闻奏大悦。即吩咐北斗、降生神急领其事,将三人一时俱皆释放,把三个真魂付与北斗,带去婆伽王宫中,着本宫土地投讫。正是:

  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举意我先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第三回 妙善公主降生

 

  却说光阴迅速,日月如梭。庄王自移设醮求嗣以后,不觉瞬息三年。指望生一男子接绍宗支,谁知宫中彩女每夜闻得异香满室,霞光遍宫。初生一个乃是公主,取名妙清,庄王心中甚是不悦。及至二年复生一胎,又是公主,庄王吩咐宫人,将去淹死,众臣知得,连忙保劝,庄王不得已,权叫奶婆洗起,取名妙音。及至三年,皇后复有吉叶,庄王指望必生太子,谁知却是施善托世。宫人报说又是一个公主,庄王当时闷闷不乐。乃对丞相赵震曰:“寡人如今五十己过,止生三女、江山一旦休矣。只是可惜我一生汗马之劳付之流水,教我如何死得瞑目。”赵震乃劝曰:“儿女乃大排定,非人力所能为,我王善保龙体,且待三公子主长成,选择三个驸马,待我上万岁之后,拣择谁可托得江山者,便把后事尽付与他就是。帝王有子亦不过使他承先继后,无子而让于女婿,使吾王世世代代得享祭把,亦如有子一般,何必过虑。臣记昔日尧舜皆让于贤,岂不是如此!”庄王闻赵震之劝,其心始宽,乃命宫人养起,取名妙善。妙善生后,行止动静绝与两个姐姐不同。口即斋素,心即好善,尤善修行。

  一日,姊妹三人入长春花园闲玩。妙清笑曰:“我姊妹今日上籍父王庇荫,一下得母亲教育,清闲无事,得在此游戏,但不知常常得如是也不?”妙音答曰:“姐姐差矣!即如人家小是是兄弟,大是各乡里,况我等俱是女子,一旦及笄。父王把我适与他人,你东我西,焉得长能如此聚首。”只有妙善笑而不应。妙清问曰:“妹妹笑而不答,其故何也?”妙善曰:“依小妹之见,人生富贵荣华如毒水朝露,霎眼不见。且如做皇帝的是至尊无对,谁不思量万年长久,哪知兴废存亡不移时而即变。自三皇至此,不知更了几朝几代,当口之威福今何在哉!至亲莫如父母、夫妻、子弟,反到一旦大限来时,你说顾得顾不得?至爱莫如田地、家业、财宝,一旦无常,你说守得守不得?小妹今日也不顾荣华夫妇之乐,只愿寻一所干净名山好去处修行。倘一日修得出头,成个善人,那时腾身北级,翘足南溟,昂头东海,转眼西隅。上则度得生身父母超升天道,中则救得人间苦难贫寒,下则化得凶神恶鬼不兴殃祟,则小妹之分头足矣。二位姐姐何必多求。”

  精心默祷格穹苍,弄瓦何期作弄璋。

  总为施勤三子善,他年南海法无量。





第四回 朝中招选女婿

 

  话尚未毕,只见数个彩女忙入园中,说:“圣上有旨:今日朝中大设筵宴,将大公主、二公主招赘新科文武状元为婿。速入更衣,勿得有违。”三姊妹听罢,即时归宫。

  且说新科文职状元姓赵,名魁,字得达,乃实应人氏。父震,现为当朝丞相。庄王见他人才出众,文学超群,即将长公主妙清招他为东床女婿。登时造起驸马府。又有新科武举状元,姓何,名凤,字朝阳,乃河东人氏。少年奋志,一十八般武艺件件惯熟。庄王又将第二个公主妙音招他为西府驸马。当时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一代君臣百平婚眷,庆喜筵席载笑载歌,此乐真人间罕有也。

  今日庄王寿届六旬,天寿皇节。赵魁与何风商议曰:“我二人宿缘有幸,今喜连襟,同寅协恭,共扶社稷。且喜皇上今值六旬寿诞,我等合该同公主上殿祝寿递觞。”何凤曰:“姨丈所言正吾愚见。”乃备赛蟠桃一盒,久藏琼浆二壶,向二位公主一同把盏。

  庄王当时喜女婿冰清,外翁玉洁,又是华诞,不觉饮得酕醄大醉。转入神宁宫坐定,举目一看,只见大公主、二公主俱不在侧,银烛煌煌,只身孤身,心中猛省起来。说道:“我招他二人为驸马,乃是半子,缓急不离左右,谁想他身恋夫妇之乐,得我撇得不瞅不睬,此人如何把得大事。若是今把江山付与他掌管,一发不睬我了。如今只有三公主在身(边),未曾招人,日今务要招个有恩有义,真真当得半子的在我身旁,然后把天下大事交与他管,那时我退入养老宫,做个太上皇,我愿方足。”乃呼太监怀安曰:“汝可接娘娘来,我有大事与他商量。”怀安忙入乾清宫,宣得皇后到来。庄王曰:“寡人今日贱辰,娘娘将何为寿?”伯牙皇后跪进曰:“粹童别无他寿,只愿妙善他日招个孝顺女婿,时时在宫中伏事我王,妾方满心满意。”庄王曰:“尔言正合朕意。”乃吩咐彩女:“尔可去景梅宫请三公主到此。”但见彩女不移时宣得三公主来到,叩头山呼已毕。且听下回分说。

  万里江山胤子悭,欲招三婿显门阑。

  谁知妙善生来拗,不恋东床恋鹫坛。





第五回 妙善不从招赘

 

  却说庄王问曰:“我养汝三姐妹三人,母桂虽然茂盛,但终是女子,何以掌管山川。吾闻昔日曾有尧禅舜位,我今见你两个姐姐都成亲,宣你来,别无他说,将你欲招女婿,嗣位东宫,付托后事。你说还是要招文状元?武状元?”妙善即俯身奏曰:“父王圣旨敢不听从,但孩儿身心主意不同,各有所志,愿父王见容。”庄王曰:“你且说来:”妙善曰:“孩儿不愿婚姻,只愿修行学道,若得果证菩 提,不忘养育之恩。”庄王听罢,大怒。曰:“这泼妮子又来作怪,朕为一国之主,万姓之尊,见识到不如你。哪有皇家公主好人不做,去做尼姑!”妙善复奏曰:“天下大器谁人不爱!夫妇快乐准人不喜!只是孩儿素性只愿修行,任他一切荣华,儿心全似冰炭不入。父王真苦萦心孩儿初心改,不肯改!”庄王起身,怒欲答之。妙善乃勉强假应之曰:“父王苦苦要儿招婿,儿情愿招个医土也罢。”庄王曰:“天下英才多少,汝偏不要招,却要招医士,汝心下是何主意!”妙善曰:“儿招医士非有别意,只要医得天下无万颓之相,无寒暑之时,无爱欲之情,无老病之苦,无高下之相,无贫富之辱,无你我之心,尽得吾意佛果菩提,不选日时,结成夫妇。此则儿之愿也。”庄王听罢,怒气冲天。骂道:“这个妖精一发对人前空说鬼话。”叫值日内使何陶过来听令。何陶跪下禀曰:“陛下有何发落。”庄王曰:“无奈这妮子忤旨,你可将他锦衣剥下,取御棍打出,禁在后园,侍他冻饿而死,免得挂朕心怀。”内使承旨,尽将衣寇剥下。妙善叩头拜谢,竟自往后园修行去了。

  不听招亲恃二亲,后花园内受孤冷。

  衣冠礼服都剥去,一旦翻成越路人。



第六回 妙善后园修行

 

  却说妙善来到园中,甘心淡薄,一意修行,与明月为朋,与清风为友,逍遥自在,无碍无拘。全忘却宫中之乐,足以易此之乐。

  忽一日,皇后思念公主不置,乃差御前彩女娇红、翠红二人入园探问消息。二人见公主初心不改,即跪下劝曰:“奴婢禀告公主,俗语云:世间风流事,无过夫妇情。何不回宫招娶驸马,以图快乐,立志修行成得甚事?况且乃是王宫之女,玉叶金枝,罗绮千箱,富贵第一!何必苦恋空门,吃此黄养淡饭,成甚勾当。”妙善曰:“你等哪里晓得我心里事。富贵罗绮何道希罕,皇帝今日送我在园中,如离火坑。感谢三光,今日才得随心满意修行。

  正是:长空云散清如洗,天地春回万象新。你们每每花言巧语,在此絮絮贴咕做甚?何不旱早回去,休得在此胡缠。”二宫女畏惧公主,只得叩头喏喏而归。妙善见宫女去了,欢然笑曰:“这贱人去了,且喜这园内并无忧虑,幸有白云明月为伴,真如神龙得水,猛虎逢山。不如拿香案过来,拜告大地,申奴一点诚意。”安排已了,深深拜曰:

  焚香祝告王天廷,国内修行铁石冰。

  奴年方十有九岁,父母偏将奴结亲。

  奴见地狱千般苦,不愿将身去嫁人。

  爱欲般般都放下,三途八难永除根。

  锦绣罗衣披麻绩,全身净尽灭红尘。

  出门一步乾坤阔,逍遥自在感天息。

  清风明月常为伴,垂杨绿柳好藏身。

  千般快乐浑不喜,一心只要道完成。

  若得奴身成正果,鱼逢绿水现金鳞。



第七回 庄王夫妇园中劝女

 

  却说妙善参拜天地已了,收拾香案卧唐歇息。不想皇后见两个大公主夫妇唱随如愿,快活无边,陡然想起妙善后园受苦,上下住两泪纷纷。叫娇红问曰:“你前日去劝公主,他如何回覆。”娇红说:“公主修行心如铁石,全不听劝。”皇后曰:“大公主招文,二公主招武,何等快乐。偏是妙善古怪,一心只要修行,父王发怒,逐出花园,却要冻饿死他,我痛思骨肉,忧忆成病。昨日合官商议,待君 王回宫,哀告乞赦孩儿之罪。你在宫外伺候回话。”却说庄王朝散归宫。娇红慌忙禀曰:“圣驾已归,娘娘可速迎接圣驾。”皇后鞠躬接入宫内,只见庄王眉头不展,脸带忧容,闷坐龙椅。皇后奏曰:“陛下往日入宫无限欢喜,今日缘何下耐烦。朝内有何事关心,臣妾合当分忧。”庄王曰:“妙善拗性,前日不听朕言,被朕贬禁,囚于后园。朕思量起来,猛虎犹护子,毒蛇也爱儿,自家骨肉安忍禁囚园内。况朕又无五男七子。早晨听得中散大夫许智他倒有五男二女,昨日又添一子,众官都贺他。我为万乘之君,四海之主,反不如他,朕心安能欢喜!”皇后曰:“父母见识大抵相同,自家儿女怎不爱惜,从今只要改过前非,便罢。”庄王曰:“既是梓童这等说,我和你同去园中,以赏玩为由,带那不孝子回宫便了。”“当值怀安哪里?”怀安叩头享曰:“万岁有何使令。”庄王曰:“汝可护驾到后园去来。”

  怀安唤娇红、翠红一同悄悄步人园中。只见妙善正在那里看经念佛。见圣驾已到,慌忙接入坐定。

  庄王问口:“我儿前日忤旨,老父不觉一时性起,懈尔在此,今朝爹娘于心不下,故又来劝尔回官,早招佳婿。”妙善禀白:“儿愿出家修行,不愿在家嫁人。故今日在园中看经礼佛,无非为出尘凡之计。老爹娘莫管儿。”庄王又小心劝曰:“我儿当三省后打神仙姑诬佛法苦空世上。”只听得又说:“孩儿不要苦苦执迷,早早同我回宫,招选佳婿,掌管我万里江山,免得我老爹娘后无结果。妙善听罢,只不作声。皇后又劝曰:“吾今无子,止生汝姐妹三人,爹爹年老,再无别亲,汝可回心转意,再不可执迷如前。倘不甘听,爹爹怒起,那时汝进退无门,我老娘再不顾你了。”妙善听了母亲叮咛。哭倒在地,叩头禀曰:“修行是儿素心,招赘非儿所愿。儿思想,人生百岁为欢几何!若不早早修行,一旦无常堕落凡劫,不得轮回,那时对谁哀告。

  望爹娘及早转宫,丢儿莫念。奉养则有大姐、二姐可托,比如不曾生得孩儿一般。伏乞爹爹大开恩宥,容儿留此修行不胜成藏。若苦要儿负却初心,天日在上,宁甘万死,不愿在世。”庄王忍怒复劝曰:“凡为人子不遵父命是为不孝,我想为僧道的盖是懒惰、孤贫、家苦、下流、求食度口之人。我儿决不可学他。”

  妙善再奏曰:“儿闻三世清佛,今占明贤皆舍五欲成等正果,普济天下人间。天下终不然都是下流之人?”

  庄王听罢,对皇后曰:“罢罢,子童,我和汝归去,管他妖精则甚。”说罢,飘然归宫去了。

  妙善见父母已去,乃微微冷笑,向支机石上蟠坐,念经不辍。听下回分解。

  拘禁花园诵佛经,抛开爱欲炼精金。

  清风明月无边趣,圣旨虽严不易心。





第八回 彩女奉旨劝公主

 

  忽二彩女入园,禀曰:“今有大公主、二公主特来拜访。”言未毕,只见妙清、妙音双双同至。妙善连忙作礼,曰:“今日不知二位尊姐到此,有失迎候。”妙清曰:“我姐妹多时不见贤妹,心如刀割。又听得爹爹把妹子拘禁在此,我二人心中十分不安,今日特来接你回去,同享荣华,免得在此孤栖冷淡,无了无休。”妙善答曰:“姐姐言之有理,但姐姐仅知其一,不知其二。修道之事昔年花园游玩已见大意,到今日禅心入定,叫我与二位尊姐同意,观如拒敌,死亟关头,我已勘破了大半。但言姐姐来看我则可,若说劝我,海枯石烂我心决不从汝之劝。二位贤姐及早归去,小妹出家,后日若得功成正果,先度双亲,后度二位姐姐同登净土,有何不可?今日双亲譬如不生小妹一般,多多借言拜上。”

  妙音复劝曰:“妹子差矣,人生青春易过,容颜易改,及早回心,招了亲事,一生快乐,何须做这等勾当。”妙善曰:“姐姐你那里晓得:蟾蜍无返照之光,玉兔有伴月之意。探尽龙颜海藏、天堂地狱,任君去行。我今情愿离恩割爱,一心学道,望姐姐且莫多言。”

  妙清亦怒骂曰:“以你这等愚痴下贱,在生怜俐,不听忠言劝谏,只怕你登时受苦在后。”妙善曰:“姐姐免息雷霆之怒,我与你身同意不同,汝自思天子之富贵,管我则甚。”二人听罢,乃飘然拂袖回归。

  妙善看见二人去了,依然念经不歇。

  皇后自那日从园中归去,十分忧闷,百计不能得儿女归回。乃禀过庄王,再差彩女娇红、翠红复往园中,见三公主迸言劝曰:“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公主修行固是好事,学道法不若学人伦,夫妇人伦公主当熟悉之矣。今公主在此苦执意不回,小奴婢奉上圣言,特来请归府中,招选驸马。由不得公主肯不肯,我二人抬也抬得汝去。”妙善大怒,骂曰:“汝这奴婢,辄敢如此,我若不看敕命面,决不轻轻放汝,汝去多多拜上父王,我今只愿修行。今后汝等再不可来乱言乱道。”

  娇红曰:“公主既然如此,奴婢想此地修行亦非长久之计。”妙善曰:“我已筹之熟矣,我今欲往汝州龙树县白雀禅寺,有五百僧尼请正行道,烦汝等与我奏过父王,若得此处修行,后当报你。”娇红曰:“公主请自在,奴婢竟归宫中奏知便了。”又听下回分解。

  修行一念本生成,甘向花园礼佛经。

  拂拂香风花影乱,团团夜月柳荫清。

  亲言絮聒空克耳,婢语劳叨在送情。

  自雀寺中间大觉,道高俯仰鬼神惊。



第九回 妙善往白雀寺

 

  却说庄王为妙善之事,终日只是放心不下,尽付国政不理,专在宫中听彩女回话,只见娇红二人忙忙到宫厕话,曰:“奴婢奉命到园中再三劝解,谁知公主决不回心。他说今有白雀寺,寺中有五百尼僧出家,所在正好修行。教奴婢奏过我主,他今要往那里修行,明日人宫来拜别便去。”庄王闻奏、说道:“果是这等,待我将计就计,因风吹火用力不多,一壁厢差人吩咐白雀寺僧尼劝他回来,若劝他不转,好生治罪;今就传圣旨到园中,召他到殿前,拜别之时,再将言语留他,又作区处。”

  内使怀安领旨,即到园中奏曰:“主上说公主在此处难炼丹,宣娘娘入宫,好送去白雀寺,任意修行。切莫久延于此。”妙善闻旨不胜欢喜,说道:“今日才称吾心。”即时随内使转到宫中,参拜父王说:“奉爹爹之命往白雀寺修行,就此别吾父母前去。”庄王曰:“孩儿自这等痴呆,老父寤寐不安,饮食不宁,遣使宣儿回宫,做个好人,今我孩儿反好学道。”妙善曰:“爹爹差矣。常言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要天下万民信服只凭一语,今日为何言颠语倒,哄弄孩儿。”

  庄王大骂曰:“泼溅无知,不依吾言,苦要修行,且看你怎生结果。”。妙善曰:“爹爹暂息雷霆之怒,恕却孩儿不孝,今朝别去,有日功成,便来救度父母。”言罢,便叩头八拜,竟出金銮而去。

  拜别双亲去入禅,洗心涤虑怎迟延。

  空门广布修行事,便是逍遥自在仙。





第十回 寺中神将助力

 

  妙善既下了殿,不管认得路不认得路,望直向前便走。宫中妙清、妙音知得,统率百官、彩女、内使一同赶来,苦口扯往,再三苦留。妙善凭他说得口生莲花,只是不听,拜辞便走。二公主哭回宫中去了。

  当时,妙善起头一看,只见文武官及五军都督俱跪在地上送行。妙善曰:“不劳卿等远送,尔等回朝俱要尽忠报国,休献谗佞,为文者论道经邦,为武者运筹决胜,保护边防,便是你等职业。”

  众臣齐奏曰:“臣等尚有一言冒犯,启上公主,不一恕罪。”

  妙善曰:“众卿有何议论?”

  众臣曰:“臣闻上古行孝为先,背亲出家一何行奉何佛!只在宫中孝亲顺父,强如出家,出头露面被人笑话。臣等愚不谏贤,烦公主回心,只要言行相符,孝悌忠信胜似修行。”

  妙善曰:“众卿听我道:凡人在世轮回难免,我身心各有所见,汝等为文者辅佐君王,为武者忠心报国,莫负平生所学。为臣于与出家各人立意不同,再休多言,卿等回去,借言拜上父王,休要牵挂孩儿,一朝道果缘成,定来相见,如今我路须生,既出了家,身且个顾,信步行将前去,何怕他凶山险水,虎豹豺狼!我今随路只借问白雀寺便了,你众卿惧各早回,再不消远送。”

  辞父抛娘出外乡,寻思礼佛实为强。

  若还参得玄机透,不管山遥与路长。

  妙善在路饥食喝饮,晓行夜宿,不觉一日早近白雀寺边。

  却说此寺创自轩辕皇帝,内有五百尼僧,掌管尼僧名唤夷优,系土罗国女于出家,道果行高,无不宣敏。闻得庄上有旨叫劝他转路,乃叫徒弟郑正常、闻法海吩咐曰:“今有三公主与国王不和,罚到我寺中,要我等劝他回心转意,招取驸马,今日到来,大家且占迎接,看是如何。”

  只见妙善看看来到山门,夷优同二个徒弟加头迎接。妙善连忙答礼曰:“奴家今日特来出家,众师父何劳下礼,望师父引我参拜如来。”夷优乃引到殿上,命徒弟焚香、撞钟、打鼓、参拜己毕。炒善下殿到法堂上,请师父叁拜。夷优曰:“公主是国家金枝玉叶,荒山尽是庶民贫贱女子,到此修行不当稳便,老身安敢受公主之拜。”妙善曰:“学道在心,岂分贫贱,下拜师父何以出家?”

  夷优曰:“公主莫不是星辰反乱?不顺父王,假来出家,见人之过,毁佛谤法!如何官中不招驸马受风光,岂下妙哉!老身每在此穿破衣,吃薄粥,冷冷清清有何好处!”

  妙善曰:“众师父听我道:吃粥心清爽,寂寞寤寐安。宝刹五百尼僧也有富贵之家,聪明智慧,端庄洒落少年出家,终不然你也叫他嫁人!叫他还俗!我今特来与你同伴出家,共祝圣会,你反来劝我。原来汝等只图风光,过日不管生死之因乎!”

  夷优曰:“非老身敢说此话,因圣旨教劝公上回宫,如若不劝回来,要放火烧寺,以此苦言劝化。”

  妙善曰:“汝等亦非出家之谊,若论出家道理,不怕生死灾患才成正觉,任他来烧,烦恼则甚!”

  夷优曰:“公主见识差矣,终不然为一人累及丘百僧尼同你受苦。老身住持三十余年,来尝惹半分横事,公主与父王斗气,于我有甚相干!”

  妙善曰:“众师差矣,自古僧有六和五德,出家之道行也。古圣之道有舍身饲虎音,割肉饲鸽者,有燃灯为炬者,有舍般截手足者,汝等惜身养命,贪恋未除,如此修行乃利己伤人,非是释于之礼也。未来烧寺先自恓惶,想你全无达道之意!”

  郑正常、闻法海对师父曰:“牯牛有胎,养子不下,将他割开。如今他左来右答,有来左答,说他不过,我们如今且去难他。”告公主知道:“你莫说出家清闲自在,不分贫贱皆当受我差使,要你同去厨中理事,物用自当勤谨,厨下完备,又要烧人换水,五百尼僧沐浴等毕,然后上堂,如有一些不台,大的荆杖,小的竹答,一顿打出山门。这等禀过在先,任从你可行则行。”妙善曰:“耳心自受,任从差遣,奴当其前。”夷优曰:“既然如此,你来皈依了佛。”

  妙善乃跪对如来,言曰:“皈依诸无佛,奴身愿出家,望乞慈悲怜念,一任红尘乱似麻,奴身永远不恋。”

  夷优曰:“你来皈依了法。”

  妙善乃对天跪曰:“皈依清净法,奴身不染尘,愿向空门恋道心,永不思宫壸”

  夷优曰:“再来皈依了僧。”

  妙善乃对师父跪曰:“皈依大众,差使自当撑亦事,从头拱听经,永无愁虑生。”

  只见妙善一点慕道真心□□□□,玉皇乃召大白金星吩咐曰:“今有下方庄王女子,不喜荣华,情愿修行,如今父王把他在白雀寺中受苦,那妙善粗使细务尽身所便,如此劳碌并无怨恨之心,若不救他有失好生之德。你可吩咐三官、五岳、八部天龙、伽蓝、土地速去代伊之劳,再差东侮龙王厨边开井,猛虎黑夜送柴,飞禽朝朝送菜,诸事尽发天神护持,使他得安心慕道,不得有违。”

  太白金星把玉旨传下,白雀寺中诸神各各供命。正是:

  一点真心格上苍,诸神领旨各奔忙。

  果然作善来天眷,白雀如来不可量。



第十一回 庄王火烧白雀寺

 

  却说夷优见妙善在寺得神力之助,乃唤徒弟郑正常商议曰:“自从公主到此,劝他不回,罚他厨头辛苦,谁知六丁神将上香,八洞神仙献果,伽蓝土地打扫厨下,龙神开井灶头,猛虎运柴,飞禽送菜,黄昏钟响,有此异事,想是神力助他。你人朝去奏上国王,取他回去,免得在此生灾惹祸。”郑正常曰:“徒弟即便去奏。”乃到殿上把上项异事一一奏上。”

  庄王听奏,大怒曰:“有此等怪,你且回寺,我明日便来取他。”郑正常退去。

  庄王即召五城兵马司忽必力入朝,吩咐曰:“你可来日点起五千兵马往白雀寺,不许走漏一人,将火焚了即来回话。”

  忽必力领了圣旨,出到教场,点起五千兵,垦夜把白雀寺围绕三匝,水泄不通,一齐放火,只见五百尼憎无有生路,在内号天叫地:“今日焚寺,公主自己之事,连累我众人死得可怜。”妙善对僧尼众曰:“火焚寺实我之灾。”乃跪天告曰:“灵山世上,弟子庄王之女,你是轮王之孙,不救小妹之难!你离王殿我离王官;你向雪山修道,我向白雀修行。普救世间之苦,何为不护我今日之灾?”因拔竹簪口中刺血,望天喷去。只见一段精诚感动大地,须臾,乌云四起,红雨淋漓,烟消火灭,满寺俱得死里逃生。都来拜谢公主活命之恩。

  忽必力见事不谐,慌忙转朝,奏过庄王。庄王怒气不息,又差忽必力提兵再去,锁来朝中间罪。忽必力承旨带领军校蜂拥而去。

  转过伯牙皇后,叩在丹墀,奏曰:“妾想平昔眷属之宠,今朝不顾身命,迳造圣前,乞赐恕罪,所有小女愚痴,纳妾一计:愿我王如有便道之所,立结彩楼,妾同二女并驸马在楼上百般歌宴,却拿妙善从楼下游过。他见如此富贵,敢有回心,免得骨肉分离。未知圣意如何?”

  庄王听罢曰:“依卿所奏,就着该衙门知道,搭起彩楼日,劝回公主。”但见营缮司赫连赤钦奉圣旨,结起彩楼。皇后娘娘、公主、驸马、嫔妃、彩女同上楼中,百佯笙歌,百般快乐,将为可以劝得我公主回心。

  谁知妙善心如精金,烈火百炼不磨。当被军校锁押过楼,忽必力禀曰:”公主你为何受这般苦楚?你看彩楼上欢声鼎沸,百般快乐,何不回宫招婿,免受禁持。”妙善曰;“我一身生在人世,本心不爱荣华,如今视死如归,只是未曾还得双亲养育之债,他何念哉!”

  须臾之间,已押到法场,只见众臣摆开祭礼,那妙善已绑在场上。众臣奠酒,读祭文曰:“伏维兴林妙庄王十六年,岁次甲申,七月朔日。国亲臣等仅以清酌之奠敢昭告于公主前而言曰:

  嗟乎!公主秉性贞纯,操行淑顺。不贪富贵之荣,惟思苦空之乐。有量吞天,无心世混,斗转垦移,人非物换。为生不顺于父母,故死不得乎正终。青春虚度,白日口昏,花绽遭风,灯明揜寐,逼赴黄泉,形如朝露,特送云程。鉴纳不备尚飨。

  其众臣祭罢,俱各大泪。妙善只是低头闭口无一语。

  俄顷,内大臣忽报圣后登临,众臣正于法场,焚香恭迎圣后到此。圣后曰:“今你卿士等既已祭毕,请各回朝,以便我吩咐。”娘娘曰:“你这回好好依我做娘的说,回家招选佳婿,免致这样出头露面,受这凌辱。你若不遵,遽然受死,你若死,教我怎生舍得母子今日分离。”妙善听母之言,面无改色,只是闭口低头不语。

  俄而,皇帝有诏促母后回宫;俄而,内臣人传圣旨到,言皇帝怜妙善苦楚,赦他死罪,召回冷宫囚禁,别作施行。

  妙善起来,对内臣说:“父王好没道理,要杀便杀,何故又来促回冷宫囚禁。”

  内臣曰:“三公主,死门难向,常闻子孝父慈,何故苦苦执迷。”

  妙善曰:“他只把死来挟制我,除了死不怕,且看他如何摆布我。”

  一死须教轻泰山,修行不改任摧残。

  祝融已有天神助,说甚宫囚血染凡。



第十二回 妙善云阳赴死

 

  庄王将妙善囚在冷官,自念骨肉参伤,密谕内臣曰:“父慈子孝,缘父不慈故子不孝。我今早上已告过家庙,家祖冷宫劝他一番,且看听我也不听。”庄王乃与内臣同至,宫门,开了锁钥,已是二鼓时分。

  妙善见父王来到,跪在地上。庄王哭谓之曰:“我儿,慈母配如地,严父配如无,不从父母训教,何异禽兽!你两个姐姐因顺父母,招亲百般快乐,你情愿要做囚人?世情最好的是夫妇之义,爱重如山,恩深似海。今当改过前非,顺从父命,招选驸马,一生快乐。若不依众,休想在世。”

  妙善曰:“爹爹所言差矣。语者方知太阳门下无垦月,天于门下有穷儿。孩儿各有所见,夜半更深着甚来由,苦来相劝。”

  庄王曰:“我儿这等愚痴,招婚是人之大礼,何故不从?”

  妙善曰:“宁可使须弥山粉碎,大于世界平沉,教我招夫此事休提。”

  庄王曰:“你这等不识抬举!教你招大为帝,此乃好事,何故不从?”

  妙善曰:“爹爹正觉昏迷,邪心炽盛,你为万民之主,不能齐家,焉能治国。若是天子人工,畴肯半夜三更父入子宫,逼女嫁人,天下闻知,乃万世之羞,是何道理?”

  庄王见妙善执了一念,决无回心从父招大之理,曰:“明日在法场斩首,以治你不孝。”说罢,忿忿即出冷宫。

  土地闻见此事,即忙具表奏上玉皇。玉皇曰:“如今西方除了世尊,就是妙善此等大识智菩萨,今日有难,岂可坐视。他如今忤了父命,明早押赴法场处决,你可防护。待他刀砍刀断,枪戳枪折,绞他之时使他不知疼痛。汝可化作一虎,跳入场中,速将妙善背入山林净处。将灵丹一颗放他口里,使他尸首不坏,魂归地府,游遍即送还魂。香山得通南海普陀岩,显灵方成正果。”

  土地领了玉旨,即于法场俟候。但见时至五更,军校将法场团团围转,监斩官忽必力把妙善绑在场中,专等旨到开刀。

  妙善就绑,怡然大笑,说道:“我今旱得超升,再不沉迷于地,但你等可速斩我,休凌辱我的身躯。”说罢,令旨已到,催促下手。

  只见一阵风过,天昏地黑,法场红光罩起,妙善刀砍不入,枪戳不入。

  圣旨传下,再取红绫丈二,绞死无违。

  方绞之时,忽见猛虎跃入场中,军校惊得四散,将妙善一竟背入密松林去讫。监斩官回奏庄王,庄王大喜,曰:“今小女不合于天理,不忠不孝,应该虎食。劳卿所至,钦赏黄金二锭。尔其退朝。”

  公主修行一命倾,父心何忍丧儿身!

  岂知作善天怜念,南海功成万古秋。



第十三回 妙善魂游地府

 

  却说妙善被父绞死,土地将他尸骸背在山中,他一点幽魂不散,杳杳如浮云,昏昏似梦中。抬头一看,不知身在何州荷地。乃自叹曰:“奴家被爹爹绞死,缘何来到此间。又无高山草木,又无日月星辰,又无人形房屋,又无鸡犬相闻,怎生是好?”

  正叹之间,只见一青衣童予放大毫光,手执幢幡,向前言曰:“吾奉阎君敕旨,迎接公主游一十八重地狱。”

  妙善曰:“此是何处地方?”

  童子曰:“此正是阴司,只为公主不肯招亲,却被父王绞死。久闻公主大慈大悲,道风高超,主司启奏,十主大悦,普传敕旨,特来迎接。不须惊恐,即使登程。”

  妙善只得与童子同行,来到鬼门关,只见众鬼各各跪门迎接。牛头马面都来双拳拱手。入了关门,俱见枷锁刑具令众鬼受苦楚之惨。妙善问童子曰:“此皆何等刑具?是何等之人当受此罪?”

  童子曰:“不忠不孝受那凌迟碎剐、剥皮扬灰之刑;贪淫屠戮受那刀山剑树之刑;抛弃五谷、轻回百物受那雅春磨磨之刑;势豪凌虐小民受那铁床铜柱之刑;纵恣口腹食尽水陆受那沸汤油锅之刑;搬唇弄齿、面是背非、谗谮阴狡受那抉目拔舌抽肠剖腹之刑;推人落水、坑人下井受那奈河水渰之刑;淹没子女、触污三光受那血湖血海之刑;恃强凌弱、将大压小、以富吞贫、以贵欺贱受那石压锉烧之刑,钓鱼射鸟,投机骋诈受那铁鹰、铁犬、毒蛇、恶虎咬啮之刑,还有黑暗饿鬼阿比畜生种种刑具,不可胜数。”童子一边指说,妙善一边行去。忽见几个尼僧一手将妙善扯住,喊叫:“慈悲度脱。”妙善曰:“我平日与你无冤,何故扯我?”众尼曰:“我是白雀寺僧尼,因公主不从父王,故来放火惊死。我这九个僧尼不得超脱,望公主慈悲救拔。”妙善曰:“既要超脱,合掌向前,随我诵经。”但见地藏王观见冤魂缠住善心公主,乃向前吩咐众魂曰:“我今已与尔奏过阎君,发尔俱向极乐园,投生出世,再不在此处在死受苦。”僧尼俱大欢喜,拜别而去。

  看看公主来到金桥,但见上面宝盖幢幡,下是黄罗锦绣,左右栏杆四龙围绕,紫云布地,百乐齐鸣。公主间曰:“为何此桥这等官贵?”

  童子曰:“只为公主善心,千般地狱化作锦城,血湖化作莲池。”

  妙善曰:“此间又听得有哀乐两样之声,为何?”

  童子曰:“乐者十王殿内笙歌之乐,哀者地狱中鬼囚之苦。”

  妙善曰:“受罪之鬼何方人氏?”

  童子曰:“都是阳间为恶之人,今来阴司受刑。”

  妙善曰:“既是如此,待我解厄超度他去。”

  只见真经诵动,囚下天花乱坠,囚中放大光明,枷锁自脱,百刑俱解,一切鬼囚俱得佛力超生,地狱为之一空。

  妙善举头再看,见十王齐齐都在前面迎接。妙善急忙答礼曰:“弟子有何德行,敢劳阎帝垂青。”

  十王曰:“吾等闻知公主诵经说法,天花乱坠,真乃善载!善载!大众愿来拱听。”

  妙善曰:“既要听经,可将三途、八难、十八重地狱一切鬼囚放出听讲。”阎帝吩咐牛头马面速将众囚一齐放释。

  妙善诵经已罢,陡然地狱化作天堂,刑具化作莲花,冤家债主一应囚犯俱得解脱。

  判官即忙将死生簿来禀过阎君,曰:“自从公主到此,刑具尽化,罪人尽脱,吾恐地狱天堂自古设立,若今不送他转去,是有天堂无地狱,成甚酆都世界!”

  十王曰:“既然如此,今公主地府皆已游过,可着二十四对幢幡送公主过奈何桥,引到密松林尸所,着他还魂,往升上界。”阎君与六曹俱在孟婆亭作别而去。

  游遍阴司过奈何,狱囚冤债尽消磨。

  孟婆亭下相分手,飒飒仙风鼓太和。





第十四回 妙善还魂逢释迦

 

  点化却说妙善离了地府,真魂被童子引得附在原尸体上。一时醒转起来,只见身卧树林之下,叹曰:“我记得先在地府无所不闻,无所不见,只指望求离八难,何期今再还魂,凄凄冷冷,孤苦伶仃,又无山居学道,又元林隐藏身,如何是好?”

  正在沉吟硬咽珠泪交流,云移笃动,释迦如来驾起祥云,一时来到妙善面前。打于恭,言说道:“娘子为甚在此荒山野路?”妙善把那生前死后还魂之事一一对那先生告诉了一遍。

  释迦曰:“娘子,我看你这般苦楚,不若与我权为夫妇,结草为庵,随时度日,有何不可?”

  妙善曰:“先生差矣,弟子游遍阴司,探尽轮回之事,你这皮毛之后在我跟前休得乱说。”

  释迦曰:“善哉,善哉。吾乃非别,西天释迎是也,前言戏之耳,因你修行,此处不是安身之所,特来指引你到香山去,修行有着落。”

  妙善连忙拜倒地上,说:“弟子肉眼,一时不识师父到此,万望莫罪。但不知香山在哪地方?”

  释迦曰:“香山乃自古隐仙之所在,越国南海中间。上有普陀岩可以修行。”妙善曰:“此去未知有几多路程?”

  释迦曰:“记有三千余里。”

  妙善曰:“只怕身上无食,肚中饥饿,力不能胜,一时恐难到得。”

  释迦曰:“我有仙桃一颗带来与你,此桃不是凡果,上界欢喜园中之桃。吃了四时不渴,八节不饥,永无荣枯,长生不老。”

  妙善得了此桃,遂拜别释迦,竟往香山趱程前去。

  大白金星云头观见妙善行步艰难,乃唤香山土地向前,吩咐曰:“今有妙善公主要往香山修行,奈缘路远,尔可变作猛虎挡路,待他来时,尔可背他前去,不得有违。”

  土地受了金星敕旨,在于当路伺候。只见妙善沿途借问而来。正行之间,撞见老虎当路而吼。妙善向前祝虎曰:“我是不孝之女,违父出家,今日相见任从饱食。”

  虎忽作人言曰:“禀告公主,吾非虎也,乃香山土地,奉上帝敕旨,化身迎接公主,望请乘骑送至香山。”

  妙善曰:“既是如此,感谢公公,倘若得道成,不忘厚报。”

  言语之间,耳边只听得如风似电,早到香山。只见:

  层峦耸翠,古木生阴,万顷金波,皓月团团。凝碧海千林玉笋,祥云蔼罩青岭,泻下丹崖群鹿舞,瀑布泉高吹来绿,树众禽鸣调黄茸。乃悬崖有四季不谢之花,断崖有尽日常新之草,郁 插神霄。登泰山而小鲁,片帆遮巨浪,驾溟渤而扬彼,幽禽野鹤停长松,锦鲤游鳞穿远渚。真个生成鹫岭,宛然昼出蓬莱,铃锋朝昏尽是沙门说法,鹫岛上下悉皆梵刹燃香,依峰作锁环水城。正是:

  天下名山称第一,世间胜境此为尊。





第十五回 香山修禅点化善才龙女

 

  却说妙善既到香山,清心涤虑,朝诵暮习,修到九载,神机广大,妙法无边。只见岩中群虎数千咬木衔石遮盖,四围山王土地围护,人为龙象交泰,神钦鬼奉,猿猴献果,鸾凤供花,庆云祥瑞重重罩裹。妙善自知百炼丹成。永可不涉死生障路。

  当时有地藏王与香山土地商议曰:“自公主娘娘到此修行,如今正果已成,自世尊以来一人而已。不惟三千大士菩萨由彼挥指,而三千大千世界亦由彼管辖,上含重霄,下至九地,凡有血气皆在彼之掌握。此诚我等之主而为诸侯之所瞻依者也。今日二月十九日可尊口高座,以救济万民。”

  土地听罢,即会同四海龙王、五岳圣帝、一百二十位大岁神煞、三十六员天门天将、风伯雨师、雷公电母、三十六显、八仙十王共尊妙善盘莲花宝座,以为:人天普门教主。俱各参拜已毕,但无一徒自是妙善招度,一善男女中倘得一好徒弟,着土地报来。

  土地访得充州大华山有一童子,名唤善才,家居乐邦,父母俱丧,自幼在本山出家,未成正果,此子可度。乃将其人回奏娘娘。妙善即差土地前去取来。只见下一时间土地接得童于到座。妙香问曰:“你是何人?”

  善才答曰:“念弟子名唤善才,家居乐邦,父母俱丧,六亲骨肉全无,自幼在本山出家。今闻娘娘在此千百亿化,弟于特来望乞脱度。”

  娘娘曰:“只怕你心意不诚。”

  善才曰:“不远千里而来,何为不诚?”

  娘娘曰:“你也晓得什么本事?”

  善才曰:“弟子知得肚问好恶之事,能观千里之外。”

  娘娘曰:“既晓得这般本事,如何肯来投我?”

  善才曰:“自古无师不成正果。”

  娘娘曰:“既是如此,你且权居岩下,待我取了法戒文簿,再来度你。”娘娘乃唤土地:“你可引众神仙化作海中强盗,明火待枪杀上山来,我即奔上岩头避难,跌下岩去,以试他善恶之心何如。”

  土地听令,即化作勇猛强人,蜂拥杀人山来。娘娘连叫救命,失脚跌下万丈深岩。善才看见为师戎重,急忙亦逃将下岩,托起师父,即对娘娘哭曰:“师父弄假成真,不该如此戏唬弟子。”

  娘娘亦哭曰:“尔果真心慕道。尔才上岩见岩下有甚人否?”

  善才曰:“我见底下有一童子死尸。”

  娘娘曰:“此即你之凡胎,如今我已与你脱化了。白是合掌诵经,再不可离我左右。”

  一日,娘娘挪开慧眼,见东海龙王差第三太子出来巡海,太子承父之命变作一金鳞鲤鱼,随海踊跃,误入渔人网中,被渔人拿起,将在越州市上货卖。娘娘即遣善才化作客人,将一吊钱前去买到,岩前令放之归海,三太子再三拜谢娘娘活命之恩。归到尤宫,报知父王。龙王说:“你可即取夜明珠一颗,送上娘娘殿里,照他夜间诵经。”

  时有三太子公主素心暮道,要去修行,闻得此事,即禀老龙王曰:“孙女愿送此珠,往拜娘娘学道。”

  龙王曰:“你有此盛举,我水族永无沉溺之忧。”及取水晶蛟绢帕盛珊瑚果盒,托九龙吐焰明珠一颗,公主捧定献上娘娘。

  娘娘受了明珠,让公主回宫。龙女曰:“弟子不愿归宫,情愿在此伏事娘娘。皈依佛法。”

  娘娘曰:“学道甚难,尔乃公主,如何受得这苦?”

  龙女曰:“娘娘当初十磨百难尚且耽九之,何况今时有娘娘真正师父在此,弟子何不可学。方乞娘娘以慈悲为本,收留弟子。”

  娘娘曰:“你既诚心,可拜了善才为兄,自今呼为兄妹,专一修心讲道,不得有违。”

  自是二人领了娘娘法旨,闲则诵经说法,有事则救苦救难,一任替天行道。

  花市道人读传至此,乃叹曰:

  作善天庭必降祥,千磨万劫为诈忙。

  终身只恨韶华短,出世应知道味长。

  已入天堂轻地狱,既登佛境藐阎王。

  善才龙女参禅定,种种慈悲求万方。





第十六回 妙善化身治病

 

  却说庄王自从绞妙善死后,只在宫中与妃嫔作乐,朝政付与赵震总摄,凡有内外件旨一任杀戮。有白雀寺伽蓝搜他过恶,叠成文簿,一一奏上天曹。王皇殴前掌书令乃接上表文,转达天廷。

  玉皇见奏,心中大怒。说:“此人杀女不慈,烧寺甚虐,叫注禄判官查他阳寿何如。”

  判官将簿细查,见他阳寿尚有二十年未尽。玉皇曰:“既他帝禄未可削除,可宣降疾神人前来听差。”

  天医宫中温元帅听得五旨,即忙俯伏玉阶,启圣上有何法旨。

  玉皇曰:“今有兴林国妙庄王行恶,放火杀入,当除符命削籍,但此人阳寿未尽。汝可即降灾殃缠害其身,使他妙药难医,后来感动善女舍身救他,方显报应,汝其钦哉。”

  温元帅领旨,即将重疾恶疮降与庄王身上。但见庄王在宫乐极悲生,忽然身体沉重。周身发出恶疮,皮肉俱烂,日夜叫痛不止。

  娘娘在香山佛位上心眼一观,会见父王身染重疾,乃烂肉痛不止。说曰:“如今我父得病,十分狼狈,我今虽能成道,父母养育之恩亦当补报。不免化作凡僧与父亲一看生疮,到彼揭傍救取,一来报得他养育之恩,二来显得我修行有用。你二人好好与我护持香火,我去下凡走一遭即来。”正是:

  只因九载功成大,变化凡憎便不难。



第十七回 妙善揭榜入国

 

  却说庄王得疾十分沉重,伯牙皇后衣不懈带,朝夕事奉汤药,忽然想起妙善死得苦楚,乃以言挑曰:“我王这等重疾,一旦倘有不讳,独无后言乎?”庄王曰:“让位与女婿便了。”

  皇后曰:“哪个女婿?”

  庄王曰:“凭粹童择哪一个。”

  皇后曰:“可去宣来?”乃以皇帝手诏命怀安太监去召,怀安一时回报说:“两个驸马爷同二位公主各在府中饮酒作乐,小奴婢先到赵府禀事,闭门不理;后到何府亦复如然。奴婢又再三禀云:‘如今皇帝病重,你府中爷爷知否?,俱曰:‘知得多时。’又听得两个公主说:“纵然有病,终不会就死。,因此奴婢回覆。”皇后把怀安所奏之事,将手扶住庄王,一一把上项事逐件对庄王细说。

  庄王听罢,气满胸臆,恼得几死者数次,夫妇相抱大哭一场,说:“我有太子决不到此地位!可惜第三十女儿又无福承受,如今怎生是了。”

  皇后曰:“当时女儿修行,听他出家,即有缓急亦可叫他来身边。如今两个大女儿,他自享富贵,这等宣诏他反视如路人,公然不睬。”

  庄王哭曰:“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今日若非粹童,朕之在此有谁看顾!今日死者已不能复生!可宣值日内臣速写榜文,四处张挂,但有天下名医有能医得朕疾,即愈便把大位让与他去。这两个畜生或若到来,可与一顿乱棒赶他出去。”

  皇后传旨命中书科写下榜文,招集天下医士。军上即将榜文贴于皇城四门。榜文曰:

  朕以丕德黍凤位,获戾上下神抵非可言罄,或者天降之罚,俾朕躬偶进恶疾。数月不痊,群臣成思为朕属记山川,但冥冥决事终成幻路;而起死回生沉疗顿称,山林草泽未必无抱奇术,足以斡旋天地者存于其间。今朕从士舆论,惟尔罗拽名医,果能挟策来治,扫清疙瘩,使一德辉炫而日月既触中天,则尔之于朕不啻明良,而朕之于尔视再生尤重。朕即退位养老,揭历数于尔,攸嘱尔其尽心,朕言不再。

  但见妙善化作一个老和尚,头戴皮毗卢帽,身穿百纳袈裟,脚穿四耳麻鞋,腰悬盛药葫芦,走到城边,转过迎和门下,将求医榜文读罢,随而揭在手中。有守门军士看见,一把拿住,问曰:“你是甚么和尚,这等胆大来揭榜文!”和尚曰:“贫僧祖代名医,九州万国哪一个得病不是我去医好!如今你皇帝要性命,我老僧要天下。将手段传帝位,你众人代我通报,我如进去。”

  众军士曰:“你这分明是个颠和尚,好好快去,免我打你。”

  和尚曰:“你哪里晓得我本事?”

  军士曰:“目今多少金紫医官尚且医治不效,你自家烂疮尚不能疗,焉能救得别人!”

  和尚曰:“你众人休得恐号老憎,我自幼出家,但有肿身重疾、及死骷髅,不劳一服灵丹,病即除根。尔去上奏国爷,这病症老僧极能医治。今古病源各有冤债,老僧烂疮有药无方,君王病症有方无药。”“军士曰:“这和尚说话甚有来因,我们大家去禀丞相爷,宣他进去用药。”

  君王一旦病缠身,杂选良方不遂心。

  真个药医不死病,果然佛化有缘人。





第十八回 妙善入宫视病,救活二姐

 

  丞相得军士所禀,即到宫门奏曰:“蒙旨张挂傍文,招取医士。今一僧人揭榜,愿医我王,特奏圣驾。”

  皇后传懿旨:“可着他进宫。”

  丞相即宣和尚来到宫门。山呼万岁已毕。内旨问:“僧受业何师?姓甚名谁?出家几载?”

  和尚奏曰:“贫僧受业圆通祖师,师父名唤悉达。贫僧名讳光明,药师、药藏皆我徒弟。”

  内旨曰:“僧人既有妙剂,烦即制来,病愈之日当有重赏。”

  和尚曰:“榜文说付以天下,今止言重赏,贫僧不敢下药。”

  庄王闻奏,大怒。扶病强勉起来,见僧问曰:“天下便把与你,你用甚药可医得病愈。”

  和尚曰:“此病非凡药可料,除是仙人手目差人割取过来,和灵丹捣搽方可救得。”

  庄王人等晒曰:“纵有黄金万两,谁肯舍身割偶,和尚将此必无之事欺诳朕躬,此系妖言,药何说?难容恕。”

  和尚笑曰:“臣启圣上暂息雷霆,臣出此言必有来历。此仙人住居香山庵中,一十九载忍辱无嗔,专一救济贫窘,舍身无吝。陛下要去取他手目,不用金宝,只用沉檀香一盒,差大臣顶礼拜清,即便取得来到。

  庄王曰:“此去香山几多路程?”

  和尚曰:“约有三千余里,但执贫僧这个路引在手,不过五日就可回转。”庄王出旨,即差丞相赵震同刘钦前去,修敕文一道、宝香一盒,竟往求觅无违,又着令金瓜武士将此僧谨防在左顺门下,休令脱逃。

  却说两个驸马听得僧人医病,要进宫内,曰:“前日忤旨,又不敢入去,欲要不进,尤恐僧人医好,夺了天下。”乃与心腹内臣霍礼商议:“先使人夜间刺死和尚,后将毒药只说和尚进来之药,哄圣上吃了,即时和尚也死,皇帝也死,天下自然无人占得。”赵魁、何凤欢天喜地。

  等到夜静,置了毒药,乃呼手下亲信苍头索答来,吩咐曰:“你到半夜可悄悄手持利刀,潜入左顺门里,将和尚刺死,不得有误。”

  妙善原是将身上袈裟指一个化身在此,他自己已转香山去了。彼时在庵方与善才议事,慧眼一看,只见何、赵二人行此不良之事,乃唤值日游奕使者,吩咐曰:“尔即去庄王床前,将内臣进来毒药换了,将苍头缚在左顺门下,即来回报。”

  却说时至三更,内臣霍礼手捧毒药在手,向宫门叩门,内问何人,霍礼曰。“奴婢在左顺门接得和尚制来之药,说仙人手目一时未到,权送此药,陛下一服可省疼痛。”

  皇后方才接过,被游奕神将乳香止痛汤换了,皇帝保全无事。毒药倾在地上冲倒宫人无数。

  索答来看定和尚拔出利刀,劈头剁去,和尚闪在一边,自身被袈裟绊倒在地,用力挣扎,手足犹如被缚,不能脱去。游奕神干了此两桩事,转庵回复去了。

  侍至天明,何、赵二人打听,只见朝内喧喧嚷嚷,说:宫内谁人行毒药,冲倒几个宫女不能起床;又报:和尚被人行刺未遂,那行凶人倒在地上动止不得。庄王病中闻得此事,出旨着锦衣卫拿那行凶人,着实鞠究报来。

  掌锦衣卫是大将军褚杰第二子椿定烈,差校尉到左顺门把那行凶人一时剪绑,押到阶下。索答来忽然醒起来,睁开双目说:“我非梦里?我在杀那和尚,怎么綑倒在此?”褚定烈吩咐:“与我松绑,叫他招了。”索答来初然不认,直至重刑乃直言招曰:“小人是赵府苍头,名唤索答来,主公与何爷听得圣旨,要将天下让与和尚,主公惧怕失了天下。故着内臣霍礼阴用毒药毒死皇帝,又差小人刺死和尚。此系上命差遣,小人所供是实。”诸定烈收了供状,将索答来监下,入宫转奏庄王。

  庄王得奏咬牙切齿,对皇后大骂曰:“我作何孽!好好一个孝顺女儿又苦逼他死了,这等不义禽兽享我富贵不思报本,反来用药毒我,杀我医僧。天不容他,使他二事都不得遂。”下旨:“着锦衣卫即将何、赵二贼绑赴法场,登时斩首,以警将来。内臣霍礼、苍头索答来凌迟处死。钦此。”

  稽定烈素受文臣之气,何、赵二人每恃皇亲常傲慢他,定烈蓄恨在心,承旨即点起二于羽林军,将何、赵二府紧紧围上。两个公主无计可施。只得冒死来说母后宽恩大赦。

  皇后乞女儿哀挽不付,乃首御惕前,带两个女儿哭诉曰:“幼女已亡,此二贼谋为不轨,自然杀无赦。但两个女儿系自家骨血,乞我王曲赦罪恶也庄王沉吟半晌,吩咐将二贱人幽闭冷宫,余无所赦。

  姊妹二人在冷宫哭思:“三妹修行,我等阻他,今日我等福不到头,祸反先至,要此性命做甚么,不如死去,早与三妹作伴。”二人相抱大哭,一时昏倒在地。冷宫土地即托梦与他说:“尔二人不要枉死,尔三妹未死,今已得道,尔可乃今修行,后日他来度尔。谨记吾言。”二人醒转,似梦非梦,说道:“宁可信其有。”从此吃斋把素,朝夕诵经,一意宫中修行。

  却说二驸马在府自知理亏,再无生道,乃在府中自缢身死。军校打开府门,将尸验过。定烈命军士抓了二人首级,转到法场,取出霍、索二犯,上了木驴,凌迟已毕。然后具表申奏庄王。

  庄王思想二女都是这样结果,其病转加沉重。后人有诗叹曰:

  当年征战杀人多,收得寅图出入梦。

  一怒几千肝脑碎,满城无限怨魂难。

  已知虐女心尤惨,难免连床病转磨。

  南海老憎赠手目,兴林国统属谁何。





第十九回 仙人手目调药

 

  丞相赵震与行人刘钦带领人马表札日夜趱行,不消二日夜,已到香山寺前。妙善着善才化作凡童,出门迎接,指引到坛。刘钦将圣旨对坛宣读:诏曰:朕闻大仙久隐灵谷,道风高超,名播乾坤,慈怜囚生。兴林大国五十四载天下和平,忽染一恙,任点诸方,并无寸效。今遇僧人指点,药用不滇手眼,以信颠言,仰望仙人大喜大会,朕身痊疴,不忘厚德。特敕臣赵震等来取,以慰朕心。仙人接敕已罢,吩咐使臣曰:“远路劳顿,皇帝望殷,你可取刀来,将我左边手眼割去,叮嘱医人用心医治。”

  刘钦捧刀在手,不敢动作。仙人曰:“尔要速去回命,何得作此儿女之愍。”刘钦只得将刀下手,但见初下刀之时鲜血淋漓,后来就似沉香一般,乃把金盘盛起,拜谢大仙,回见国王。

  妙善既化手眼分他割去,向善才曰:“我今先赶入宫与他调治,我再化得有右边手眼在此,再来取时,尔可仍付与他。”说罢,飞腾而去。

  赵震取得手眼到国,竟入宫中,先献上皇后,皇后一见心内恻然,说:“世间有此大仙肯舍身救人,不顾自己肢体!”仔细举起来一看,不觉两泪汪汪:“此手分明是我第三个女孩儿的手,我记得他左手虎口有一点黑滤,今却严然。”庄王曰:“天下相似者极多,哪里便是。”皇后哭曰:“若非自家儿女,谁人肯活活割手抉目与你治病。”

  正在疑惑之中,和尚闻得取到手眼,便入官奏曰:“此大仙修行已经二百余年,救人多矣,皇上不必用疑。”皇后方始拭泪宽心,付手眼与僧人调药。

  和尚掩了凡人之目,丢开手眼,口取一粒仙丹,捣未调水,指示庄王搽上左边。刚搽得左边半身,药已用尽。但见左边如狂风扫叶,雪遇太阳,其肿顿消,疮痕无影,却有右边患痛如故。

  庄王复问僧曰:“贤卿有此高方丹金,右边无效还是何如?”

  和尚曰:“大仙之手得左只治左,得右治右,今只求得他左边是以左好而右不验。”

  庄王曰:“今日损人利己,朕所不忍为。”

  和尚曰:“若无大仙,右边手目从何而来?”

  庄王曰:“未知大仙还肯舍否?”

  和尚曰:“大仙以慈悲为本,上身割落他亦喜为。”

  庄玉复差刘钦领了敕文,星夜又到香山取讨。刘钦来到庵中,仍将圣旨展开,对大仙宣读:“皇帝诏曰:朕蒙大德,喜舍左边手眼,病除一半,右边不能全有,朕今负罪再祈真仙大圣,朕得病痊,不昧初心,在处建创庙字,家户写立真神,独尊大法,留传万世,本国他乡进香,岁岁供花。伏望大喜大舍。特敕请求,无违朕志。”

  使臣读罢敕文,善才化作大仙,乃叫使臣取刀,右边手目一齐割去,用盘盛住。刘钦起头一看,只见大仙两边鲜血淋淋未干,合口而坐,真个惨人。乃私叹曰:“这和尚也不是好人,要救一个人就坏一个人!想他只是要皇帝做得紧。”说罢,拜辞大仙,连夜回国,献上右边手目。

  庄王大喜,乃宣和尚进宫配药。和尚仍取一粒仙丹,研水将庄王右边一搽,刹那间,如阴云一洗,晴空朗现,尺雾一清,红日正照,锃躬焕然复新,庄王全身依然如旧。满朝庆贺,文武齐欢,共议尊和尚为镇国禅师,议择日让以大宝,册立为帝,谢他再生活命之恩,令市人远散传。至此赞曰:

  哀哀父母甚劬劳,举世纷然变蓼蒿。

  养志守身亲义重,捐躯竭力孝行高。

  火烧白雀悲三界,魂逐青衣化下曹。

  紫竹半林摇晓吹,普陀千古圣恩褒。





第二十回 妙善驾云归香山

 

  庄王病体得痊,喜不自胜,乃颁特旨,宣光明和尚上殿。丞相赵震领旨,请和尚上殿受封,光明和尚上殿,俯伏陛辉,听旨:“诏曰:朕今得命,此事非常,死中得活,枯木生花。天遣仙医,感恩非浅,实朕宿世之父母。当颁天下大赦,权将正殿为讲堂,暂把龙床为法座,严洁道场。敕号僧人为:三天门下大宝法王、镇国禅师。代朕掌管江山,朕退入养老宫,今日聚集文武,交国授受。尔其钦哉。”

  和尚既拜谢敕旨,乃对众官曰:“贫憎出家之人,散诞惯了,如今只愿主上仁民爱物,不嗜杀人,尔众文武承流宣化,尽忠报国,则贫僧高枕日红,共乐升平世界,诚为万幸。若夫皇帝之位,非惟贫僧不愿,亦贫僧无此福胜受也。”言罢,山呼万岁,拜谢皇帝,用袍袖一拂,紫雾祥云从天而坠,乃将身驾起,腾空而去,因掷四句偈语下来:

  吾乃西方一世尊,特来救尔病除根。

  □□正道无邪色,勿使灵真染色尘。

  文武拾得读罢,乃曰:“原来这老僧是个活佛,望空驾云去了。”就将偈语奏上庄王。

  庄王曰:“一吾有何德能感动世尊下界,又感动大仙舍我手目。我且问你,当时大仙是甚佯人?”

  赵震奏曰:“乃是一个女子,其相貌与三公主甚是相似。”

  庄王曰:“尔下刀时,他也怕痛苦?”

  赵震曰:“小臣下刀之时,只见鲜血淋漓,见者心恻,而那大仙并无戚客,欢天喜地。”

  庄王曰:“有此异事!若说我女得道,当时怛怛绞死,被虎咬去;若说不是我女儿,谁人舍得断臂抉目救人之危,此事一发异哉!尔众臣僚共诸眷属可速持斋戒,清净身心,竟往香山面谢仙姑,一则以解朕心之疑,二则以报答其生成之德。

  仙女慈悲救朕身,志心顶礼用殷勤。

  满朝文武并妃嫔,同到香山礼世尊。





第二十一回 狮象托身拖去清音

 

  妙清、妙音自从附马犯法典刑,把他监禁冷官,二人在富绝去五欲,志心皈依佛法,朝夕诵经不辍。

  一日,西方世尊如来山门上站刻青狮、白象把门,奈缘听经诵偈多年,灵通灵变即有知觉运动,有时化为长老,有时化为须弥,又有时化为少年豪杰。

  时当八月十五,乃王母蟠挑会,诸神具在,如来亦与其宴。门外青狮、白象见大佛王母宫中去了,两人乃相与商量曰:“我等终日拘禁在此山门,动辄不得自如,如今不免将身上泥上指个化身在此,就此无人走下凡间,逍遥片时,有何不可!”两个化身一变,变作两个青年汉子,逢店饮酒,又听得惑言:“若要拿些妇女,可速速到人林国中便走一走。觑见冷宫中有二美人在那里,你就拿得近宫山魈一问。”山魈把二人首未底行,从头说了一遍。

  青狮即化作妙善形象,白象即化作徒弟,双双半夜敲开冷宫宫门。

  妙清、妙音慌忙向前,一看,见是妙善。二人十分着惊,说道:”妹妹你既死了,又何以在此惊我?”

  妙善曰:“小妹身从那日父王赐死,感得天神假装猛虎将我背入天宫,如今我已为天上掌书玉女。昨日,云端见尔冷宫受苦,故今师徒二人奏过玉皇,专来接你上天同享快乐。”妙清二人听罢,妹妹三人抱头大哭。

  妙善曰:”事不宜迟,姐姐可速同我起身,恐守宫人知觉不便。”

  妙清曰:“妹妹有道能腾云驾雾,我二人怎么同尔走得?”

  妙善曰:“不妨,请二位姐姐闭了双目,不要开,待我带你上去。”

  二人依言,但见狮、象作起法来,一时之间拖得妙清,妙音来到清凉山绝顶之上。二人睁眼不见了妙善师徒,眼前只有穿青、穿白二少年子弟来到,笑谓妙清等曰:“吾乃非别,是天上玉皇大帝外甥,适间云头忽观见两个煞魔,长手短躯,谅拖尔来食,被我打走。我二人有前世之恩,你可共我结成夫妇,后日我带尔上天。”

  妙清二人听罢,唬得魂不附体,对妹子说曰:“事已至此,有死而已,他何恤哉。”乃对二少年曰:“我乃庄上之女,驸马之妻,只因有许圣旨,囚入冷宫。既在冷宫净心学道,死生已置之度外,你是何处妖精,敢来我跟前胡说!”

  青衣曰:“吾系玉叶金枝,先已对你说了,安得妄疑我为邪,成就一对夫妻亦是夙世缘分。尔说学道,道在哪里?你的妹子苦要修行,如今已作虎餐之滓。人生一世快乐为第一,我不玷辱于尔,尔何执迷不通。”言罢,二人陪着笑脸来抱妙清。

  妙清姊妹恐身有夫,便欲寻死。二少年欲心虽炽,但一时逼死了他,岂不白白用这一片苦心。乃将迷魂水一口喷将起来,把他姊妹都迷得眼目昏了,复带去藏在万花谷中五松岩内,着落岩前一个千年跛脚鳖精与他守住,他两个终夜出去,各处淫人,日间回转岩内,百般调戏妙清姊妹。又教鳖精化作山村女儿,摄得近方人间饮食,诈言:“我是前村王家使女,昨日在此岩前拾柴,观见尔二位娘子在此受苦,故送食授你之命。”妙清听罢,心中无疑,权时受了充饥,由是鳖精日复一日,三厨不绝。

  却说把守冷宫内校入宫不见了二位公主,慌了手脚,连忙进宫来禀。庄王正要起驾在香山,闻说此事,登时气倒在地。说:“这两个贱人终不然逃走不成!他幼长深闺,又无法术,若是死了却有尸首,若是出外修行,他又不晓得寺观。”将两个守宫军士重责四十,就限他各处地方访来。军士畏法,只得负痛前去。

  那妖精淫宿妙清、妙音不遂,开眼一望,只见宫中发出军士四方来缉,两个商量曰:“一不作二不休,皇后宫中娇红、翠红容貌亦尽去得。原是妙善宫中使女,我等何不再化作妙善,拖得他来,亦尽够我受用。”

  青狮即变作妙善,白象即变作从行女徒,瞰得二彩女方出宫门,二妖向前叫曰:“尔这丫头就不认得我?”

  娇红抬头一看,认得是公主,乃曰:“公主死了,缘何又得在此?”

  妖怪曰:“我今修行有道,刑杀莫加。昔年之死,乃是一了你众人之眼。我今已在香山成了大佛,来度你前去。”

  娇红曰:“既是如此,我去禀过皇后即来。”

  妖怪曰:“你去便有阻滞,可快跟我,迟了我便去了。”

  娇红二人说:“公主怎么带我?”

  妖怪曰:“尔合着眼,我既带你前去。”

  娇、翠将眼合了,却被二妖复拖到五松岩东一大壁子下。二女开眼,只见那妖变得青脸獠牙,巨口血舌,三丈五尺长大。二女惊得呆了,不能做声,被两个妖怪终夜恣淫,有天无日。二女求生不得生,要死不得死。

  前日承敕缉访军士遍访地方,寂无动静,宫中又报失了两彩女。皇后曰:“怎么有此怪异,前日二公主已不知下落,今又失却宫女,此事非凡人可识。香山既有大仙,皇帝又要去拜谢他,不如速趁此机会,明早准备法驾上山去。”到天明庄王出旨,命大臣保驾,点起羽林军三千,前簇后拥敬往香山还愿。忽必力与褚定烈当先引驾开路,大将军诸杰督兵后护,迤逦起程。正是:

  天子巡狩驾六龙,旌旗耀日剑光冲。

  香山若能逢真佛,注耀当年幼女情。





第二十二回 庄王被魔受难

 

  庄王圣驾行了二日,早到澄心县。命文武众军俱各驿中安歇,皇帝、皇后、妃嫔止宿县中正堂。

  二妖怪知得庄王往香山,恐怕泄漏他天机,乃到半夜时分,化作狂风猛雨,飞沙走石把庄王夫妇二人迷倒,仍摄入万花谷中千层岩底黑暗洞中,不见天日。庄王夫妇居于岩底,如醉如梦,酪然不醒人事。

  待到天明,众臣俱人县来问安,并不见了皇帝、皇后,各处动问,俱说不知,只有两个未睡宫女说:“昨夜风起之时,恍熄见两个无长不长的人进来,后即不知去向。”

  众官俱各无奈,说:“有这等大变,国中不可一日无君,今日君父有难,我等坐视不救,枉为臣子,今日上天下地也要去寻来。”

  褚将军曰:“赵丞相莫惮劳苦,可急到香山去问大仙,我领众军遍地去访,定烈可送诸宫嫔权且归国,又作道理。”

  妖怪知得赵震上山,又差破鳖精在香山渡口化作渡船等候。赵震到渡上船,不知是怪,被他妖气一时迷倒在船,亦背入洞中。

  时有何凤之子何朝阳,当时见父受刑,年纪十八,逃在答罕国避难。经今三年,打听得庄王被魔不见,文武俱皆失散,国内空虚无主。乃于答罕国赤鲁花处借乓三万,杀奔兴林国来。国内运筹决胜无一人在,何朝阳安然居了大位。大赦天下,建国为“栗连”,改元大武元年。着人冷宫去取母亲,宫人来禀:“娘娘不见多时。”何朝阳与大臣议曰:“外公、外婆杀我父王,谁知此位仍归于我!只可怜我父母不得享福。”亦差人四下探问,根究母亲。却说妙善救好父亲,归庵数日,适逢大帝有诏,说:“焰魔天宫走出一十八个鬼王,在凡间作乱,扰害生民不得安生。即差李天王统兵剿灭,妙善带天王第二子木吒太子一同督战,不得有违。”妙善领了玉旨,乃吩咐善才、龙女曰:“我今要去收服鬼王,庄王这几日必定来谢愿,你可替我行礼,我去便回。”二人领了娘娘法旨,只见妙善驾一朵祥云,望西去讫。

  善才对龙女曰:“师父已去,我等在此清闲无事,同去岩后千仞峰观洒片时有何光境。”

  二人同上到高崖之处,左盼顾右瞻望。善才对龙女曰:“此处是我娘娘父母之国,怎么怨气冲天,有甚缘故?待我仔细再看。兴林国中无主,天位已被何朝阳占了。”龙女曰:“我等何不化身,到他国中一问,便知端的。”两人乃回转庵中,吩咐守庵土地曰:“我去兴林国走一遭,你可谨持香火。”土地领命。

  善才化作凡僧,龙女化作小沙门,一同化作游方僧模样,沿途抄化,来到兴林国内。看见一个太监出来,说声:“公公化缘。”

  太监说:“我这国王专一要拿游方和尚,你可快走,尚保性命。”

  和尚曰:“请问公公,有甚缘故。”

  大监曰:“不说尔还不知,当初我这是兴林国,我是庄王保驾太监,只因第三个公主要出家修行,惹得国内七颠八倒。后来,庄王把两个驸马也杀了,把两个大公主囚在冷宫。后来得一大病,得一僧人取香山大仙手目医好其病,正要去香山酬愿,只见冷宫二位公主不见踪影,宫中又不见两个彩女,遍访无踪。那日,庄王整备法驾,一则还愿,二则请问大仙消息。行路歇至三更,风雨大作,又不见了皇帝、皇后,丞相上山又不见转来,大将军去国至今未回。如今这新国王是何驸马公子,瞰我国内无主,打破城池,夺去江山。我权且顺从他在此,他如今要寻母后,说道一定是游方僧拖去。因此,吩咐四门,但有僧人即要拿去枭首。”

  和尚听此言活,深深汀个叉手:“多谢公公指教。”

  善才回头对龙女说:“师父又不在庵,怎么有此怪异,待我叫得守宫土地来问,便知端底。”

  守宫土地听叫,忙到眼前,问曰:“仙童有何吩咐?”

  善才曰:“公主娘娘、皇帝、皇后今在何处”你可直直报来。”

  土地禀曰:“说起这个妖怪,惊破人胆,公主这一干人俱被如来世尊山门外那两个神通广大、变化无方的青狮、白象拖在万花谷中,不能观见天日。除非三十六员天将,方可取得。”

  善才知此消息,吩咐土地退去,急忙与尤女回转庵中,商议收魔。

  妖气氛氲挠太和,兴林国内尽消魔。

  轻将玉字他人管,不见妻孪近榻过。

  幽谷凄凉云暗影,五松惨淡鸟依稀。

  大曹若不行剿灭,枉把身躯立普陀。





第二十三回 善才领兵收妖

 

  善才转到庵中,只说师父已回,谁知师父还未转来。与龙女商量曰:“我二人蒙师父指教之恩,未曾补报万分之一,今值他父母有难,我等何不统领天将把妖精擒捉,送还父母、公主,倒不是我一场大功劳?”

  龙女说:“师兄说得有理。”乃拨殷王苟毕力前部先锋,五显三圣为左右护战,太岁部下一百二十位诸天神煞与已督兵在后,大发天兵四十万,杀奔万花谷中五松岩前,把谷中重重围绕。

  二妖正在岩东与娇红作乐,跛鳖精闻得天兵到来,唬得屁滚尿流,慌忙报入岩来,二妖曰:“不必优愁,侍我出去一个一个绑来便是。”

  却说青狮原是火之精,有个兄弟名唤独火鬼,现在东鹫山,独伯一方;白象原是水之精,有个妹子名唤水母娘娘,现在泗州西洋海显圣。二妖看见天兵来得雄猛,乃差岩边飞天蜈蚣精前去请火鬼助阵;又差双尾蚺蛇精前去请水母娘娘助阵。二人听令,各化作一个小小蚊虫,星奔电掣来到两处传下法旨。两处俱各起兵,独火鬼点起火兵五千,火轮火鸦惧发;水母娘娘点起水兵五千,虾精鳖将俱发,杀喊连天,把天兵围在中间。

  二妖洞中闻得救兵来到,摇身一变,变作两个唬蛮大王,身长四丈,三头六臂,各执一般兵器。一个身骑金毛獬豸,一个身骑八爪豺狠,振掂撒沙变作百万雄兵,杀将出来。

  王灵官头戴簇金盔,身穿定铁甲,腰束九龙绦,脚穿洒水靴,手执劈魔竹节鞭,坐下吐火吸水神驹。出阵骂曰:“你这阔口长鼻畜生,不守如来山,不遵佛法,敢来下方如此作怪。好好送去皇帝,身皈佛教,饶你残生。半声不肯,一鞭打你身成齑粉。”

  二妖听罢,大骂曰:“我与你合不相统摄,今无故听善才那小畜生指挥,敢来围绕我的行台。尔若善善退去,尚保首领,半时不退,内外夹攻,要尔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惹得王灵官性起,招动天兵杀将入来。只见青狮放出万丈烈火,独火鬼火轮、火鸦满天通红;白象涌起五湖大水,水母娘娘水族虾鳖遍地茫白。天兵杀得首尾不能相顾,见火益热,见水益深,没奈他何,被他困倒在谷中。善才谓龙女曰:“这两个畜生好生利害,怎么收得他水火,方可擒得他服。”龙女曰:“吾闻石城火焰山上有个红孩儿,乃是三昧不灭真火炼成身体,师兄可即去请他来相助;我去南海领得父子兵来与他相战,此不是以火敌火,以水敌水,何愁征他不服!”

  善才曰:“师弟说得有理。”乃传令:“大兵权时屯札在此,不要走透风息,待我取得兵来,然后厮杀。”天兵各营俱已听令,善才两个各驾一朵云去了。

  善才来到火焰山,着山王土地前去通报,红孩儿接入洞中相叙。礼毕,问曰:“仙兄到敝山有何指教?”

  善才曰:“小弟因师父去赴蟠桃会,不在敝庵,斗胆领天兵到万花谷收服青狮、白象,不想那妖怪原是水火之精,又借得独火鬼、水母娘娘两个前来助恶,因此杀输于他。大王哀念佛法慈悲,肯赐半壁之力,小弟死生不忘。”红孩儿曰:“我去止能敌得他火住,还有那水怎么计较?”

  善才曰:“我已着师弟龙女前去他父王宫中,领他水族父子兵前来策应,如今想已将到,望大王速赐指挥。”

  红孩儿曰:“仙兄先行,小弟即领部兵前来,”

  善才再三叮嘱,相别去了。行到半路,撞见龙女带领父子兵来到。

  善才曰:“师弟来得最好,我去通报五显,尔可札兵在此,待红孩儿兵到在外面协同杀将来,信炮为号,我在里面杀将出。”说罢,竟奔万花谷去,五显三圣俱接到,问:“救兵何如?”善才曰:“两个俱已动兵,待等信炮一响,我和尔只管摆布厮杀。”

  说声未了,只听得号炮连天,殷元帅入大营禀说:“西边火势冲天,南边水声沸涌,想是救兵已在外厮杀。”

  善才曰:“殷将军帅三圣引一万兵,从西接应,烧出南天;王将军帅五显引一万兵,从南接应,直冲西路;我与三官督大兵两路拒敌。”分拨已定。只见二妖正在设酒筵与独人、水母劳军,踱脚鳖精惊得一步一跷人营禀曰:“祸事到矣!如今善才、龙女借得火焰山、南海两路生力兵来到,火王快作主张。”

  独火鬼曰:“红孩儿当我子孙,何足畏哉!”

  水母娘娘亦曰:“南海兵是我管下,他来何能为!”

  青妖曰:“我帮住火王。”

  白妖曰:“我帮住水母。”

  红孩儿对龙王曰:“以火攻火、以水攻水不见手段,我有牛魔王铁扇在此,煽起三昧真火,怕他白象、水母!要饶得他皮毛焦烂;你可涌起南海大水,把他青狮、独火鬼浸得烟消人灭。”

  两将议罢,红孩儿立攻水寨,王灵官一枝兵杀来接住。白象吐水,水母作浪,红孩儿在外煽动大火,灵官里面火轮,火箭一齐发作,烧得白水成汤,水母煮得不过,带领残兵逃归泗州去了,白象被火,遍身毛都炽尽,躲人清凉山绝顶避难。

  龙王兵攻火寨,殷元帅一枝兵杀来接住。青狮喷火,独火鬼主烟,龙王在外涌起巨浪滔天,殷元帅里面水囊、水柜一齐发作,浸得烈火成冰,独火鬼见得无奈何,带着败兵奔往东鹫山去了。青狮被水灌得喘气不得,急奔五松岩里藏身。

  主兵、客兵会合一处。善才、龙女出来拜谢曰:“深感神威,二妖杀败,但不能拿住妖怪,必不能国王返国。大王与龙王收掠得龙兵归国,容小神后来酬报。今日且罢,我二人再转回庵中见师父又作道理。”

  从来邪正不相容,岩底妖氛水火攻。

  鬼母无能身早遁,象狮有力计先穷。

  腾腾烈烟埋山日,滚滚洪涛战海风。

  鼓罢僵尸三十里,善龙报本亦奇逢。





第二十四回 妙善救得君臣返国

 

  却说妙善赴宴归来,与如来作别,云端一望,只见万花谷中妖气逼人,拭目一看,但见父母及二姐、宫女、丞相都迷倒在那里。乃对如来曰:“师父何不谨慎,纵放守门二畜生害及国王!与慈悲大道得无有戾乎?”

  如来曰:“贤弟,尔看我山门狮象不端正在那里!”

  妙善曰:“那里却是化身的,待弟子呼谷中土地来问。”

  妙善慈声一换,只见谷中土地来到听旨。妙善问曰:“如今那二妖藏在何处?”

  土地曰:“自从前日杀败,一个逃在清凉山,一个躲在岩下。”

  如来听罢对妙善曰:”尔且回庵,我转去即拿那畜生。”

  两下分别,如来转到天竺,诸佛、菩萨参拜已毕,如来曰:“尔这伙人俱是泥塑木雕的!山门那两个畜生也不会管得他住,让他万花谷中酿成这等大祸,把一个兴林国被他平白灭了。叫八金刚过来听令。”

  金刚曰:“世尊有何法旨?”

  如来曰:“你去到清凉山五松岩锁那两个畜生到此问罪,”金刚领旨前去。

  只见妙善转庵,得知善才、龙女征战事,乃同二徒弟来谷中救父母,路上撞见金刚便问曰:“八位天王到何处去?”

  金刚曰:“我等承佛旨去捉妖怪问罪。”

  妙善曰:“望天王先与我打破万花洞,然后去锁妖怪。”

  金刚曰:“你师徒跟我去来。”

  妙善在后,金刚在前,将上下东西谷岩尽行打开,把蜈蚣、蛇精、鳖情尽行斩讫。妙善同入,化作前次老僧救出父母。复到五松岩救出二姐,岩底救出丞相,东岩救出二宫女,各把避魔汤一盏与他解了妖毒。在外将惠风一拂,褚杰亦引得大兵到来。老僧向前打个恭,复腾空去了。

  君臣父子升眼一看,相抱大哭,说:“我等被妖怪迷倒在此,又得神僧来救,不然皆为此谷之怨魂矣。”大家拭泪,缓缓寻本国而归。看看来至迎和门,只见定烈,忽必力垂首来迎接庄王,皆奏曰:“小臣前欲寻主归国,不料反贼何朝阳借得察罕国兵,乘我国无主,杀将入来。臣与交战,不能抵挡,时此被他占去城池,建国改号。目今四门把守甚谨,臣专在此候陛下返国,徐议进取。”

  庄王曰:“这小畜生辄敢无礼,大将军可与我驱兵向南门杀将进去,拿这畜生,碎尸万段。”

  值殿黄门惴报知何贼,何贼即遣兵四门,严拒褚杰正攻南门。军士报来西门被刘钦斩开,忽必力大兵俱已拥进。何贼无计可施,乃带亲随数人舍命冲开北门,逃往察罕国去了。

  庄王复辟,文武大臣俱来庆贺。庄王曰:“向日之病既死,尚得首立,今日遭此妖劫,若非那神僧搭救,空为岩底骷髅。褚定烈可代朕引三百兵到南郊筑起三层高台,竖立神僧名位,朕好朝夕去拜他复国活命之恩。”定烈承命去讫。

  明日皇后复奏曰:“香山大仙手目之恩半路终止,今可命驾再去酬愿。

  臣妾不敢自裁,望乞陛下特旨。”

  庄王曰:“还愿之心,朕心切切。丞相可速办表礼香花,朕同皇后、公主星夜就道,上香即回。大将军务要牢守城池,恐何贼再来入寇。”赵、褚二臣各领旨去讫。

  两次香山谒大仙,谁知亲女望中悬。

  直教抬起寻常眼,始信神僧即大仙。





第二十五回 妙善一家骨完聚

 

  丁时妙善救了庄王君臣,来到本坛本庵,众神参见已毕,乃着善才赍玉笋、黄芽前到火焰山答谢红该儿助阵之功;又着龙女赍青蒭、紫菜前到龙宫答谢龙王助阵之力。

  却说庄王同皇后、二女、文武大臣晓夜不息,已到香山驻跸。赵震上山排开礼仪。妙善听知父王、母后亲来行香,忙排开香案,着善才伺候,他自己仍化作无手无眼污血淋漓坐在佛座内。

  庄王上庵果见一座草房,庄王领皇后鞠躬四拜,众官一齐随班行礼。庄王曰:“朕今先注宝香,敬供清斋,聊表寸忱,愿赐慈悲,伏希洞鉴。”祝罢,皇帝、皇后、公主、文武又是四拜。

  只见大仙被纱幔罩住,并不见动静。庄王对皇后曰:“朕是山河天地之主,万姓之王,感大仙之德远来拜谢,缘何并无动静言语。敢是朕是男人不该启问仙姑。”梓童向前,有个神像,轻轻揭起,慎细一看,显然是妙善身骸,妙音救醒起来。对皇帝说:“这个仙姑果是我妙善,前日我疑那手是他的,今果然矣。”

  二公主再扶起一看,只见血迹腥臭,伶仃可怜。对父王说:“真个是我三妹。”

  庄王曰:“那日绞死,明明被虎背去,怎得在此?”举头一看,委实是妙善。四人相抱,哭死复苏。

  庄王问曰:“早知我儿受这苦楚,爹爹要这条性命何干?我儿且把始未原因试说爹听。”

  妙善曰:“那日蒙爹爹赐我之死,天帝怜我心诚,吩咐土地化虎背救在密松林内,孩儿魂灵游遍一十八重地狱,后复还魂。西域如来指我香山修行,九载成道,众神尊我为香山佛主。前日,玉帝恼爹爹性嗜杀人,特降恶疾。孩儿看见,故化为和尚专来治病,又截手眼与爹和药。前奉爹爹来谒,谁知如来面前狮象成妖,走下凡间,化身拖去二位姐姐,又拖去宫女,惧爹知道,复到澄心县摄爹爹与母亲,捉去丞相。孩儿昨在王母娘娘处赴宴回来,见爹娘有难,又同八大天王打开岩洞,救得君臣返国。只是今日孩儿无了手眼,不能够得见得爹娘。”庄王夫妇听罢,心如刀刺。

  妙清、妙音问曰:“三妹妹这等形状还可医得否?”

  妙善曰:“我是慈悲之人,只要爹爹叩天下拜,我的手目必能复生。”

  庄王听得此言,即焚拜曰:“天地、日月、山川,是寡人不合当初将女凌贱,今日反来舍身救父,果是孩儿孝意修行,愿得还生全手全眼。”

  拜罢,妙善撇了化身,将亲身出座来见父母、姊妹、手目如故。大家且哭且喜。

  妙善曰:“爹爹今日到此还许孩儿修行?还许孩儿招婿?”

  庄王曰:“我儿再不可说那事,当初是我不是,若非是你这般修行得道来救我,一命险些归于黄泉。如今寡人情愿弃了山河,随你修行,尔众文武愿在此者在此,愿归国者归国,朝中自有丞相赵震竭忠事上,赤心报国,朕之此位即付与尔掌管,符玺俱已在此,尔务敬天勤民。”

  赵震得命,君臣恸哭,拜别而去。

  却说如来锁得狮象到殿,心中大怒,骂不绝口,吩咐哪吒解入召版地狱,压他粉碎,永不赦除。?妙善慧目一看,正见系原西方狮象,转身自反。不计二姐被这二畜惊唬之前嫌,驾云到西域,叫声“师父”,稽首。如来问:“贤弟何来?”妙善曰:“我等出家之人,当以慈悲为本。二畜触犯天条,望师父宽恩曲赦,弟子带回香山,慢慢驯治点化他成个正果。弟子不敢善辩专听,师父垂察。”如来曰:“既是如此,叫哪吒带畜生转来。”二畜跪在阶下,如来曰:“今日本该重治,承我这善菩萨救你,你可跟随他去,志心皈依,再不得变生异心。”二畜唯唯而退。

  妙善拜谢如来,带得二畜回转香山,对二位姐姐曰:“你遭此二畜,受了无端苦难,尔今认得他否?”妙清曰:“往日是青白二少年,今见真相,我恨不得吞吃了他。”妙善曰:“如今姐姐既出了家,那一点心头之灭全要灭了。此时他已归我,便是佛家眷属,再莫把前事记怀。”一边吩咐善才整备斋素供养父王,一边修治房屋,安顿家小。只见值日山神来报:“玉皇颁下天诏,娘娘可排香案迎接。”说罢,太白金星已到庵前,宣读诏曰:咨尔兴林国妙庄王初未识天廷地府、六道轮回,造孽受罪在先。今妙善弃此贵而脱凡尘,九载苦修成功,暗中救困,舍身医父,济人利物,靡不曲尽。举目能瞩天下善恶,侧耳能听人间是非,朕甚嘉焉。其封为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南无灵感观音菩萨,赐与莲花宝座一副,求作南海普陀岩道场之主。其姐妙清、妙音初耽世味,后能改行迁善,修行慕道,遇难不污。妙清封为大善文殊菩萨,赐与青狮,出入骑坐;妙音封为大善普贤菩萨,赐与白象,出入骑坐;求作清凉山道场之主。其父庄王封为善胜菩萨,都仙官,其母封为万善菩萨,都夫人。其善才龙女封为金童玉女。呜呼!千叫万应普度众生,合家封赠万年香火。

  众人谢恩已毕,太白金星辞别而去。自是观音娘娘在香山普陀岩大施灵显,家家供养,人人钦奉。紫竹鸣鸾,净瓶注醴,杨柳烟晴,草茅生色。自五帝以迄于华胥,共祀无违。

  专心学道脱九尘,百磨千难认得真。

  白雀火烧风雨至,感伤刑惨帝恩深。

  医亲手目将来割,从古至今独善心。

  南海普陀登正觉,一家五口作仙宾。









对于无忧兄的这种负责任的做法很赞赏!赞叹!
《飞剑记》(明)邓志谟著
又名《唐代吕纯阳得道飞剑记》
第一回 诸仙朝玉皇大帝 慧童投吕家出世
第二回 吕纯阳遇钟离师 钟离子五试洞宾
第三回 秘授纯阳子丹诀 吕纯阳发大誓愿
第四回 洞宾得遁天剑法 飞仙剑斩蛟杀虎
第五回 吕纯阳宿白牡丹 纯阳飞剑斩黄龙
第六回 纯阳子卖梳货墨 纯阳踏石并化钱
第七回 纯阳游大庾谒斋 纯阳召将收狐精
第八回 纯阳子醉死复生 纯阳子罗浮画山
第九回 献美人画并泛管 活已死鱼并吹笛
第十回 吕纯阳杭州卖药 吕纯阳三醉岳阳
第十一回 纯阳游广陵妓馆 纯阳游寺访书斋
第十二回 纯阳子掷剑化女 纯阳子见火龙君
第十三回 吕纯阳度何仙姑 吕纯阳升入仙班



第一回 诸仙朝玉皇大帝 慧童投吕家出世

诗曰:

  读罢残编细品论,看来世事未全均。

  跖兮有寿颜兮天,崇也繁华范也贫。

  自信光阴为过客,常思富贵等浮云。

  人生适意须行乐,且看东游吕洞宾。

  粤自鸿蒙一判,天地攸分,天上就起有神仙,居于三十三天,地下就生有黎庶,居于九州之地。怎么叫做三十三天?曰焰摩天、蔚蓝天、朱明天、隐玄天、玉玄天、华阳天、清灵天、太玄大、松得天、小有天、灵光天、冲虚天、幽墟天、清平天、溟漠天、浩浩天、浑浑天、无极天、大罗天、丹真天、隐元天、曜明天、曜灵天、顺和天、昭明天、丹宵天、紫虚天、太清天、赤瑛天、黄精天、玄元天、苍成天、丹元天,这便叫做三十三天。这三十三天惟焰摩天乃玉帝所居,其余神仙在蔚蓝等天居住。故《茅君内传》云:“大天之内有诸洞天,乃仙真之所居。”正谓此耳。怎么又叫做个九州?曰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豫州、荆州、雍州、梁州、扬州,这名九州。九州之黎庶林林总总,就有个人王帝主为之统率。三十三天神仙干千万万,就有个玉皇上帝为之管领。其人王帝主,就如当今皇帝,居于燕京,就住有个金銮宝殿。觞棱金雀,象魏龙墀,齐齐整整。凡官僚奏事,皆在那个所在”就如那玉皇上帝,居于焰摩天中,住有个通明宝殿。那通明宝殿兀兀突突,琼楼玉宇森严,辉辉煌煌,彩云紫霞缭绕,因此叫做通明宝殿。凡神仙奏事,皆在那个所在。这通明殿的事凡人怎么知道?苏东坡有诗为证。诗曰:

  淡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下御炉香。

  侍臣鹄立通明殿,一半红云捧玉皇。

  话说唐朝有一神仙,姓吕名嵓,字洞宾,别号纯阳子。这个神仙的来历还是怎的?当原先乃是钟离仙一个徒弟,名唤慧童。钟离仙是哪一代的人品?原是汉朝明帝时有一人复姓钟高,名权,字云房,曾举孝廉,授上大夫之职。一日解组归山,修行慕道,得做一个神仙,居于终南山碧天洞中。他是个众仙的班头,人人称他汉钟离。当时纯阳子做了他一个徒弟,跟随他一十二年。一日是众仙朝元之期。怎么叫做朝元之期?比如当今皇帝御极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皆要三年一朝。天上玉皇大帝御殿,这三十三天的神仙,并天下名山福地,如终南山、蓬莱山、阆苑山、方壶、员峤山的仙子,也要三年一朝,故此叫做个朝元之期。一日,钟离子领着众位仙僚,径到焰摩天中通明殿下,来朝玉帝,遂带了这个慧童同到天宫。那一日,玉帝御殿朝仪怎生摆列?则见:

  河横析木,日耀扶桑。满空中腾着瑞气,氤氤氲氲;合殿上拥起祥云,缥缥缈缈。仙韶迭奏隐隐约约,风伯传送着音声;天鼓遥闻丁丁东东,雷神驱将来号令。碧鸡啼处,咿咿喔喔的堪闻;丹凤翔时,辉辉煌煌的可爱。宝炉内焚着清净香无为香,馥馥芬芬扑鼻的龙涎麝脑;金阶下列着绛驺仗彩节仗,齐齐整整惊人的虎贲龙骧。系列着轩轩昂昂的翊圣与佑圣,西列着雄雄猛猛的天蓬和天猷。三十六员天将森森严严,水犀甲凤翅盔龙泉剑闪闪烁烁的豪光;二十八宿星官济济楚楚,紫罗袍白象简黄金冠从从容容的态度。引班的有孙卢张萨,升的升降的降雍雍穆穆四位真人;奏事的有天地水府,举的举劾的劾正正公公三官大帝。左金童右玉女,执那幢幡宝盖悠悠扬扬;前火部后雷司,摄着魔怪精邪轰轰烈烈。

  正是:

  九重天上钦仁圣,万笋班中置卫臣。

  文武两班齐拜舞,昊天金阙独为尊。

  却说钟离子同着众仙僚朝见玉帝,三扬尘三舞蹈,诚惶诚恐稽首顿首,此不在话下。玉帝以钟离子是个神仙的领袖,拜舞已毕,乃命众仙僚先退其班,独留钟离子在后。却令直殿将军掇了一个绣木,赐钟离子侧坐于通明殿上,遂赐了一席御筵,列着些仙果仙肴仙茶,并着仙酒,玉帝亲自陪饮。你看这钟离子与着玉帝君臣道合,就如鱼水一般,在那通明殿上,讲仙宗究法旨论世事,自辰牌时分饮起,直饮到未牌时分,还未退殿。

  却说这个慧童,以师父进朝,他只在三天门外等候。那一日天清气朗,玉宇无尘。正是碧空清似洗,紫雾气全除。九霄推日毂,万国俨冰壶。那慧童站在天门之上,观看下凡的景致。只见青山隐隐,绿水悠悠,朱阁嵬嵬,画楼兀兀。花街柳巷,许多的红粉嬉游;酒馆歌台,无限的游人燕饮。那道童观看一回,自思跟了师父一十二年,整年整月只在终南山修炼,哪里见这样的繁华。遂起了一点凡心,背着师父就蹑起一朵祥云,径投下界而来,将欲投胎出世。

  及钟离子宴罢御筵,谢了玉帝天恩,出了三天门外,寻着这个徒弟,哪里见他个踪儿影儿?却有把天门的将吏说道:“钟离先生,你那个徒弟下凡去了。”钟离子慧眼一照,只见他降在河中府永乐县中,将要投人家出世。乃叹曰:“此厮仙骨未充,凡心未泯,何缘之浅、分之悭乎?”又自思:“这个徒弟跟我一十二年,道将有得,岂忍他半途而废?他虽投胎出世,久后必须度他,也见我师弟相与之情。今且转终南山而去,再作区处。”于是驾一朵祥云,独自转回终南山洞中,此不在话下。

  却说那慧童按落云头,来至河中府永乐县。自西门而入县中,前街行过后街,南巷游过北巷,思要寻一个阀阅门第并尊贵的父母投胎托生。恰转到东门,见一个八角坊牌,上写着“三代承恩”四个大字,又小书“祖吕延之授浙东节度使,子吕渭授礼部侍郎,孙吕让授海州刺史。”慧童见之,喜曰:“吕氏之门第高乎!”遂至其家中。

  时吕海州年四十无子,其妻王氏身怀有孕,吕海州恐其六甲是女,思欲转女为男,又恐妻子临盆之时或产生留难,思欲转祸为福,乃发了一点的诚心,请着羽士之流建坛求嗣之醮。那羽士们三三五五遂披着法服,戴着黄冠。建立瑶坛,宝灯银烛联星斗;展舒符箓,玉字金书舞凤鸾。诵几卷北斗经、三官经、玉枢经,行行灭罪;拜数本祖师忏、水府忏、星辰忏,句句消愆。宝幡宝盖,装严的好好生生;龙笛龙笙,品美的嘹嘹亮亮。这一所道仗到也齐整得紧。醮坛边且贴有求嗣对联云:

  累世培善根,应拟庭前生嫩桂;九天赐英物,行看掌上捧明珠。

  又一联云:

  善信修斋,遥望仙真降鸾鹤;皇天眷德,定教释氏送麒麟。

  慧童到醮筵边观看一回,私心窃喜,说道:“积善之家当有余庆。吾欲托生,非海州为父王氏为母不可也。”于是计上心来,只等着王氏弥月之时临盆之际,就投胎便了。

  却说醮事已完,诚心告竭,神仙散会,羽客撤班。时执事者并吕海州家人,欢欢喜喜向吕海州面前齐声说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相公此后必生个麒麟子矣。”其婢妾十数人亦对王氏说道:“今日建此善醮,福有所归,夫人必产个贵子。”夫人见这些婢女齐声道好,亦满心欢喜。越数日,将就蓐时,忽有一只白鹤自天而下,飞入帐中。只见这一个鹤呵:

  素翎濯濯,朱顶鲜鲜。色例于雪,声闻于天。羽族之宗长从来有说,仙人之骐骥自古相传。华表月明,丁令威托之返魄;缑山云拥,王子乔乘之登仙。静夜而听琴来蕙帐,清晨而觅食在芝田。吊陶家之墓奇奇异异,掠赤壁之舟翩翩跹跹。纵尔游在沙丘,端不中明皇之箭;若还养于卫国,还须乘懿公之轩。

  正是:养就舟砂寿美绵,羽毛曾伴雪霜眠。于今飞入红帷幕,却兆佳人产异仙。

  却说王氏夫人见了此鹤飞入帐中,俄而不见,家中人大惊小怪,此是一场异事。岂知是这个慧童特来投胎出世,化成此鹤。须臾之间,王氏夫人腹中疼痛,不数刻遂生一子。众方知鹤之入帐,兆产生之瑞也。王氏所生之子,乃贞元十四年四月初四日巳时。吕海州因诞此子,不胜之喜。及视其掌心之文,有一山三口之异,乃取名嵓,表字洞宾。以此生年月日时并属其四,皆是阳数,因号为纯阳子。

  纯阳子之生,金形木质,道骨仙风。鹤顶龟背,虎体龙腮。翠眉梭层,凤眼朝鬓。颈修颧露,额阔身圆。鼻梁耸直,色黄白。左眉角一黑子,左眼下一黑子。两足下隐隐有纹。见者莫不奇之,皆摩其顶曰:“此天上石麒麟也。”时有马祖者,是释家一个慧眼禅师,因见了这个纯阳子,乃曰:“此儿骨相不凡,自是风尘表物。他日逢钟则□,但大才而晚成耳。”

  纯阳子自幼聪敏,日记万言。时九岁,学识超群。所作的文章,就是班孟坚、扬子云一副心肝想出来的。所吟的诗句,就是杜子美、李太白一张口吻说出来的。所写的字式,就是钟繇、王右军一管笔札书出来的。且素性不好华靡,惟戴着一顶华阳.内穿着一顿黄白襕衫,系着一条大皂条。其状貌潇洒,就相似汉之子房一般。早年游泮,但两举进士不第。纯阳子有这样学识,怎生不第?这正是仙文不入俗人眼,非是朱衣不点头。直到唐未咸通中,才举进士,时年六十四岁,父母俱已丧矣。这哪里是“一举登科日,双亲未老时。锦衣归定省,重着老莱衣?”怎么纯阳子举进土恁迟?盖六十四卦已尽,乃始于乾,此纯阳之应,故马祖知得他大才晚成。当时纯阳子既举进士,即授咸宁县知县,将欲赴任。忽钟离子在终南山中思念这个徒弟,乃曰:“慧童下世,若论仙家日月,不过三年,计浮世间六十余年矣。吾若不去度他,恐未免轮回之路,”于是离了终南山碧天洞中,竟来度着这个纯阳子。且看下面分解。


第二回 吕纯阳遇钟离师 钟离子五试洞宾


却说钟离子自终南而来,径到长安,扮作一个道人。青中白袍,长髯秀目,手扶紫筇,腰挂一个大瓢,直入旅肆之中,从瓢中取出数十文铜钱,问酒保沽酒而饮。一饮三斗,众皆异之。饮罢大书三绝句于壁。

  其一云:

  坐卧常携酒一壶,不教双眼识皇都。

  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其二云:

  得道真仙不易逢,几时归去愿相从。

  自言住处连沧海,别是蓬莱第一峰。

  其三云:

  莫厌追欢笑语贫,寻思离乱可伤神。闲来屈指从头数,得到清平有几人。

  纯阳子将之任,道经此地,亦投入旅肆之中,遂邂逅钟离子。阅其人状貌奇古,观其诗辞语飘逸,因揖问姓氏。道人道:“吾复姓钟离;名权,云房其字也。”纯阳子再拜而揖之,遂同坐旅肆之中,相与谈论玄理。因问道:“先生,方外之游乐乎?”钟高子道:“人生浮世,如轻尘栖弱草耳。况贫贱乃求富贵,富贵遂蹈危机。故当是时,扬雄有天禄阁之灾,韩信有未央宫之祸。此宦途甚苦也。若我方外之游,破衲头胜于紫罗袍,双丫髻胜于乌纱帽。鱼鼓简板胜于玎珰珂佩,葫芦拂帚胜于象笏朝簪。紫丝绦胜于黄金带,青芒履胜于皂朝靴。早眠晏起胜于待漏朝天,徐步安行胜于望尘跪膝。或有时而遨游世界,则以山川当图画,以天地作行窝。或有时而栖宿岩居,则以风月作主人,以烟霞为伴侣。故陶隐君诗曰:‘深山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娱乐,不堪持赠君。’以此论之,方外之游乐也!乐也!”纯阳子一闻此言,仙机重悟,凡梦顿醒。遂说道:“钟离先生,吾欲弃兹功名,修慕黄白。先生肯教我乎?”钟离子道:“君可吟诗一绝,待予观之,看你志向何如。”纯阳子笔不停缀,书二十八字之诗。诗曰:

  生在儒林遇太平,悬缕重深布衣轻。

  谁能世上争名利,臣事玉皇归上清。

  钟高子见了此诗,不胜之喜,说道:“诗以言志,而子之志向卓矣。”

  遂与纯阳子同憩肆中。钟高子自起执爨,时纯阳子讲论竟日,精神怠倦,乃就几上假寐,遂悠然一梦。始以举子业赴京状元及第,为州县官,擢朝署,乃升台谏,及翰苑秘阁,无不备历。升而复黜,黜而复升。前后两娶贵家女,儿女满前,皆为毕嫁娶。孙甥济济,簪笏满门,如此几四十年。最后独相十年,权势熏炙。忽被重罪,籍没家赀妻孥。留投岭表,一身孑然穷苦,立马风雪之中。方此浩叹,恍然梦觉,钟离子在傍,炊尚未熟,笑曰:“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纯阳子大惊,说道:“先生知我梦耶?”钟离子道:“子适来之梦,升沉万态,荣瘁多端,五十年间一顷耳,得不足喜,丧何足忧。”纯阳子感悟慨叹,知宦途不足恋矣。乃俯伏于地,再拜钟高子为师。说道:“先生非凡人也,愿求度世之术。”钟离子遂以手扶起纯阳子,乃诡言谓曰:“度世之术吾非不教子也,奈子骨节未完,志行未足,若欲度世,虽更以数世则可。”遂辞去。

  纯阳子再三留之不得,怏怏自失,乃喟然曰:“功名身外物耳,吾何以慕为。”遂弃官而归,不之咸宁,而回永乐。寻一个幽僻所在,结茅屋数椽,名曰“悟真斋”。左边种几株苍苍的松,右边栽数竿翠翠的竹,扁曰“松竹交阴”。每于风清月白之夜,其松声竹韵,萧萧焉如春潮带雨声,而疏影扶疏,且满地上走龙蛇也。纯阳子于此静养天和,心旷神怡,书一绝句于壁云:

  九重天子寰中贵,五等诸侯阃外尊。

  争似布衣清兴客,不将名姓属乾坤。

  却说纯阳子自别了钟离师,虽居静室之中,靡自不思,靡自不想,每开窗启户之际,望碧云叹曰:“山川间隔,道路阻长,吾师其何在乎?”纯阳子口里念着这个师父,心里想着这个师父,岂知钟离子只在纯阳子的眼前,正要度他上升。但怕他道心未定,于是暗暗的试他七次,还是真心学道,还是假心学道。

  第一次怎的试他?时值正月初一日,乃履端之辰。怎的叫做履端之辰?一年三百六十日,此日乃是个岁首,故曰履端。你看这一日庆新的,见老者,哪一个不说句愿长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见商贾,哪一个不说句东处获财西处遇宝?见读书的,哪一个不说句际会风云榜登龙虎?就是见一个娃子,哪一个不说句聪明天启早中三元?

  纯阳子清早起来,刚烧香出门,正是一年的采头,不想见一个乞丐,衣服儿褴褴褛褛,头发儿蓬蓬松松,身体儿秽秽臭臭,倚门求乞纯阳子施舍。纯阳子与了一餐酒饭,又与了数十文青钱、数斗白米。丐者却云:“我一年叫化的利市,要多与些。”纯阳子只得又添些钱米,那丐者又索之不已。纯阳子道:“你今日有了这多钱米,背负不起,明日再来也罢。”丐者怒云:“今乃元旦之日,正到你家来发个利市,你钱儿不舍几万,米儿不舍几挑,却教我明日来,可恶可恶!”遂抽刃相向,欲将纯阳子杀之。纯阳子再三礼谢,说道:“是我不是,知罪知罪。”复命着家童出酒食相待,丐者乃笑而去焉。此丐者是甚么人?乃是钟离子命罗候之神扮的。此一次仅见得纯阳子度量宽洪,轻财布施了。

  第二次却怎的试他?纯阳子一日收羊山中,那羊子正在啮草之际,忽有一猛虎见了此羊,咆哮而来,牙爪一张,摇地轴撼天关之势;威风一展,崩山巅裂石块之声。那羊子是个见草而悦见豺而战的,一见了此虎,不胜惊惧,遂逃近纯阳子身边。纯阳子乃当虎之前说道:“尔虎称为山君,何无仁心耶?今日必欲伤害此羊,请噬于我。”虎乃俯首而去。这个虎怎的恁般老实,此正是钟离子命着山神所变,二次试纯阳子的。此一试,纯阳子无惧心了。

  第三次却怎的试他?钟离子命取个杏花之精,扮作一个女子,径来悟真斋中。纯阳子正静坐观书,忽见一女子年可十七八岁,眉如抹翠,鬓似堆鸦。软款款腰肢绝胜章台柳,娇滴滴面貌还同金谷花。袅袅婷婷,更好如西家施赵家燕;标标致致,又好似宋国艳楚国娃。一见了纯阳子,笑容可掬,自言:“归宁母家,至此迷路,足弱倦行,借此少宿一宵。”纯阳子道:“小娘子差矣。男女授受不亲,嫌疑之际不可不避,小娘子请他往。”女子道:“日云暮矣,道且甚长。况此天晚之时,猛虎皆出,其山中邪祟又皆现形。君子不假妾一宿,欲断送小妾乎?”纯阳子无言可答,只得留他一宿。到晚来大明灯亮,效关云长秉烛达旦之意。不想这个女子窈窕万态,调戏百端,夜分逼纯阳子共寝,且曰:“妾与君子有缘,当此月夕花晨,觅取云情雨意,有何不可?”纯阳子道:“尔为女子,不守三从之训,四德之规,夤夜私奔,何败坏风俗若此!”女子道:“卓文君岂不是妇人?”纯阳子道:“鲁男子宁不是丈夫?”你看此一晚呵,那女子千方百计,只是要这纯阳子交合。那纯阳子三推四阻,只是要那女子休心。不觉的隔窗鸡唱,天色已明,女子无如之奈,只得辞别而去。此一试,纯阳子色心定矣。

  钟离子却又四次试他。传命山魈魍魉之鬼,扮作劫贼。纯阳子一日夜寝,只见一伙劫贼约有二十余人,鸣锣呐喊,仗剑持矛,为首的自称楚霸王,为从的称大张飞小张飞,又称邓天王,称巨无霸。人人凶狠,个个威猛。将纯阳子所有的家货,凡金银钱钞宝器与着丝绵之类,一概掠去。其家人哪一个不戚戚然,独有这个纯阳子一毫不以介意,乃将一壶之酒自斟自酌,且曰:“吾的家货纵化为乌有先生,吾的性情且乐此青州从事。”既又歌曰:“白玉温温兮,贾害之媒。黄金累累兮,构祸之胎。富贵之多忧兮,不知贫冥之无怀。人生有酒兮,且衔杯。”纯阳子虽恁般无虑,但家赀既罄衣食不敷,只得躬耕自给。一日忽于锄下见黄金数十饼,乃说道:“无劳而获,身之灾也。”遂将锄速掩之,一无所取。你看云房子此一试,这纯阳子利心不动,何等有养。

  一日云房子又六次试他。仍令山魈魍魉之鬼,现出奇形怪状,或为青脸獠牙,或为三头六臂。长的长大的大,就似那八大金刚;矮的矮小的小,就似那龟神土地。纷纷扰扰,抛砖的抛砖,弄瓦的弄瓦,舞刀的舞刀,挥刃的挥刃,皆来侮弄着纯阳子。纯阳子此时若没有道心,怎的不惊恐。好一个纯阳子,于那些精怪,奇奇异异,见而若未见;嘈嘈杂杂,闻而若未闻。直到天明,那些精怪方才散去。此一试,纯阳子见怪不怪,道心定矣。

  云房子虽六次试着纯阳子,又恐他色心还是易动的。越数夜,又着令灯檠之精调戏于他。纯阳子一夕在灯下观书,忽见一美妇人立灯下而唱,唱道:“郎行久不归,妾心亦伤苦。低迷罗箔风,泣尽西窗雨。”此精怪意欲以才貌动着纯阳子。纯阳子举眸一觑,见是一个妇人,默然无语。其妇人乃说道:“妾本东方人氏,鬻身彭城郡。今郎观光上国,妾孤眠暗室,故来相伴。”话毕又唱,唱道:“一自别郎音信杳,相思瘦得肌肤小。秋夜迢迢更漏长,剔尽寒灯天未晓。”唱毕即灭却灯亮,促纯阳子同寝。纯阳子道:“吾正人也,小娘子此来念头错矣。”其女子强强扯拽,纯阳子疑其为怪,以手握之,肌骨甚细,久之不动。复燃烛照之,乃一灯檠也。纯阳子乃喟然长叹,说道:“精怪之屡屡现形,吾之道心未定乎?”

  鸡之将鸣,云房子又令山魈之精,扮作二三械死鬼囚,血肉淋漓,哭泣号叫,谓纯阳子曰:“汝宿世杀死我等,今急偿我命。”纯阳子道:“杀命偿命宜也,其又奚辞?”遽索取刀绳自尽。时东方欲白,忽闻空中叱声,鬼皆散去。一人抚掌大笑而下,乃云房子也。纯阳子一见,满心欢喜。乃再拜言曰:“自别吾师,思心欲渴。今日重逢,万幸矣。”云房子曰:“尘心难灭,仙才难值。吾之求人甚于子之求吾也。吾七度试子,皆能坚忍,得道必矣。但功行尚未有完,吾今且授子黄白秘方,可以济世利物,使三千功满,八百行圆,吾来度子。”但不知云房子授黄白秘方何如,且听下面分解。


第三回 秘授纯阳子丹诀 吕纯阳发大誓愿

却说纯阳子再拜云房子,求取黄白秘诀。云房子曰:“子恋此故乡一块土,故旧相与,未免有系累心,尚能随我之终南山乎?”纯阳子道:“离此故乡一块土,无难为也。”遂将屋宇田地悉俵与僮仆,即随着云房子偕行,云房子乃同着纯阳子,不辞艰险,过一岭又过一岭,涉一川又涉一川.经一坞又经一坞,历一源又历一源。芒鞋踏破春郊色,藜杖拖残竹径烟。行到嵯峨一绝顶,恍然小有洞中天。这一所洞天就叫做碧天洞天。则见:

  乔松茂盛,嫩竹交珈。碧秀千年之草,红开四季之花。对对瑞鸾飞,毛披锦绣;双双玄鹤舞,头顶丹砂。怪石堆山卧,棱棱层层的乱虎;老藤挂树悬,弯弯曲曲的长蛇。洞府别藏着日月,洞门常锁着烟霞。洞中桃餐的是千年琼实,洞中茶烹的是二月龙芽。洞中酒饮的是滴溜溜玉液,洞中饭啖得是香馥馥胡麻。甜甜脆脆笋甘于鲙,团团枣大如瓜。正是:

  一坞白云闪不卷,半山明月寂无哗。

  仙家自是尘氛少,胜地由来景物嘉。

  却说云房子既到碧天之洞,却引纯阳子入金楼玉台琼宫贝阁。光景照耀,气候如春,遂相与坐盘陀之石,饮元和之酒,共谈至道。既而教纯阳子炼丹之法,以白汞为母,朱砂为父,黑铅为子,置一座日月炉,用一般文武火,七回九转,炼得个丹药而成。有诗为证:诗曰:

  九鼎烹煎九转砂,区分时节更无差。

  精神气血归三要,南北东西共一家。

  天地变通飞白雪,阴阳和合产金华。

  终期凤诏空中降,跨虎骑龙谒紫霞。

  又有诗云:

  欲神长生不死根,再营阴魄与阳魂。

  先教玄母归离户,后遣空王镇坎门。

  虎到甲边风浩浩,龙居唐内水温温。

  迷途争与轻轻泄,此理须凭达者论。

  云房子炼丹已成,乃与纯阳子说道:“此丹可以点石为金,玉皇之俸禄也,子勿轻视。”纯阳子拜谢说道:“敢不从命。”既而云房子又将素书数卷付之,且说道:“读此可以修心炼形,子秘之。”纯阳子接书礼谢。俄有一青衣童子,头挽双丫髻,云履玉佩,异香氤氲。手持玺纸金书,对云房子道:“群仙已集蓬莱上宫,待先生赴天池之会。”云房子将去,纯阳子送之以诗。诗曰:

  得道未来相见难,又闻东去幸仙坛。

  杖头春色一壶酒,顶上云攒五岳冠。

  饮海龟儿人不识,烧山符子鬼难看。

  先生去后身须老,乞与贫儒换骨丹。

  纯阳子此诗,盖虑其师之不返。云房子道:“汝但驻此,吾去不久。”遂望东南上乘紫云冉冉而去。纯阳子怅望久之,遂将云房子所付素书数卷披阅诵玩,独处洞中旬日。

  云房子一日回,道:“子在是岑寂,得无思故乡乎?”纯阳子道:“既办心学道,岂有家园思也。”云房子道:“善哉!善哉!”既又说道:“吾向者教汝烧铅炼汞,外丹尔,今吾以内丹之法授汝。”纯阳子拜问其理,云房子道:“汝知分合阴阳之妙乎?”纯阳子道:“未知。”云房子道:“守阴则只是魄,存阳则只是魂。若能聚其阳魂以合阴魄,使阴阳相会,魂魄同真,是谓真人。”纯阳子道:“魂魄冥冥,至理甚妙,何以全形?”云房子道:“慧发冥冥,泰定神灵。神既混合,岂不契真。金形玉质,木出精诚。大药既成,身乃飞轻。”

  纯阳子又问水火龙虎之说。云房子道:“身中有真火,有真水。肾属水也,水中有气,名曰真火。心属火也,火中生液,名曰真水。真水以水生木,肾气足而肝气生。以绝肾之余阴而气过肝时,即为纯阳。藏真一之水,恍惚明真龙。真火以火克金,心液盛而肝液生。以绝心之余阳而液到肺时,即为纯阳。藏正阳之气杳冥,名真虎。气中取水,水中取气,正所谓龙从火里出,虎向水中生。此大丹也。”

  纯阳子又问道:“如此修行,有魔难否?”云房子道:“子知十魔九难乎?九难者,衣食逼迫,一难也。恩爱牵缠,二难也。利名萦绊,三难也。灾患横生,四难也。盲师约束,五难也。议论差别,六难也。志意懈怠,七难也。岁月蹉跎,八难也。时世乱离,九难也。十魔者,一六贼魔,二富贵魔,三六情魔,四恩爱魔,五患难魔,六神佛为害,是圣贤魔,七刀兵魔,八女乐魔,九女色魔,十货利魔。此十魔九难,修行者有一于此,未见其道之成也。”纯阳子拜谢,说道:“深承尊教,某今胸次豁如矣。”云房子道:“子精心而修,毋摇尔精,毋劳尔形,使内神出现,外神来朝,功圆行满,膺箓受图,紫霞满目,金光罩体。或见大龙飞,或见玄鹤舞,彩云缭绕,瑞气纷纭。出凡入圣,出死入生。此大丈夫功成名遂之日也。”纯阳子道:“嵓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云房子又恐吕纯阳道心弗固,复以三字诀赠云:这个道,非常道。性命根,死生窍。说着丑,行着妙。人人憎,个个笑。大关键,不颠倒。莫厌秽,莫计较。得他来,立见效。口对口,窍对窍。吞入腹,自知道。药苗根,先天兆。气要坚,神莫耗。若不行,空老耄。认得真,老还少。不知音,休指教。静里全,明中报。乘凤鸾,听天诏。

  云房子既传以上真玄诀,俄有扣户者,乃清溪道人郑思远与太华施真人由东南而来,云房子开户延之,相揖共坐。纯阳子亦稽首拜之。施真人乃对云房子问道:“此何人斯?”云房子道:“本朝吕海州之子,名嵓字洞宾。少习儒墨,六十始第。邂逅吾于长安酒肆中,从吾学道,今将有得矣。”郑君道:“形清神旺,目秀精藏。子欲摆脱尘网,可吟诗一首,吾观其才思何如?”纯阳子立献其诗云:

  万劫斗生到此生,此生身始觉飞轻。抛家别国云山外,炼魄全魂日月精。

  比见至人论九鼎,欲求大药访三清。如今获遇真仙面,紫府仙扉得姓名。

  郑施二仙深叹其才清句丽。时春禽■嘤,岭云淡荡,施真人道:“子再写洞口景致何如?”纯阳子又题云:

  春气塞空花露滴,朝阳拍海岳云归。

  仙禽自识韶华好,闲立花梢傍户啼。

  郑施二仙乃贺于云房子,说道:“公得妙徒矣。”既而二仙邀云房子同去朝元。云房子对纯阳子道:“吾朝元有期,至玉京当奏子功德,升入仙阶,子恐不久归此洞也。”纯阳子再拜谢曰:“嵓之志异于先生,必须度尽众生方上升未晚也。”云房子见纯阳子发此大愿,此心怅然,乃复赠一诗云:

  知君幸有英云骨,所以教君心恍惚,

  含元殿上水晶宫,分明指出神仙窟。

  执手相别意如何,今日与君重作歌。

  说尽千般玄妙理,未必君心信也么。

  君今已作升仙客,立誓约言亲洒血。

  须知此道重如山,叮咛未可逢人说。

  钟吕授受已毕,施郑二仙乃督促云房子以行。于是三仙人各乘彩鸾从碧空中冉冉而去。



第四回 洞宾得遁天剑法 飞仙剑斩蛟杀虎




却说纯阳子以钟离师既去,拜而送之,且伫立以望,叹曰:“师去也,几时归?无可奈何丹凤下,似难留住白云飞。”怅望日轮西时,有火龙真人道装素服,头戴着逍遥巾,足穿着云履鞋,腰系着碧丝绦,身佩着两口宝剑,乘一朵祥云,自庐山翠微洞而来。见纯阳子问道:“适乘彩鸾而去者谁?”纯阳子道:“吾师钟离也。”火龙真人道:“君为云房之徒乎?”纯阳子道:“然。”火龙真人道:“君丰标俊逸,态度闲雅,云房得人矣。”既又问同升者二人:“彼何人也?”纯阳子道:“一乃郑神仙,一乃施真人,今邀吾师同去朝元。”火龙真人道:“云房既去朝元,何不携子同往?”纯阳子道:“小子与师有誓,必欲度尽世人方始上升。”火龙真人道:“善哉!善哉!但恐世态纷挐,人心莫测。吾闻之孟郊诗云:‘古人形似兽,皆有大圣德。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面结口头交,肚里生荆棘。’以此论之,人间只是无波处,一日风波十二时。君度之难也。”纯阳子道:“吾尽吾心耳。”既而问:“先生住居何处?”火龙真人道:“吾住居庐山之境翠微洞中,今遨游山川以至此耳。”纯阳子道:“先生携此二剑何为?”火龙真人道:“此剑用昆仑山所产之铜,女娲炼石之炭,老君却魔之扇,祝融烧天之火,煅炼而成。禀阴阳之纯粹,凛雪霜之寒铓。一断烦恼,二断色欲,三断贪嗔,此非是凡间之剑。听我道来:

  烘炉煅炼神冰铁,磨琢青锋光皎洁。

  天罡躬自动铃鎚。荧■亲身添炭屑。

  棱棱神将按天条,隐隐星辰依斗列。

  名重干将与莫邪,利过纯豪于巨阙。

  天曹将吏魂魄惊,地府精邪心胆怯。

  下海掀翻龙住窝,上山砍碎虎狼穴。

  断除烦恼及贪嗔,色欲从来俱断绝。

  纯阳子闻得其剑一断烦恼二断色欲三断贪嗔,心窃欲之,但未可发言。火龙真人知得他爱惜此剑,即问道:“子欲吾剑乎?”纯阳子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火龙真人道:“俗语道得好:‘红粉赠与佳人,宝剑付之烈士。’君既欲吾此剑,即当赠之。”遂解取二剑付与纯阳子。纯阳子即拜谢,说道:“先生惠我者厚矣。”火尤真人道:“此二剑一属雄,一属雌,君以此自卫则可,以此斩邪则可,若以此杀人,则不可也。”纯阳子道:“敢不奉教。”于是火龙真人辞别纯阳子,驾一朵彩云而去。洞宾既得火龙真人之剑,遂携了二剑游遨寰宇,一日,至地名吕梁洪,只见那一派水呵:

  洪流浩浩,大势汪汪。流浩浩漫天溢地,势汪汪搅海翻江。弥弥漫漫可比着龙门积石,渺渺荡荡即如那巫峡瞿塘。奔奔腾腾谩说道鄱阳湖之鼓蠡,澎澎湃湃又岂止洋子江之马当。凭他天堑,只是这般凶险;纵是海门,不过如此汪洋。我道万山而莫之塞,谁言一苇而可以航。更有锦帆而未能飞渡,从多桂棹而岂可泳扬。妙计若韩候囊沙而奚堪壅蔽,雄才如汉武罄竹而何可提防。泻猛浪而花飞,山巅势溃;激洪波而鲸吼,霹雳来扬。

  正是:

  黄河之水从天下,万顷茫茫似沸汤。

  内中更有妖魔在,说起令人心胆寒。

  却说吕梁洪有这般大水,水中就有一样大蛟,鼓浪成雷,喷沫为雨,一年四季不知吞噬人几多性命。一日纯阳子游至其处,只见一妇人淡妆素服,手中提一壶之酒,沿河恸哭,悲悲切切,真个是“眼若悬河决,泪若河水流,河水须有竭,泪痕常在眸。”纯阳子一见,心中恻然。因问道:“小娘子为甚的痛哭?”那妇人一见了纯阳子,乃拭干眼泪说道:“妾夫姓张,临此河居住。此处有一大蛟,专一啖人性命。吾夫死于此,吾二子死于此,一家三命尽葬于蛟精之腹。今当清明之节,携酒一卮,临流奠祭一会,因此悲哭。”纯阳子道:“昔义兴有蛟,周处斩之。沔水有蛟,邓遐截之。今蛟在吕梁水中,曾无一人勇士则挥剑毙之乎?”

  纯阳子虽是这等说,岂知那蚊精却不是义兴桥下之蛟可以斩得的,又不是沔阳水中之蛟可以截得的。神通广大,变化无穷。一闻得纯阳子此言,遂跃出三层之浪,则见:

  爪牙厉厉,鳞甲纷纷。鼓浪而轰雷震地,喷沫而猛雨倾盆。扬鳍而神愁鬼哭,呵气而地惨天昏。狡过洪都之孽龙,谁敢举许旌阳之剑?毒如潮州之巨鳄,孰能驱韩昌黎之文?力大几万钧,端可以搅翻沧海;身大数百丈,又可以绕遍昆仑。见者皆寒心破胆,闻者尽慑魄销魂。

  正是:万顷波涛泻海门,鳞虫数此独为尊。鲸鲵未敢呼兄弟,鳌蜃甘心作子孙。

  却说纯阳子见了此蛟,尚未曾拔剑飞去,那蛟精先喷了一口妖气,腥不可闻,将那恸哭的妇人并居民在旁看者尽皆冲倒。纯阳子且救了此一干人,各人回避去讫,乃拔出鞘中一雄剑,将欲飞去。那蛟只说纯阳子是个好惹的,遂腾在半空之中,张口一喷,遂呵出大雾,浓如墨黑如漆。又张口一喷,遂嘘出大雹,大如斗寒如冰。乃张牙露爪,正欲抓将下来。岂知撞坏个对头,被纯阳子一剑飞去,斩成两断。吕梁之水腥血通红,那剑复飞入鞘中。后观者看见此蛟长有数百余丈,谁不惊骇。大家相聚说道:“此斩蛟者必是神仙。”齐来观看。纯阳子乃隐身而去。此不在话下。

  却说纯阳子一日游至永宁城,正值申牌时分,斜日随只乌欲坠,落霞带孤鹜齐飞,天将晚矣。只见城里城外百姓家家掩门闭户,人人断绝行踪。纯阳子尚不知其缘故,乃自东门行过西门,只闻得居民躲在门内大呼说道:“那道人快躲避快躲避,此处有一个白额猛虎,傍晚入城中食人。今天色已晚,那虎少刻就来。仔细仔细!”纯阳子闻得此事,不以为意,说道:“此不打紧,等那猛虎来时,我又作区处。”言未毕,只见那个白额虎棱牙厉爪扑进城来,好凶狠哩!则见:

  锋棱棱爪牙张利势,精炯炯眼目放豪光。

  雄纠纠吼声振山岳,威凛凛杀气逼穹苍。

  奔腾腾人称角而翼,猛烈烈今作兽中王。

  勇哮哮冯妇不可搏,烈轰轰仙子未曾降。

  那虎正奔入城中,将欲择人而食,四下并无个人踪。望见了纯阳子,只说是好惹的,就张开牙爪有吞噬之意。好个纯阳子,不慌不忙,遂就鞘中拔出一雌剑,望前挥去。那剑呵,活喇喇就把白额虎当头一劈,分为两半,那剑复飞入鞘中。城里城外百姓看见那虎被斩,遂家家户户开了门户,争看那个虎儿。一见了纯阳子,皆道:“此道人非凡夫也。”皆罗拜于地。纯阳子道:“吾吕纯阳也,斩此虎救尔生灵。”遂遁身而去。只见永宁百姓,见了的,则说好一个神仙;不曾见的,则说我无缘,不曾看得一看。嘈嘈杂杂,此也不在话下。

  却说纯阳子又驾了一朵祥云,径到衡山真寂观,以为雌雄二剑一斩长蛟一斩白虎,恐锋铓俱钝,遂临吻淬之。有一道士侯用晦问道:“先生此剑何所用?”纯阳子道:“世上一切不平事,以此去之。”侯见纯阳子丰姿绝俗,心窃异之,乃以酒果召饮。既而问道:“先生道貌清高,恐非风尘中人。”纯阳子道:“且剧饮,无相穷诘。”既辞,却以箸头书剑诗一首于壁。诗曰:

  欲整锋铓敢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嗥。

  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条。

  好血默随流水尽,凶豪今逐渍痕销。

  削平浮世不平事,与尔相将上九霄。

  题毕,初见若无字,而墨迹灿然透出壁后。侯大惊再拜,因问剑法。纯阳子道:“有道剑有法剑,道剑则出入无形,法剑则以术治之者,此俗眼所共见,第能除妖去祟耳。”侯曰:“此真仙之言也,愿闻姓氏。”纯阳子道:“吾吕公也。”言讫,因掷剑于空中,随之而去。

第五回 吕纯阳宿白牡丹 纯阳飞剑斩黄龙


却说纯阳子一日来至金陵地方,驾着云蹑着雾,自由自在,迤逦而行。正行之际,猛听得一派歌声,宛转清亮,遂拔开云头望下瞧着,只见百花巷里一所花园,花园之内一个闺女领着几个丫鬟行歌互答。原来这个闺女看见花园之内,百草排芽,是花开放,绿的是柳,红的是桃,紫的是杏,白的是李,烂烂熳熳的是芍药,芳芳菲菲的是海棠,艳艳冶冶的是山茶,妖妖烧饶的是牡丹,春色撩人,不觉的唱个旧词儿。说道:“二九佳人进花园,手扯花枝泪涟涟。花开花谢年年有,人老何曾再少年。”又说道:“去年今日此园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愁容易老,桃花依旧笑春风。”闺女歌罢,内中就有个知趣的丫头即接着唱个:“可叹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寸金使尽金还在,过去光阴哪里寻。”天下事,有个知趣的,就有个不知趣的,那不知趣的就唱道:“十三十四正当时,只我十八十九婚姻迟。二十三十容貌退,衾寒枕冷哪得知。”纯阳子所得这些歌儿,说道:“小鬼头春心动也。”此时纯阳子初做神仙,心中还拿不定些,就按下云头,落在花园之内。

  纯阳子本是标致,再加变上了一变,越加齐整,真个是潘安之貌,子建之才,纵是个铁石人也意惹情牵了。你看他,头戴的紫薇折角巾,身穿着佛头青绉纱直裰,脚穿的白绫暑袜,并三箱的绿缎履儿,竟迎着那闺女儿求见。那个女孩儿家,脸儿薄薄的,羞的赤脸通红,扭转个身子儿,移着金莲步便走。好个纯阳子,有偷花的手段,有窃玉的风流。装着几步的俏步儿,赶上前去赔一个小心。叫声:“小娘子,小生唱一个偌儿。”那闺女没奈何,也自回了一拜。纯阳子遂问道:“小娘子玩春乎?”那闺女带着恼头儿说道:“君子,你既读孔圣之书,岂不达周公之礼,怎么无故擅入人家?”纯阳子故意的赔个小心,说道:“在下不足,忝是黉门中一个秀才。适才有几位放荡窗友,拉我们到勾栏之中去耍子。是我怕宗师访出来饮酒宿娼,有亏行止,不便前程,因此上回避我那些窗友,不觉的擅入花园。搪突之罪,望乞容恕。”那闺女说道:“既是如此”,叫丫头过来,“你送着这位相公到书房中回避一会罢。”那女孩儿遂抽身先回。哪晓着这些丫鬟听着这秀才唆拨,到不领他到书房里去,反又领他到卧房儿里面来。这个女孩儿恰进了卧房,一见着这个秀才,心下就十分不悦。纯阳子从容说道:“小生一介儒流,幸接丰采,此三生有幸。今日小娘子若容侍立妆台,小生当以心报。”闺女道:“君子差矣。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今日若教苟合,倘后日事露,玷辱家谱,我母亲以我为何如人?”那些丫鬟们皆是帮衬的,乃说道:“青春易老,贵客难逢。今日秀才既来在此,老夫人又不在家,何不握雨携云,岂可辜负此佳遇。”

  这女孩儿家一则是早年丧了父亲,母亲娇养了些,二则是这几日母亲往王姨娘家嬉耍去了,三则是禁不得那个秀才的温存,四则是吃亏了这些丫头们撺掇,就输了个口,说道:“妾乃千金之体,君子苦苦恋我,勿使我有白头吟可矣。”纯阳子道:“小娘子今肯见怜,小生敢不以心报。”那闺女又说道:“妾乃半吐海棠,初发芙蓉,娇姿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纯阳子道:“小生自有软软款款的手段,从从容容的家数。”

  于是那几个知趣的丫头,就把门儿关上,各自散去。正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纯阳子就与那个闺女携云握雨,倚翠偎红,睡了一晚。此正是:被翻红浪鸳鸯戏,花吐清香蛱蝶寻。女貌郎才真可羡,春宵一刻抵千金。自后日去夜来,暗来明去,颇觉的稔厚了。

  却说那闺女的母亲在王姨娘家里归来,哪晓得这一段的情。故只见女儿家容貌日日觉的消瘦,朱唇儿渐渐淡,粉脸渐渐黄。为母的看见,心下不忍。只见明日是个七月初一日,母亲说道:“女儿,你今夜早些安歇罢,明日是个初一日,我和你到南门外各庙里去进一炷香。进了香时节,我和你到长干寺里去听一会和尚们讲经说法,散一散闷儿来。”

  果然是到了明日,两乘轿子出了南门,进了各庙里,拈香已毕,遂投长干寺而去。只见长干寺里,正在擂鼓撞钟,法师升座说经,四众人等听讲。彼时,这法师说经说得妙上之妙,玄中之玄,天花乱坠,地拥金莲,哪个人儿不快活?歇一会儿,香尽经完,法师下座,看见了这个女子容貌消瘦,问道:“这一位女施主贵姓,还是哪家的?”只见那母亲向前下拜,说道:“弟子姓白,这是弟子的小女,小名叫做白牡丹。”法师道:“他面上却有邪气。”白氏母道:“邪气敢害人么?”法师道:“这条命多则一个月,少则半个月。”白氏母道:“望法帅爷爷见怜,和我救他一救。”法师道:“你回去问她夜晚间可有些甚么形迹,你再来回我的话,我却好下手救他。”

  白氏母回转家门,把个女孩儿细盘了一遍。此时女儿要命,也只得把个前缘后故细说了一遍。白氏母道:“这分明是妖邪了。”

  明日再到长干寺,见了法师,把女儿的前项事情也自对法师细细的说了。法师道:“善菩萨,你来,我教你一段工夫。”如此如此。白氏母领了法师的言语,归来对着女孩儿道:“那法师教你救命的工夫,要如此如此,你可记着!”这女儿紧记在心。

  果然是二更时分,那秀才仍旧的来与着白氏交媾,用着九浅十深之法,款款的消耍。这女儿依着母亲的教法,如此如此,把那纯阳子激得爆跳起来。原来吕纯阳人人说他酒色财气俱全,其实的全无此事。这场事分明不是贪花,只是采阴补阳之术,岂晓得这个法师打破了他的机关,教那女子到交合之时谨溜头处,用手指头在腰肋之下点他一点,用牙跟儿咬住他的口唇,吸了两吸,到把他的丹田至宝卸到阴户之中,这岂不是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故此纯阳子激得个爆跳起来,就拔出鞘中雄剑,来斩这个白氏之女。这女儿却慌了,连忙双膝儿跪着,叫道:“君子饶命!饶命!这却非干我事,是长干寺里一个法师叫我这等这等。”那纯子听得此语,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就挥剑到长干寺去斩取那个法师。

  原来那个法师,又不是等闲的,是个黄龙禅师,极大智慧,极大法力。纯阳子将那口宝剑飞起径,奔禅师身上,那禅师喝道:“孽畜,不得无礼!”用手一指,那剑遂插在左边地上。纯阳子看见那口雄剑不回来,急忙又丢起个雌剑,径奔长干寺中。黄龙又用手一指,那雌剑又插在右边地上。

  纯阳子看见两口宝剑不来,却自慌了,驾云就走。黄龙将手一指,把个纯阳子一个筋斗,就相似那鹞子翻身翻将下来。纯阳子只得转身望黄龙便拜,说道:“小仙们是钟离云房徒弟,适间不揣,飞二剑戏侮,望慈悲见恕。”黄龙道:“我也肯慈悲你,你却不肯慈悲别人。”纯阳子道:“今后晓得慈悲了。”黄龙道:“你身上穿的甚么?”纯阳子道:“是件纳头。”黄龙道:“可知是件纳头!你既穿了纳头,行如闺女,坐像病夫,眼不观淫色,耳不听淫声,才叫做个纳头,焉得这等贪爱色欲?”纯阳子道:“这个是我道心未定,从今以后改过前非,万望老师还我两口宝剑罢。”黄龙道:“我闻得火龙真人以雌雄二剑付汝,一断色欲,二断贪嗔,三断烦恼,且嘱咐你除妖则可,杀人则不可。我乃释氏正脉,汝且欲挥剑斩我,若还你剑来,你岂不伤害别人?”纯阳子道:“某今知靠,再不敢伤人了。”黄龙道:“这两口剑,留一口雄的在我山门上与我护法,雌的还你罢。”

  纯阳子领了黄龙之言,走向前去,拔出雌剑,拿在手中。黄龙道:“剑便还你,还不是这等佩法。”纯阳子道:“又怎么个佩法?”黄龙道:“你当日行凶,剑插于腰股之间,分为左右,今日这口剑却要你佩在背脊之上。要斩他人,拔出鞘来,先从你项下经过,斩妖诛邪,听你所用,如要伤人,先伤你自己。”纯阳子道:“谨如命。”故此叫做个洞宾背剑。

  纯阳子得了这口剑,又说道:“弟子没有丹田之宝,不能飞升,望老师再指教一番。”黄龙道:“我教你:到龙江关叫船,一百二十里水路,径到仪真县;仪真县七十里水路,径到扬州府;扬州府叫船,一百二十里水路,径到高邮州。到了高邮,不要去了,你就在那个地方寻个处所,养阳九年,功成行满,方可以游蓬莱,朝玉京也。”

  言未毕,只见白氏母领了女儿白牡丹,来至寺中拜谢这个法师。彼时,白牡丹夺了仙人的至宝,就如那燋土转润,枯槁回春,一点红润润的樱桃唇,一团白盈盈的梨花面,越加俊俏,越加精神。纯阳子见了,十分大怒,说道:“我未曾采你的阴精,你先夺去我阳宝。好了你,亏了我!”黄龙劝解说道:“你两人交股而睡,贴胸而寝,可把那是非尽付东流水,莫将恩爱反为仇。”白氏母遂领着其女,辞别黄龙回归,不在话下。

  纯阳子既得了一口雌剑,又得了阳去所,亦自拜谢黄龙而去。一路买船去到高邮地方,左顾右盼,寻得一个去所。则见:水光湛湛,山顶峨峨。山峨峨犹如卓笔列笋,水湛湛绝似绕带拖罗。黛色参天,见无数乔松茂密;清标带露,看许多老桧婆娑。地颇似蓬莱,未有尘嚣纷沓至;路不邻市井,却无车马往来过。此可以建扬子之宅,此可以住安乐之窝;此可以构诸葛之庐,此可以成考槃之阿。

  正是:

  地静俗人少,林幽绿荫多。

  山禽时对语,乐意自相和。

  纯阳子遂从此处构了一所茅庵,打扫的干干净净,坐一个蒲团,安一副关屏,烧一炷柏子香,日复日,月复月,息精息气,息神息思。早上金鸡啼罢之时,红烂烂日光正上,就对着那一轮日头,吸着些日精。晚来金乌欲坠,宿鸟投林,只见那一轮明月,团团高海角,渐渐出云衢,就对着那一轮皓月,吞着些月蝉。又到四更之际,夜气清明,露华融液,那是清冽寒凉之气,叫作沆瀣之气,就餐那沆瀣之气。

  纯阳子如此做工夫,并无间断。尝作有《渔父词》四首:

  其一云:

  卯酉门中作用时,赤龙时□玉清池。云薄薄,雨微微,看取娇容露雪肌。

  其二云:

  子午常餐日月精,玄关门户启还扃。长如此,过平生,且把阴阳仔细烹。

  其三云:

  会合都从戊己家,金铅水汞莫须夸。只如此,结丹砂,反复阴阳色转华。

  其四云:

  闭目寻真真自归,玄珠一颗出辉辉。终日玩,莫抛离,免使阎王遣使追。

  纯阳子精心修养,日新月盛。紫芝草荣枯了数番,也不问年新年旧;碧桃花开谢了几度,竟未知春去春来。不觉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奄忽之间就是九年了。纯阳子养阳九年,才得个丹田至宝如前完固,如前充溢。怎么阳去了要养?养阳必要九年?盖阳气轻清,阴气重浊,仙子完了那阳精,自然能飞升,所以阳去了就要养转。养阳又必要九年者,盖九乃阳数。纯阳子先年与白牡丹交合,被他夺去了那些至宝,毕竟要养着九年,才返本还原得,若只是养八年,也不济事。此正是一旦泄之有余,千日修之不足。

  纯阳子此时既复了本原,仙骨充盛,即能飞升,就离了高邮地方。高邮地方至今有个洞宾养阳观古迹。此却不题,且看他遨游世界,度化众生何如,下面分解。



第六回 纯阳子卖梳货墨 纯阳踏石并化钱

纯阳子一日游武昌,扮一客商,鬻敝木梳子,索价三千钱。自西门卖过东门,人皆道此梳子一文钱不值。又自南门卖过北门,人皆道此梳子半分银不值。往来者三日,并无一人还价。纯阳子乃行至天心桥上,俄有一老媪行乞,年八十余,背伛偻,足龙钟,短发如雪,两鬓蓬松,沿街叫化,声不绝口。纯阳子招之进前,问道:“婆子老矣?”媪曰:“今年八十七岁。”纯阳子道:“汝短发潇潇,白如柳絮,何不梳而理之?”媪道:“无梳。”纯阳子道:“来,吾为汝理之。”乃以其所卖之梳,亲为理发。岂知这个梳子有些妙处,梳一梳,老媪的发长少许,又黑少许。再梳一梳,老媪的发又长少许,又黑少许,只见随梳随长,随长随黑。始焉这个婆子白鬓飞蓬,既焉这个婆子鬒发委地,八九十岁的者妇,亦作十七八岁的娇蛾。你说这桩事奇异不奇异?但见天心桥的百姓一传二,二传三,三传四,四传五,传来传去,正是:山中仙子施玄术,路上行人口似飞。

  须臾之间,就引得城里城外之人蜂屯蚁聚,尽聚在天心桥来,大家争买其梳,一人道:“客官,将梳儿卖与我,我出得一万钱。”一人道:“客官,将梳儿卖与我,我出得五万钱。”又一人道:“客官,他们的价钱都还少了。若梳儿卖与我,我出得十万钱。”又一人道:“客官,他十万钱儿也是少的。若梳儿卖与我,放出得二十万钱。”纯阳子笑道:“吾货一敝梳,索价三千钱,吾岂无意?而千万人中竟无超卓之见,怎可以语道。吾非别人,乃吕洞宾也!世人竟慕见吾,既见吾,而不能识,虽慕何益?”乃投其梳于天心桥下。只见那梳子在水中滚了一滚,遂变成一个苍龙飞去。纯阳子与其媪亦不复见焉。众皆惊叹而散。既而纯阳子又游汴州,扮作个货墨之客。将一幅红帛写着十个字的招牌,说道:“清烟称上品,高价重龙宾。”每墨一笏,仅寸余,要五千钱才卖。有一等轻薄之徒,说道:“你这个客人高抬时价,此一块墨卖五十个钱足矣。”纯阳子但道:“你这个君子,买不买由你,卖不卖由我。我这一笏墨说定要五千钱,就是四千四百九十九文,也是卖不成的。”时有一人姓王名宠,说道:“墨小而价高,得无意乎?”乃以钱五千求一笏。既归家中,父亲诟骂,骂道:“成家之子,积粪如积金。败家之子,用金如用粪。这不肖儿子,买一寸之墨,就去钱半万,何如此看得钱轻?”遂持杖打着这个儿子。左邻右舍再三劝免。王生被父亲打骂,无如之奈,只得就寝。时至半夜,忽闻扣户之声。王宠启视之,乃卖墨客也。对王生道:“闻得你买了我的墨,令尊十分打骂。我今以钱付还,勿累尔受责。”遂以钱五千还之。王宠道:“做过的交易,岂有反悔之理?”纯阳子道:“这也不打紧。”王宠道:“既如此,待我取原墨奉还。”纯阳子道:“不消得。那一笏墨贻累足下受打,奉送你罢。”却又在袖子里面取墨一笏出来,说道:“此还有一笏相奉足下,凑成两笏。”王宠不敢受,纯阳子再三强之使受。王宠道:“既如此,明日当以物酬谢。”纯阳子遂辞去。

  及晓,王宠启墨视之,乃紫磨金二笏,上各有吕字。遍寻客,已不见,乃知其为洞宾也。王宠以原钱五千及墨二笏奉与父亲,将事情细说一过,其父亦不胜怏怏。

  又一日,纯阳子至梓潼。有一娄道明,家甚殷富,善为玄素之术。怎么叫做玄素之术?即采阴补阳的说话。其家常蓄有十三四岁的少女十人。娄老们镇日摩弄,吸那些女子的奶乳,吞那些女子的唾津,采那些女子的阴液。女子若还有孕,即遣去,复买新者伏侍,常不减十人之数。此虽是画堂没有三千客,绣幕偏饶十二钗。昼夜迭御,无有休息。

  那娄老采了那些女子们的阴,补起自己的阳。只见他神清体健,面如桃红,或经月不食。年九十九岁,止如三十许人。自以为成了神仙,每对宾客会饮。辄大言夸诞,说道:“列位老先,学生前日静坐,有一玄女送一壶酒来,叫做亡何酒。那酒清如竹叶,滑若琼酥,真个上好的滋味。那玄女去了,又有一个素女送一枚巨枣,纤嫩嫩的手亲自奉将过来。只见那枣大如爪,赤如日,剖而食之,甜如蜜,尽好受用。”那些亲朋闻得有那样好酒,又有这样好果品,喉咙滑溜溜的,不觉口涎上来,就如那曹操行军叫士卒们望着梅林止渴,那一个不吞几口唾津儿?岂知是这个娄老儿夸诞的言语。

  这还不打紧,你看又说出个谎来。说道:“列位老先,咋日又有个彭祖、容成辈二位神仙,写有一封书,遗着学生。说道:瑶池之上,八月十五日王母娘娘寿诞,欲邀我同赴瑶池之宴,叫我不要这等踽踽凉凉,要脱洒一分。思想起来,明日若到了瑶池,必须大开雅怀,狂歌剧饮,醉则命段安香铺床,贾陵华盖被,董双成打扇,许飞琼扶我上七宝御床。我则枕着那许飞琼白净净、柔嫩嫩之膝,大睡一觉,快矣!快矣!”众亲朋皆拍掌大笑,说道:“老先好风味!”

  时纯阳子游到此处,闻得娄道明行采阴补阳之术,猛省他宿着白牡丹,受了黄龙禅师几多亏。若今娄道明又是这等,他却不忿,又闻得这样人假称神仙,纯阳子一发恼他得紧,乃诡为一个乞丐,上门求讨。道明不识,叫那家僮们打将出去。那家僮们就二三两两,拿了棍子的,拿了石块的,就来打着纯阳子。好个纯阳子,用仙气一吹,那些家僮们尽皆昏晕在地。纯阳子遂以两足顿于石上,即成两个大方窍,深可三寸。众宾朋皆大惊异,娄道明亦惊骇,说道:“此乃异入。”即延至坐右,劝之酒食,出侍女,歌的歌,舞的舞,以劝纯阳子之酒。彼时纯阳子放开仙量,一饮五斗,乃口占《望江南》词酬之。词曰:

  瑶池上,瑞雾蔼群仙。素练金童锵凤板,青衣玉女啸鸾笙,身在大罗天。

  沉醉处,缥缈玉京山。唱彻步虚清宴罢,不知今夕是何年,海水度桑田。

  侍女进蜀笺请书,纯阳子自纸尾倒书彻首,字足不遗空隙。娄道明大惊喜,方欲请问妙道,纯阳子道:“吾已口口相传矣。”道明复请益,纯阳子又道:“吾已口口相传矣。”俄登大门之外柏树上不见。众宾朋皆骇然大惊,以为神仙至也。

  后数日,娄道明忽不快,吐膏液如银者数斗而卒。口口相传之说,与夫石上两方窍皆吕字,众方悟是吕洞宾也。

  一日,纯阳子又向长沙府诡为一个回道人,头戴着一幅巾,身披着百衲衣,脚下穿一双麻履,持一小瓦罐乞钱。其罐大约可容钱一升,道人得钱无算,而罐常不满。一日坐于十字街头,大声言曰:“吾仙人也,有能以钱满吾罐者,吾即授之以道。”只见那些居民闻得个“神仙”二字,那个不希慕?时有个姓张的就拿了一千文钱来投着罐子,这一只手解索,那一只手丢钱,钱已丢尽,罐子儿哪里满得些儿。又有个姓李的,拿有二千文钱来投那罐子,也一手解索,一手投钱。投了一串又投一串,二千文铜钱一时投尽,罐子儿又哪里满得些儿。时有个性吴的,叫一个小厮背有四千钱来此。时观者渐多,人来渐广,把那个回道人围得周周匝匝,哪里有个进路。姓吴的带着一个家僮左一挤,右一挤,挤散众人,说道:“开开,待我来投钱。”众人只得放着姓吴的进去。姓吴的叫家僮们拿过钱来,丢满那个罐子。时旁观的见了姓吴的有这多钱,皆道:“此一回罐子可以满得。”岂知投一串雪入红炉浑不见,投两串盐落水中浑不见,投三串毛入火坑浑不见,投四串石落江心浑不见。姓吴的说道:“我四千铜钱,怎的又投这罐子不满?”时有个姓何的,拿起这罐子左看一看,右瞧一瞧,说道:“这个东西又没个屁窟。终不然,相似个人口里吃饭,屁窟里窝出去了。”既而又看一看,只见钱儿将满,乃曰:“差不多了。”遂从兜肚子里面取出五百文钱来,说道:“你众人丢了一千、二千、三千、四千,不得此罐子满,我只五百钱,塞得他满满的。”于是连丢连丢,连掷连掷,五百钱勾甚么丢勾甚么掷?但见钱已罄尽,罐子不曾满得些儿。这一干丢钱的人,好似甚的?就相似个精卫鸟儿衔西山木石,填那东洋大海,哪里填得分寸。

  彼时有一僧,系东平人,来此观看,说道:“异哉!异哉!只一个小小罐儿,投了许多钱,怎的填他不满,且待我来填之。”于是驱一大车,载钱十万,戏谓回道人曰:“汝罐能容此车否?”道人笑道:“试容之。”及推车入罐,戛戛然有声,俄不见,僧大惊曰:“此神仙耶?幻术耶?抑掩眼法耶?”道人乃口占五言诗一首,云:“非神亦非仙,非术亦非幻。天地有终穷,桑田几迁变。身固非我有,财亦何足恋。曷不从吾游,骑鲸游汗漫。”

  道人此诗更欲那僧再弃其财,方与上升。僧不省悟,乃说道:“道人所为,只是些俺眼法儿,你急急还我钱去。不然,我拿你至官司问罪。”道人道:“汝吝此钱耶?我偿汝就是。”于是取了片纸,投入罐中,祝曰:“速推车出。”良久不出,乃曰:“此非我自取不可。”因跳入罐中,再也不见出来。僧见他不出,心中一发惊慌,乃呼曰:“回道人。”只听得里面应道:“嗳!叫我怎的?”僧又呼一声:“回道人。”又只听得里面应到:“嗳,叫我怎的?”憎此时恼的心中出火,鼻内生烟,就拿过一个大石头用力一击,勃笼一击,把那个罐儿击得粉碎,哪里见一文钱儿?又哪里见道人一个影儿?只有一片白纸,题有一诗,句云:“寻真要识真,见真浑未悟。一笑再相逢,驱车东平路。”

  僧看诗毕,顿足哭曰:“被这个光棍道人使掩眼法子,赚去我十万钱矣。”内有姓张的亦道:“我没时运也,去了一千。”姓李的亦道:“我没造化也,去了二千。”姓吴的亦道:“悔气,悔气。我比你两个去得多些,少可的是四千。”姓何的亦道:“你诸公的钱,还不打紧,我卖豆腐卖得五百钱,也被他骗去。”遂哭将起来,说道:“今晚回去,怎么禁得老婆打?”众人见这个人放声大哭,乃说道:“没志气,没志气,你这等怕老婆,哪个叫你丢。”言未毕,只见半空之中其钱纷纷飞下,张钱还张,李钱还李,吴钱还吴,何钱还何,众方悟回道人者,以回字抽出小口,乃吕字,此是吕神仙也。

  僧闻得此语,愈加怅然,举头看空中数次,钱又不见飞下。至次日,只得归于东平。僧自思:“钱又去了,神仙又不曾做得。”越思越恼,乃就途中自言自语,说道:“费了一车钱,不得做神仙。铜钱铜钱,神仙神仙,两下无缘。我的天天。”僧正在歌咏之际,忽遇见回道人,说道:“吾俟君久矣。”僧一见了这个道人,即连忙跪下,叫声:“吕师父,度一度弟子罢。”道人道:”吾始谓汝们可教,不想你恁般惜财,哪里还度得你?今以车还汝,十万钱皆在。”言讫,遂隐而不见。僧看车中,十万之钱果皆在,乃驱车而归,悔恨不及。



第七回 纯阳游大庾谒斋 纯阳召将收狐精



却说洪都地方,一地名叫做横浦大庾岭。有一富家子,姓金名煜,素好交接云水之士,建一大庵,云水士往来辄从庵中居住。或住三五日去的,或住半月日去的,或住一月去的,只见那一所庵中,座上客常满,厨中斋不空。一日,金煜就着庵中建一个黄箓大斋。你看那个斋坛齐整不齐整?则见:

  庄严道座,品列仙阶,聚道众羽衣炫耀,迎仙真鹤驾徘徊。点大明灯,光光朗朗,浑讶是空中列斗,奏大法鼓,丁丁东东,却疑是天上鸣雷。凤笙儿咿咿哑哑的细品,龙笛儿嘹嘹亮亮的横吹。爇沉香檀香,翠腾腾烟光凝紫府;结宝幡宝盖,红爛爛霞采映瑶台。酒酌的是洁洁净净银瓮里松花正熟,花献的是芳芳馥馥玉池中菡萏初开。黍稷惟馨,从东筵西筵列定;苹蘩最洁,自南涧北涧采来。对香风展兹经卷,挹清流濯彼金垒。此既有诚心上格,彼岂无仙子下来。

  纯阳子蹑着一朵祥云,忽闻得香烟扑鼻,乐声嘹亮,展开仙眼一看,只见一所庵中,姓金名煜者在那里修建黄煜大斋。纯阳子心中暗想道:“此人修这样大斋,不知是真心好善的?假心好善的,须试他一试。”于是按落云头,在那庵外远远处伺候。直等他散了斋的时节,却扮作个褴褛道人,特来这个庵求讨些斋供。

  时大斋方罢,金煜见这个道人破衲头、破揪巾、破草鞋,身上又十分臭秽。他虽是个好施舍的,到此却又不施舍,也不分付那家僮把些甚么斋供,把些甚么酒饭管陪着他。那家僮们见主人没有分付,哪里肯怜惜于他?且骂着:“这个道人,你既要化斋,前日怎的不来?昨日怎的不来?今日斋罢了才来,落了你的魂!”道人说道:“我虽然来迟,你筵有剩斋,厨有剩饭,管我一餐去也好。”那家僮道:“没有!没有!你快去,莫等我打你!”道人不去,那些家僮们遂拿一个老大的拳头打将过来。道人乃题一《减字木兰花》词于石壁,云:

  暂游庾度,白鹤飞来共谁语。岭畔人家,曾见寒梅几度花。

  春来春去,人在落花流水处。花满前溪,藏有神仙人不知。

  又题一绝句诗,云:

  摆脱烟霞谒大斋,大斋已罢却空回。

  殷勤说语金居士,枯木岩前花不开。

  道人题毕,末后书云:“无心昌老来。”五字书罢,竟入云堂,良久不出。遍寻览之,已无踪迹。徐视其字,毫光烂灿,深透于石壁之后。始知昌字无心,乃吕公也。金煜顿足言曰:“吾饭僧一十二年,并无应验。今有一神仙至,而不能待他一箸饭、一杯茶,设甚么斋?修甚么供?他说道:‘枯木岩前花不开。’尽说我没有善根。”遂愤惋而卒。

  纯阳子离了大庾,又蹑着云,乘着雾,来到青城山。只见这一座山,高为天之一柱,秀作海之三峰,山下就有个丈人观。其丈人观中有一羽士,姓黄名若谷,风骨清峻,戒行严紧。或有施主们叫他治疾,又或有施主们叫他驱邪,他只用“天心符”、“水飞符”召将,极有效验。若谷得人钱帛,即散施贫乏。纯阳子知得这个道士的德行,乃按落云头,诡为一法师访之。若谷亦见了这个法师丰姿迥别,骨骼超群,就十分敬重着他,留宿月余。

  一日,纯阳子问取若谷,说道:“汝驱邪治病,飞符召将,可曾见得将之真形么?”若谷道:“这怎么见得?但只是法用先天一气,将用自己原神尔。”法师道:“我若用法时节,运掌成雷,瞬目成电,喷沫成雨,呵气成云。几天之将、地之兵,若有宣召,皆现取真形出来。”若谷摇一摇头,伸一伸舌,说道:“此样事除非张无师、萨真人才做得。”法师道:“这却不难。”若谷道:“此青城山北乡,地名秀墩,一姓陈的人家,有一个男子被狐狸精染了,明日正欲请我去驱治。既如此,先生可代我治之。”法师道:“如此却好。”

  明日,若谷同着这位法师径到病男子家里,建一所法坛。若谷请法师上坛,飞着灵符,召着神将,斩着妖邪,救那男子一命。好一个法师,遂升了高坛之上,捏着个三台的诀,步着个七星的罡,敲着五雷的令牌,焚符一道,只见毫光烂灿,如龙又不是龙,如凤又不是凤,隐隐约约,直上天宫而去。法师又口宣谛语,说道:“雷霆号令,疾如星火,以今关召天将,速至坛前,伏听法旨。”只见须臾之间,电掣雷奔,一阵好大的风呵:

  无形无影透人怀,四序能令万物开。就树撮将黄叶落,入山推出白云来。

  风过处,刮将一位神道,立在坛左侧。见他戴的是汉巾,穿的是绿袍,系的是玉带;丹凤之眼,卧蚕之眉,手提着光闪闪一口青龙偃月的刀。法师问道:“是何神将?”那神说道:“某非别,是玉泉山显圣的关将便是。”法师道:“站立坛前,有事指挥。”只见一阵风过,又一阵好大风呵:

  有声无影遍天涯,庭院朱帘日自斜。

  夜月江城传戍鼓,夕阳关塞递胡笳。

  风过处,又刮将一位神道,立在坛右侧。见他戴的是兜鍪,穿的是紫袍,系的是金带;黑漆之脸,豹环乏眼,手拿着锋棱棱一条水磨的钢鞭。法师问道:“是何神将?”那神说道:“某非别,是上清龙虎山正一赵玄坛便是。”法师道:“站立坛前,有事指挥。”这法师召这两位天将到不打紧,若谷在傍边观看,见了一个红面,红的似胭脂,一个黑面,黑的似煤炭,他两个威风纠纠,杀气棱棱,长又长似天王,大又大似金刚,就惊得战兢的。

  好一个法师,就去吩咐着关、赵二天将,说道:“此处有个狐精为灵作害,你两位可搜山逻岭,捉将过来。”只见那两位天将应声而去。须臾之间,就把个九尾狐精活喇喇擒将过来。法师一看,原来是雌狐之精,这狐精真个是奸巧会假那虎威,妖娆会变着女子,白乐天曾有诗云:

  古冢狐狸性最狡,化为妇人颜色好。

  头变云发面变妆,大尾曳作长红衣。

  那法师见了这个狐精,飞剑一斩,遂成两截。斩讫,却回互关、赵二将,各返天宫。那男子被狐精染的死里逃生,却来叩谢着法师救命之恩。此却不在话下。

  这法师却又到若谷家来,若谷说道:“先生飞灵符,召真将,必自神仙中来,还可以传吾道否?”法师道:“子左足有北斗星,尚缺其一,再更一世,才可以成仙。”若谷大惊,说道:“某左足有黑子,作北斗七星之状,而缺其一,未尝为人所知,今先生知我,真神仙也。”遂乃问己之寿数,法师倒书九十四字于纸上。将欲别去,乃题诗于壁,云:

  醉舞高歌海上山,天飘乘露结金丹。夜深鹤透秋空碧,万里西风一剑寒。

  题毕,末写“无上宫主作”,乃飘然而去。若谷因大悟,宫字无上吕字也,此法师乃吕先生乎。举目望之,已隐隐然在云端矣。若谷乃以四十九岁而终,却应倒书之字云云。


第八回 纯阳子醉死复生 纯阳子罗浮画山


却说纯阳子既别了若谷,又蹑着云雾至江南遨游。自称吕元圭,扮作一个渔人的模样,持一蓑一笠,一纶一竿,敲着短短板儿,唱那渔家之词。词曰:二月江南山水路,李花零落春无主,一个鱼儿无觅处。风和雨,玉龙生甲归天去。吕元圭唱这个词儿,声音嘹亮,响遏行云。沿街之上哪个不说声唱的好,唱的好。内有慷慨之士与之以钱,元圭则摇头不受,说道:“我没用钱处,只有酒可见赐几壶。”只见这一所街道,都是些善信之士,闻得吕元圭求酒,这一家也与他几瓯,那一家也与他几碗。这个元圭饮了东家,又饮着西家,并也不晓得推辞。

  时有一酒保者,姓张名隆,年虽有六十余岁,到是个脱洒之辈,因问吕元圭:“尔能饮酒几何?”元圭道:“老官人,我只是没有酒吃,若有酒吃,却也没个限量。”张老道:“吾今与汝一醉。”元圭道:“若得我醉,我当厚谢。”张老乃叫着家僮,抬过一瓮的竹叶青来,约有五斗,对元圭道:“饮此当沉醉矣。”吕元圭乃放开仙量,将那鸬鹚杓,鹦鹉杯,一杯一杯复一杯,饮得笑盈腮,却把那一瓮的竹叶青彻底饮干,脸上并没些酒气。两傍人观的皆说道:“这个人好量,好量!”吕元圭问道:“张老官,还能饮我否?”那张老也是个好事的,又叫家僮们抬过一瓮的葡萄绿来,仍有五斗余,对吕元圭说道:“再饮尽此酒,当醉死汝矣。”吕元圭道:“待我试饮之,看我会醉不会醉。”于是又把那仙量放开。正是酒渴吞海,诗狂欲上天。却把那一瓮的葡萄绿彻腐饮干,脸上又没些酒气。

  吕元圭饮干两瓮酒不打紧,只是傍观的千千万万之人皆说道:“这个人不是刘伶出世,即是李白重生。不然,哪里有这等会饮之人?”张老亦说道:“我的酒皆是好酒,别人吃,越吃越醉。这个人吃,越吃越醒。好古怪!”元圭道:“张老官,我不古怪,还是你酒不醉人。今还能饮我否?”张老见这个人饮干两瓮之酒,哪里还肯把酒来?只是那些众人十分知趣,撺撺掇掇说道:“张老,张老,你今日醉此人不倒,不算你是个好酒保!”张老被众人一激,乃叫家僮们抬出一个最大的瓮来,那瓮酒叫做状元红,约有二石余。对元圭道:“吾抬此瓮酒醉尔,看你怎么?”原来此瓮酒极是好酒,比竹叶青、葡萄绿果不同些,故此叫做状元红。怎见的好呵?则见:

  金波似蜜,玉醴如泉。美味尝时,行人尽皆吐舌;清香满处,闻者谁不流涎。就如程乡之醪,醉李公者千里;绝胜山中之酎,醉刘子者三年。李白若闻,毕竟留身上之玉佩;阮宣一过,定教解杖端之金钱。青州从事数兹第一,生秀才让此居先。注在瓶中,潋滟的霞光欲炫;酌之盏里,馨香的露液尤妍。瀛洲之境,可以酩酹夫学士:瑶池之中,可以酕醄夫神仙。

  正是:上箬村中名未重,新丰市上价空传。此时若使刘伶饮,荷锸应须瘗九泉。

  却说吕元圭见了这一瓮状元之红,仰天大笑,说道:“此可以尽吾量矣。”于是取过一个小卮,又取过一个大觥。小卮注得满满,大觥酌得盈盈。小厄告竭,大觥又于,这叫做“流星赶月”之饮。既而不胜其烦,单单的注起几个大壶,饮个长流之水。只见那壶儿酌的恁忙,他口儿吞得恁快。正是一派湘江水,涓涓不断流。就把那一瓮的状元红,饮得个泉流干彻底,灯盏照无油。众人看的,哪个不说声:“此非凡人也!”

  张老虽去了三瓮的酒,倒也不甚恼,只是那张老的婆子有些小气,骂着张老,说道:“不死的老狗,败家的老狗,怎么把许多的酒与人吃?”你看他千老狗万老狗、骂得个张老哑口无言。又骂着吕元圭:“这样村人,饮去了我许多酒,你肚里生了酒龟,发了酒蛊,怎么不害个酒痨死?你臭村人,烂村人!”吕元圭见这个婆子千村人、万村人骂的个不休,乃假作微醉,回言道:“妈妈不要吃恼,我吃了你的酒,偿你的酒价就是,骂甚么?”乃探着怀中,取出一块石头与那婆子。那婆子接着个石头,好恼又好笑。怎么叫好恼?三大瓮好酒,被这个元圭吃去,此不是好恼!元圭颠不颠,狂不狂,醉不醉,醒不醒,拿着个石头儿还人酒钱,此不是好笑!那婆子说道:“这样好酒的人,不如醉死他,也消我呕气。”于是再取过几壶堆花的烧酒,饮他一个雨中夹雪,雪上加霜。

  吕元圭见这个婆子又取将烧酒过来,乃曰:“好贤惠的妈妈。”却把那几壶的堆花烧酒一饮而尽。彼时,玉山已颓,遂扑地一跌,酩然入醉乡矣。众人到元圭身傍,将手儿在口边印了一印,全无气息,皆说道:“此人死了。”内中有一等人说道:“此样人也是个异人,好好的具棺材埋他。”张老道:“棺材我有。”乃倩着几个土工,三三两两,把吕元圭尸首置之棺材之内。

  荷锸的荷锸,拿锹的拿锹,抬棺的抬棺。一抬抬在南山之上,掘一个土坑,深深的将元圭埋着。埋毕,众土工们三三两两而归,望见前面又一一个吕元圭,摇摇摆摆,歌着劝世之词。词曰:

  一毫之善,与人方便。一毫之恶,劝人莫作。衣食随缘,自然快乐。算甚么命,问甚么卜。

  亏人是祸,饶人是福。天眼恢恢,报应甚速。谛听吾言,神钦鬼伏。

  歌罢,又吟绝句一首云:

  鹤不西飞龙不行,露干云破洞萧清。

  少年仙子说闲事,遥隔彩云闻笑声。

  众土工们见了这个元圭,歌了又吟,人人惊异,皆说道:“埋了一个吕元圭,怎的又有个吕元圭?”乃复转南山之上,启棺一看,尸首已不见了。遂回归言与张老,说道如此如此。张老大惊,将所与石头视之,乃一锭瓜子金也。始悟“元圭”二字,乃是“先生“二字,吕元圭者,即吕先生乎!遂懊恨终日,此却不在话卜。

  却说广东博罗、鲁城二县之境,有座山名罗浮山。这一座山,乃三十六洞天中之一洞,名曰耀真天。极是好个胜境。只见层崖插汉,丹壑凝烟,青松翠竹交阴,异果奇花并美。有诗为证。诗曰: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这一座山,盘古初分天地时,只有罗山。浮山者,乃是蓬莱一个别岛。为因唐尧之时,洪水九年,把一座蓬莱别岛漂漂浮浮,浮至这个所在,依着罗山而止,故此叫做罗浮山。亦有诗为证。诗曰:

  二山合体镇坤元,洪水漂来不计年。

  玉洞天宽无客到,石潭云净有龙眠。

  霜秋锦炫丹崖树,月夜琴鸣碧涧泉。

  我欲凌风登绝顶,一声铁笛叫飞仙。

  罗浮山既是个福地,内就有个朱明观。这一所观也,好清雅。芝房尘净,丹灶烟凝。洞门常有白云封,石磴竟无俗客到。纯阳子一日遨游其地,至一小庵中,偶道士他出,独一小童在。那小童到也乖觉,一见了纯阳子,遂向前而揖,说道:“先生来此游乎?”遂引至一经堂,安顿一个椅子,拂净尘埃,请纯阳子坐下。纯阳子问道:“此何寥寥?”小童答道:“莫道寥寥,虚空也。”纯阳子深嘉其言,以为这小童有些道气,讲得话分外别些,毕竟其师父是个好人。乃题诗于壁,云:

  丹房有门出不钥,见个仙童露双脚。

  问伊经堂何寂寥,道是虚空也不着。

  闻此语,何欣欣?主翁岂是寻常人。

  我来谒见不得见,渴心耿耿生埃尘。

  归去也,波浩渺,路入蓬莱山杳杳。

  相思一上石楼时,雪晴海阔千峰晓。

  纯阳子题毕,那小童献上一杯茶,道:“先生请茶!”纯阳子接过那个杯儿,饮过一杯的茶,暗道:“此童子到也可教。”既而,小童又窃着道士的酒以献。纯阳子见这个小童恁般殷勤,思欲度他。遂举杯而饮,留其余,使小童饮之。奈这个小童不该做神仙,乃以其余酒不洁,推故不饮,说道:“重子从来不饮酒。”纯阳子道:“略饮些无妨。”那小童终不肯饮。纯阳子无奈,只见那小童两目内障,纯阳子止以所余之酒噀其目中,那闪障忽然开明。这也是小童们无缘中有缘,不然,有眼是天堂,无眼是地狱。小童复去炊饭,款待纯阳子过午。

  纯阳子乃取出一管仙笔,磨着一块仙墨,将那尖锐锐的仙笔,濡着香喷喷的仙墨,遂画着一山于壁,山下作池三口。画毕,小童又具着饭至,纯阳子不食,对小童道:“吾仙人也,汝饮吾酒则仙矣。不饮,命也。然亦当享高寿。”言讫,飞入石壁中隐去。童子惊讶。

  及道士归,童子具告其所由。道士见所题之诗,彻壁内外,乃大惊。既而又观其所画之山,见山之下有他三口,乃大悟曰:“山下有三个口,此是个嵓字,乃吕洞宾乎!”不胜懊恼。其后童子果以五百岁而卒。纯阳子既游此处,又不知显度何方,且看下面分解。


第九回 献美人画并泛管 活已死鱼并吹笛


却说纯阳子一日游洛中,有陈公名执中者,素行颇善,纯阳子欲度之。时陈公建第宅东都,落成之日,亲朋纷然与贺。或有贺以诗者。诗曰:

  甲第连云峻,山川拱把中。

  文章华似藻,制度茂于松。

  地胜风云壮,门高驷马容。

  熊罴频入梦,生子有人龙。

  又有贺以联者,联云:

  室成全众美,天时地利人事;地胜毓三荣,状元榜眼探花。

  时亲朋贺毕,陈公列席以待。俄有一褴褛道人至,即纯阳子也。陈公问道:“子来何为?”道人道:“我有仙乐一部,欲奏之以侑华席。”众亲朋皆道:“既如此,请先生奏来。”道人就腰间出一轴小画,挂于壁上,其画绘有美女十二人,各执乐器。道人以云板敲动,呼曰:“众女娘请下!”只见那画中的美人群然而动,遂鱼贯而下。下尽,画中止是一幅白纸。

  只见那些女娘,两执幡前导,一抱琴,一操瑟,一把笛,一举笙,一握萧,一拥筝,一引琵琶,一执箜篌,一持羯鼓,一携拍板,皆玉肌花貌,丽态娇音,顶七宝冠,衣六铢衣,金珂玉佩,转动珊然。鼻上各有一粒黄玉如黍米,而体甚轻虚,终不类生人。众亲朋观看,那个不拍掌大笑,说道:“妙!妙!”道入遂命之奏乐。那女娘们抱琴的弹琴,弹的悠悠扬扬。操瑟的鼓瑟,鼓的凄凄清清。把笛的弄笛,弄的嘹嘹亮亮。举笙的吹笙,吹的咿咿哑哑。握箫的品箫,品的悲悲切切。捧筝的抚筝,抚的哀哀怨怨。引琵琶的拨琵琶,拨的■■唪唪。执箜篌的奏箜篌,奏的宛宛转转。持羯鼓的打羯鼓,打得丁丁东东。携拍板的敲拍板,敲的咭咭嘎嘎。众乐齐动,响彻云宵。此说甚么九天之上,秦穆公闻得钧天广乐;半空之中,唐明皇听的霓裳羽衣之曲。真个好耍子哩!

  凡三阕竟,陈公问道:“此何物女子?”道人道:“此六丁六甲玉女。人学道若成,则身中三魂、七魄、五脏、六腑诸神皆化而□□,公亦愿学否?”陈公道:“你只是幻术,炫惑世俗,学他何用?”道人乃顾于诸女娘,说道:“此人不重贤,妆等可去矣。”于是那一干女娘作色而言,有说道:“这样不知趣的人家!”又有说道:“这样不晓事的人家!”遂亦鱼贯而行,复上画轴之上,依然不动。众人复大笑,说道:“这个小小轴儿,这些女子下来得,又上去得。果妙!果妙!”于是大家环聚而观。道人乃张口吞之,索纸笔大书曰:

  曾经天上三千劫,又在人间五百年。

  腰下剑锋横紫电,炉中丹焰起苍烟。

  才骑白鹿过沧海,复跨青牛入洞天。

  小技等闲聊作戏,无人知我是真仙。

  题毕,未写着“谷客书”。即出门去,俄不见。众亲朋懊恼大甚,遂以谷客二字问于陈公:“此是怎的说?”陈公详“谷客”二字,乃说道:“谷者洞也,客者宾也,岂非吕洞宾乎?”亦悔恨无及。

  纯阳子既离了洛中,复蹑着一朵祥云,至一地名禄江。时渌江有一笔师,姓翟名华,喜接往来方士。纯阳子闻其贤,诣其家谒之。翟见纯阳子丰姿蒲洒,态度飘逸,遂留之于家。时八月天气,纯阳子不茹荤,翟公乃呼取僮仆,三三两两,或在西塘去取藕,或在东圃去摘菜,或在南涧去采芹,或在北郊去蓺黍。又且剥鹿卢之枣,春鸡头之茨,煮烹羊角之豆、鹿角之菜。款陪纯阳子,约有一月余。纯阳子见这个翟公礼意加厚,将欲度之。

  有一日,拉着翟公,游于渌江之浒。只见:水深莫测,浪阔难游。上下无跨虹之长桥,往来之泛鹢之轻舟。隔岸止六七椽茅屋,前滩惟四五个沙鸥。人莫道此水呵但如衣带之小小,我则说这江呵却似天堑之悠悠。正是:一派长波无尽头,西风卷起浪花浮。渌江不是寻常水,泻下银河天上流。

  纯阳子欲与翟公过于江之西岸,无有船渡,乃显出一个仙术,将一笔管啮为两片,浮于水彼上。纯阳子履其一,引翟公亦履其一。此正欲度他而去,翟公心恐,竟不敢履。纯阳子乃笑而济焉。及岸,俄不见。翟公始知其为异人也。旬日,又来。值翟公外出,有一犬见纯阳子复至,摇首摆尾,不胜忻喜之状。如此者半日。及翟公回家,一见纯阳子,亦不胜之喜。纯阳子自袖中取出一团肉脯,约有桃实般大,令翟公食之。翟公闻其臭腐之甚,遂掩鼻,谢弗食。纯阳子太息,说道:“吾吕公也,以丹药一丸食子,汝弗(以下原有缺文)--子。”纯阳子已隐而不见。

  陈老乃顿足捶胸,放声大哭,说道:“神仙在此,我竟不晓得,气死我也!”只见那左邻右舍皆来问其缘故。陈老指其鱼曰:“你不曾看这个鱼儿,分明是我剖开的,而今活活的在那里。”那些众人说道:“活鱼的人今在哪里?”陈老道:“已变化去了。”言未毕,忽又闻其人歌声宛转清亮,其歌云:

  落魄且落魂,夜宿乡村,朝游城郭。闲来无事玩青山,困来街市货丹药。

  卖得钱,不算度。沽美酒,自斟酌。醉后吟哦动鬼神,任意日头向西落。

  纯阳子唱此长短句歌,响彻云霄,音振林木。陈老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乃谓曰:“汝神仙可留下姓名。”纯阳子道:“吾吕洞宾也,今去矣。”遂现其形于五云之端,众莫不惊骇。至今江东有一鲤鱼,腹下有痕迹,原是纯阳子灵丹点活的,其鱼尚在。

  又,纯阳一日游武昌,扮作一云游道人,持一渔鼓简板,满街之上唱《浪淘沙》一词,云:

  我有屋三椽,住在灵源。鱼遮四壁任萧然。万象森罗为斗拱,瓦盖青天。

  无漏得多年,结就姻缘。修成功行满三千。降得龙来伏得虎。陆地神仙。

  时武昌守有事外出,正当摆头踏转府,闻得歌声清亮,坐在轿子上凝望,只见是个道人。那太守素重着方外之士,因谓左右人曰:“那唱歌的道人,叫他进我衙里来,我有事问他。”只见那些皂隶们就去请着那道人,说道:“先生,我老爷请你到衙里去。”道人遂同着皂隶们直进府衙之内,见了太守,唱一个恭儿,说道:“贫道稽首。”那太守到是个不骄傲的,回言道:“道人休怪。”既而叫门子掇一把椅子,叫那道人坐下。遂同说:“道人从何而来?”道人道:“贫道终南山来的。”守□问:“终南有佳处?”道人道:“佳处甚多。”因举陶隐君诗答云:“终南何所有,所有惟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守甚异之,款留二日。因问其姓名。道人隐而不说,惟曰:“野人本是山中客,石桥南畔有旧宅。父子生来只两口,多好笙歌不好拍。”

  时守性好弈,因问道人:“能弈否?”道人道:“颇知。”守乃与之对弈,才下仅八子。道人道:“大人负矣。”太守道:“汝子未盈局,安知吾负?”道人道:“吾子己分途据要津,所谓战必胜,攻必取,是以知之。”已而果然。如是数局,守皆负。守不忿,怒形于色。道人俄拂袖而去,并不见其踪迹。守令人遍城寻之,有人说道:“那道人在郡治前吹笛。”及寻者至郡治前,则闻笛声在东门。寻者至东门,则闻笛声在西门。寻者至西门,则闻笛声在南门。寻者至南门,则闻笛声在北门。寻者至北门,则闻笛声在黄鹤楼前。守乃多令人寻之。及至黄鹤楼前,道人则走往石照亭中。众人从石照亭中左顾右盼,东□西觅,哪里见道人个踪儿影儿?但见亭中有诗一首。诗曰:

  黄鹤楼前吹笛时,白苹红蒹满江湄。

  衷情欲诉谁能会,惟有清风明月知。

  那些左右之人录了此诗,回复太守,说道:“老爷,那道人着实奇怪,东寻东不着,西寻西不见,直寻到黄鹤楼前,他却走在石照亭。及至石照亭,依然没有踪影,只留有一诗在那里。”因呈诗与守,守始悟道人先吟之诗,说道:“野人本是山中客,乃宾字也。石桥南畔有旧宅,石桥者洞也。父子生来有两口,两口者吕也。多好笙歌不好拍,乃吟也。这分明是‘吕洞宾吟’四字,此道人乃纯阳子乎?”众方惊悟,其守亦懊恼累日。


第十回 吕纯阳杭州卖药 吕纯阳三醉岳阳


纯阳子一日游杭州,扮作个施药医士,自称乾系屯先生,头上戴一幅巾,身上穿一领皂袍,把药包儿摆在十字街头。这一边列着甚么续命丹、换骨丹、水火丹、返魂丹等丹;那一边列着甚么神楼散、益元散、紫金散、八宝散等散。又这一边列着甚么养胃丸、养脾丸、化痰丸、固精丸等丸;又那一边列着甚么鹿茸膏、白凤膏、黑漆膏、露液膏等膏。药已摆定,于是挂起着一面大大的招牌,上写着“轩岐仁术”四个大字。

  只见满城百姓求药的纷纷,有一人进前揖曰:“先生,我母有个心气之疾,或五日一作,或七日一作,又或三日一作。可有药治否?”乾系屯道:“心腹之疾,不可不治。”乃探取药囊之中,取过了妙剂一服,付与其人,说道:“你是个爱母亲的孝子,这一服药令堂饮之,其疾即愈。”其人拜谢而去。又一人进前揖曰:“先生,我有一个家兄,患了头疯之疾,左服药不效,右服药不效。先生可有药治否?”乾系屯道:“头首之疾,不可不治。”乃探取药囊之中,取过了一服妙剂,付与其人,说道:“你是个敬兄长的悌弟,这一服药令兄饮之,其病即愈。”其人拜谢而去。又一人进前揖曰:“先生,我有一个豚儿,患了个痢疾之症,其大便或去红,或去白。可有药治否?”

  乾系屯道:“肠胃之疾,不可不治。”乃探取药囊之中,取过了一服妙剂,付与其人,说道:“你是个爱儿子的慈父,这一服药令郎饮之,其病即愈。”其人拜谢而去。又一人慌慌忙忙,进前揖曰:“先生,我有个妻子生疥疮,可有药治否?”乾系屯曰:“皮肤之疾,不治何妨?”其人道:“妻子叫我讨药,我若没有药回去,禁不得他骂。”乾系屯笑道:“你原来是个怕老婆的汉子,没有药与你。”其人道:“先生积阴骘,舍些药与我去罢。”乾系屯乃取过未药一包,付与其人,说道:“一搽就好。”其人亦拜谢而去。却说这个先生在杭城施药,施去的吃了皆有效验,此正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麝过留馨。满城的百姓,哪一个不传讲说道:“好医人!好医人!”有等疯废残疾之人却皆来求疗。只见一个偏盲的人,摇摇摆摆走上街来。杭州人好不轻薄,就去笑他道:“别人一双眼,你只一只眸。可笑招边子,好个瞎猪头。”这个偏盲的人也十分吃恼,只是不好答应得。却来见着乾系屯,揖而问曰:“先生可能医我眼否?”乾系屯道:“莫说一只眼偏盲,就是两只眼俱瞎,我也医得。”乃用了一根簪子,在眼上拨了一拨,复点上些光明的仙丹。此正是:妙药洗开千里雾,金针拨散一天云。就把那一只的偏盲的眼,医得光光明明,就如好的一般。其人感谢不尽,辞着乾系屯而去,满街称扬。时有一个驼子闻得此事,谓家人曰:“瞎眼既医得好,或者我屈背也会医得。”于是,那个驼子也走上街来。街市上人多口多,就笑着这个驼子屈背:“屈笼空,相似刮沙弓。若还睡在地,就如串地虫。”那驼子闻得人笑他,好恼好恼!乃走到乾系屯处,问道:“小人这个屈背,先生可医得么?”乾系屯笑道:“背儿屈的,只是缩了一条筋。若把这筋儿割断,就伸舒得。”驼子道:“割断那条筋儿,人不会死?”乾系屯道:“做内官的割了总筋,也不会死。”驼子道:“先生不要笑说,只有药把些我吃才是。”乾系屯乃取过了二三粒丸子,那不是丸子,正是换骨丹。驼子们一吃了,只见腹子里响了几响,骨节□□。少顷,驼子觉得遍身舒畅,把腰一伸,就挺然而立。你看这驼子,先前是个佝偻丈人,而今是个直符使者。这个先生的手段妙不妙?那驼子叩头拜谢,说道:“小人受此背一世亏,坐下是个屈梨辕,仰睡是只窍龙船。镇日头磕地,哪里见青天。”乾系屯道:“你如今好矣。”驼子道:“我受屈半世,今日才喜得见天了。”驼子辞去。

  只见涌金门外,一个跛子闻得此事,乃谓家人曰:“哪个施药先生既医得驼背,岂医不得拐脚?”乃跛也跛,跛进城来。杭城人真是轻薄,一见了这个跛子,大家取笑,笑道:“跛人跛得真跷蹊,一步高来一步低。衣服半边常扫地,草鞋半截不沾泥。”那跛子却也吃恼,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得来见着这个乾系屯,说道:“小人这样足疾,先生却医得好么?”乾系屯笑道:“你这样足疾□是那脚儿不般齐,把长的去短些也好。不然,把短的接长些也好。”跛子道:“人的肢体怎的断得?又怎的接得?岂不闻凫胫虽短,续之则优。鹤胚虽长,断之则悲?”乾系屯道:“你这样人到也懂得几句庄子。”乃取过二三粒药丸,付与跛者。此也不是别药,仍是那换骨丹。那跛子服了,不移时,只见遍身酥麻,左脚儿渐渐的长,右脚儿渐渐的短,就把那一双脚儿般般齐了。那跛子遂行了几步,并不艰难,乃叩头谢曰:“小人吃尽拐脚的亏苦,行不向人前,走不向人前。任行任走,一日行不过二里,走不上三里。小人住在涌金门外,到此不过七八里路儿,到走了三个日头。今日得先生医治好了,莫说是走,就是跳也会;莫说是跳,就是蹉边也会。”言未毕,只见那驼子们得这个先生医好了他的背疾,乃买得一罐的蜜林醨,一只饶鸡敬来谢着这个乾系屯,说道:“小人蒙先生愈了背疾,没有甚么殷勤,只买得一罐酒、一只鸡,望先生笑纳。”乾系屯道:“难为你了。”于是却把一罐的酒、一只的鸡享用已尽。那跛子见这个驼子恁般买鸡买酒,谢着这个先生,他也去买一樽清河酒、一只烧鹅来,说道:“小人蒙先生愈了脚疾,没有甚么殷勤,只买的一樽酒、一只鹅,乞先生笑纳。”乾系屯见这个跛子又恁的殷勤,亦说道:“多谢你了!”也把那一樽的清河老酒、一只的烧鹅慢慢的享用已尽。彼时,乾系屯吃了此二人的酒,假做微醉。那跛子驼子叩谢而去,不在话下。

  却说乾系屯吃醉了酒,遍身流汗,将手儿在脸上抓一抓,身上扒一扒,脚上一 ,腿上揸一揸,指甲里藏有几多黑垢,遂做成一个团儿,约有樱桃般大,示着众人说道:“此一粒灵丹,有能再拜我者,吾以此丹饵之。”众以为这个先生吃醉了,正在放酒风,哪个肯拜他?乾系屯又道:“有能再拜我者,以此丹饵之,即可作神仙也。”众人皆以为乾系屯放酒风,哪个肯拜?兼之见那样龌龊垢儿,哪个肯吃?乾系屯叫了数次,没人理。他大笑道:“世人欲见吾甚切,既见吾,又不能识,亦命也。”乃自饵其丹。俄五色云冉冉而起,围绕着乾系屯,有顷不见。众人大惊,说道:“早知此是神仙,莫说是垢,就是屎也吃了他的。”内中有聪敏者乃悟道:“这个先生,自称乾系屯。乾者阳也,系屯纯字也,分明是吕纯阳下世。”众皆懊恼而散。

  纯阳子一日又游鄂州,乃登岳阳之楼,览山川之胜。只见岳阳楼风景,春和景明,波涛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却好景致。纯阳子观看一回,逸与飘然,乃吟诗一首:

  徐步岳阳楼上头,四围山色拥皇州。

  莫言笑语惊天地,且看阑杆逼斗牛。

  芦渚两三声牧笛,柳溪四五个沙鸥。

  分明一段萧湘景,万顷烟波足胜游。

  纯阳子题诗以毕,遂下了岳阳之楼,

  投一酒肆中索饮。饮了佳酝石余,未及醉,众人惊怪,相聚以观。其店主姓倪名高者,需酒金,道人瞪目不语,颓然醉倒。倪坐守之,自昏至晓。道人忽起,援笔题诗于壁。

  诗曰:

  鲸吸鳌吞数百杯,玉山谁起复谁颓。

  醒时两袂天风吟,一朵红云海上来。

  题毕,未书云:“三山道人回后养作。”遂以上一块掷于倪高之怀,疾走出门去。彼时,倪高以这个道人走脱酒价,急忙追之,将近则见已在云端矣。倪大惊,回视其所掷土块,乃良金。再看其所题之诗,墨迹彻壁数分,始知“回后养”者,回乃吕字,后养二字则反对先生也。倪悔之无及。

  纯阳子一日复游岳阳,又诡为道人装束。时日午,只见柳树之下,清风披拂,绿荫茂密,纯阳子乃坐于其下。谁知那一根柳树却成了精怪,一见了纯阳子,万作人言,说道:“吕神仙,坐此乎?”纯阳子倒吃了一惊,徐观之,乃是柳树也。遂口占一绝,云:

  独自行来独自坐,独自吟来独自坐。

  惟有城南柳树精,分明知我神仙过。

  既而进城中,饮得大醉,遂往谒太守王纶者。太守见这个道人貌甚清癯,短褐不掩干,且甚褴褛,又吃得烂醉,心甚薄之。既而问着道人:“汝有何道术?”道人道:“贫道解造逡巡之酒,能开顷刻之花。”太守命左右们取过些糯米付与道人,说道:“汝试造着酒来,果能逡巡成否?”好一个道人,用起仙术,将那些糯米用水侵着,置之瓦钵之内,没有一刻时分,其酒遂成。那酒呵,真个是清滴滴,香馥馥,碧盈盈。色莹玉壶无表里,光摇全盏有精神。始知今日神仙造,压倒梨花竹叶春。

  时两班左右皆大惊,其守不以为异,乃问道:“汝再开顷刻之花来。”

  时五月天气,府治前有桃李树。道人指着树,道:“开那桃花李花何如?”其守道:“试开来。”好一个道人,呵气一口,就如幽谷生春,只见桃树生蕊,李树含英。不移时,桃花也开,李花也开,真个是桃花红似锦,李花白如银。两般花茂盛,别是一般春。那左右们看见这样异事,哪个不惊骇?谁知这个太守却是个古执的,说道:“这样道人,只是些幻术惑世诬民耳。”遂令出之。道人乃题诗一首于壁。

  诗曰:

  仙籍班班有姓名,蓬莱倦客吕先生。

  凡夫肉眼知多少,不及城南老树精。

  守惊讶间,已失其所在。及视其所造之酒,酒则竭;所开之花,花则谢。惟所题之诗,字迹深透壁后。其守悔曰:“早知是吕纯阳,吾岂敢如此相待?”懊恼者累日。

  却说纯阳子两次游岳阳,并无人识,乃曰:“岳阳之人,宁无一人知我乎?若有知者,吾当度之。”遂再从其处游玩。又到一酒肆之中,沽酒而饮。吃了酒,乃装作一个醉汉样式,狂不狂,颠不颠,背上佩一个小小葫芦,大呼于市,说道:“我葫芦内有丹药,起死回生,转老返少。有人出得百金,我把着一粒卖他。”满城之中说道:“世间有这样狂人!”哪一个问他买药?纯阳子自已牌时分叫起,叫到午牌时分。东门转过西门,西门转过南门。南门转过北门,北门又转到十字街头。莫说问他买药,话也没人与他答一句儿。纯阳子乃取下背上的葫芦,嘱道:“葫芦葫芦,贮药一壶。鱼人货买,要你何为?”遂望空掷去。只见那葫芦奇异,离人有丈余,上也不上去,下也不下来,飘空的悬在那个所在。纯阳子若往东行,葫芦儿才随他往东。纯阳子若往西行,葫芦儿才随他往西。纯阳子站住,那葫芦也站住。众人见了,方知是个神仙,大家却争买其药。纯阳子笑道:“吾吕公也!道在目前,蓬莱跬步;抚机不发,当面蹉过。”乃吟诗一首。

  诗曰: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三醉岳阳人不识,朗然飞过洞庭湖。

  吟毕,遂蹑着一朵祥云飘飘而举,其葫芦亦随之去焉。



第十一回 纯阳游广陵妓馆 纯阳游寺访书斋

纯阳子一日游广陵,广陵有一妓女,名黄莺,极有姿色,豪客宿之者纷纷填怎见得有姿色?只见:白净净钟乳粉的面貌,妖娆娆红娘子的行藏。黑悠悠的乌头滑腻,轻飘飘的海带飞扬。鬓插着鲜艳艳的红花朵,衣染着芬馥馥的桂枝香。温雅雅的从容态度,浑素素的厚朴梳妆。乖巧巧见重于当家的贝母,俊娇娇爱杀了卖俏的槟郎。

  时纯阳子见这样标致的女子堕落胭花,乃假扮个秀才托宿。此时纯阳子终不然又起了欲心,学那宿白牡丹的旧事不成?只是要点化这个女子,去做个瑶他的素娥,不要做个勾栏的红粉。不想道这个女子交有几个知趣的孤老,罕希甚么穷酸的秀才?这纯阳子三回两转,要与那妓女歇宿。那妓女千推万阻,不与纯阳子交欢。纯阳却也无如之奈,乃题诗二首于壁。

  其一云:

  嫫母西施共此身,可怜老少隔千春。

  他年鹤发鸡皮媪,却是玉颜花貌人。

  其一云:

  花开花落两悲欢,花与人还事一般。

  开在枝头防客折,落来地上请谁看。

  吟毕,未题云:“昌虚中书”。

  时又有一妓,名杨柳,系是黄莺之妹,亦称绝色。怎见得绝色?只见:身服着一领红衲袄,脚穿着一双红绣鞋。香罗带挽着身子儿窄,金钱花插着鬓云儿歪。云鬓儿光光乍,胜人的打扮;金莲儿步步娇,动人的情怀。宛转的歌声,黄莺儿睍睆,婆姿的舞态,粉蝶儿徘徊。他接的是倘秀才,人儿俏俏;我爱的此虞美人,我的乖乖。只见这个杨柳,美丰姿,且好吟咏。一见了纯阳子题的诗句,就十分怜爱,乃问着纯阳子,说道:“秀才,我姐姐既不接你,如不弃,只在我这里歇罢。”纯阳子说道:“如此却好。”乃进于杨柳房中。杨柳待之以茶。茶毕,叫鸨儿买肴馔整东道。纯阳子道:“你广陵院的旧规矩,客初来时节,皆要甚么样物相馈?”于是取过了黄金一锭,付与杨柳。杨柳道:“此过于太厚,不敢受。”纯阳子道:“受下无妨。”不移时,只见鸨儿整有酒筵来。纯阳子与着杨柳对斟对酌,饮得个酪酊沉醉。杨柳扶着纯阳子就寝,纯阳子鼾鼾而睡,直到天亮,并不曾与杨柳交合半次夜又寝,杨柳有求合的意思,纯阳子只是鼾睡。第三夜又寝,杨柳有求合的意思,纯阳子只是鼾睡。此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直至四夜,杨柳逼纯阳子交合。纯阳道:“吾虽秀才,雅慕仙术。吾今坎离配合身中,夫妇内交,圣胎已结,婴孩将生,岂复恋外色乎?内交之乐,过于外交之乐远矣。”竟不与之合,你说这个纯阳子当初宿白牡丹,恁般风情,而今怎恁般老实?盖他的丹田至宝曾被白牡丹夺去,养阳九年,才得如旧。前番已误,岂可再误!

  杨柳问道:“秀才,你先间说着内交之乐,这却是神仙么?”纯阳子道:“差不多。”既而问着杨柳:“仙家好么?娼家好么?”杨柳道:“仙家固好,我娼家吟风弄月,握雨撩云。锦帐重遮,睡到五更犹是夜;洞房深锁,雪深三尺不知寒,似也好快活一般。”此时,纯阳子正要度着杨柳,只因这几句言语,暗想道:“此女子凡心正盛,业债未偿,怎度得他去?只是他意思殷勤,莫若把一粒却老丹与他,使他多寿也罢。”于是取丹一颗,付与杨柳食之。

  杨柳因纯阳子有圣胎之言,如说他是秀才,怎的又说着神仙话儿?如说是个神仙,又怎的花街上戏耍?心下疑惑,乃与一个知趣的孤老,姓萧名九成者,是个大学生,就与他说了一番,如此如此。九成道:“此必是异人!”次日敬来访之。纯阳子知其来,潜入帐后不出。良久寻之,已不见,惟壁上有诗一首。

  诗曰:

  一吸鸾笙裂太清,绿衣童子步虚声。

  玉楼唤醒千年梦,碧桃枝上金难鸣。

  未写着:“昌虚中书。”又萧生玩黄莺处,诗亦写着:“昌虚中书。”始悟“昌”字虚中乃“吕”字也。此岂非吕先生乎?时杨柳大悔恨,黄驾闻得此事,亦悔恨无及。杨柳与黄莺共庚,不数岁,黄莺老而杨柳尚少,及黄莺死,而杨柳精神益旺。此盖服其却老丹而致,此不在话下。

  却说纯阳子复游杭州天竺寺,闻得有一僧法珍,坐禅一十二年,颇有戒行。一日扮作个云游,至其寺,遂造禅堂。只见禅堂中有春夏秋冬四律诗句。其春景诗云:

  烟暖乔林啼鸟远,日高方丈落花深。

  积香厨内新茶熟,轻泛松花满碗金。

  其夏景诗云:

  风定泉声当涧响,雨余山色入楼多。

  老僧减却心头火,一榻松阴养太和。

  其秋景诗云:

  清风拂处叶欲落,碧藓堆时人不来。

  满院秋光浓欲滴,禅门闲向白云开。

  其冬景诗云:

  梅花墙角开新历,松树枝头曝衲衣。

  怕冷老僧嫌朔吹,却教重子掩柴扉。

  却说纯阳子既到禅堂,复入自禅堂之后,又有个方丈之室,法珍却在那个所在坐定。一见了这个道人、疾忙问讯,说道:“先生亦来游敝山邪?”道人道:“宾刹胜景,特来一玩。”既而问取法珍,说道:“尊师坐定禅宗,以为道在坐乎?”珍曰:“然。”道人道:“佛成贪嗔淫杀,为甚方其坐时,自谓无此心矣,及其遇景触物,不能自克?则此种心纷飞莫御,道岂专在坐哉?”因求法珍同历云堂一玩。

  及至云堂,见一僧方酣睡,谓珍曰:“吾偕子少坐于此,试观此僧何如?”良久,见睡僧顶门中出一小蛇,长三寸余,缘床左足至地,遇涕唾食之,复循溺器饮而去,及出轩外,渡一条小沟,绕遍花台,若驻玩之状。复欲渡一小沟,以水溢而返,忽经小径,遇有一小刃在地,蛇见畏缩。寻则往至床右足,循僧顶而入。睡僧欠然一寤,俄见法珍同道人在堂,遂忙起施礼毕,因问珍与道人,说道:“吾适才一梦,与二子言之。”道人道:“是何梦?”僧道:“初,梦从左门而出,逢斋供甚精,食之。又逢美酒,饮之。因褰裳渡门外小江,逢美女数十,予恣观之。复渡一小江,水骤涨,不能往,遂回。逢一贼欲见杀,乃从捷径至石门而入,遂觉。”道人与珍大笑,说道:“以床足为门,以涕唾为斋供,以溺为酝,以沟为江,以花木为美女,以刃为贼人之梦寐,幻妄如此。”

  既而珍扣问道人,说道:“此僧,吾之师弟,为蛇者何?”道人道:“此僧性毒多嗔,熏染变化,已成蛇相,他日瞑目,即受生于蛇中矣,可不惧哉?”法珍问道:“先生姓甚名谁?”道人道:“吾吕公也,见子精忱可以学道,特来教子。盖人之性,念于善则属阳明,其性入于轻清,此天堂之路。念于恶,则属阴浊,其性入于粗重,此地狱之阶。天堂地狱,非果有主之者,特由人心自化成之耳。子尚必精必勤,毋妄尔心,毋耗尔神,毋劳尔形。”言讫,遂隐而不见。法珍不胜怏怏。后法珍得纯阳子点化,亦自得道成真,此不在话下。

  却说芝城郡有一地名碧邛,一人家姓孙,颇殷富,建有一水阁,极虚明幽雅,多聚士人读书。纯阳子云游至其处,士人接见,见其清标有仙骨,风韻飘逸,皆大忻喜,且曰:“先生云游士也,诗多奇雅,敢求一首见教。”纯阳子吟云。诗曰:

  午夜君山玩月回,西邻小沼碧莲开。

  天香风露苍华冷,云在青霄鹤未来。

  士人闻其诗,清绝高尘,无一些烟火气,各相争抄写。既而,大家商议,说道:“这个道人不是寻常人品,可相待一饭。”及饭毕,再求吟诗一首。纯阳子又吟云。诗曰:

  看山看水历寰中,摆脱烟霞到碧邛。

  一饭笑谈归去后,行云流水任西东。

  纯阳子吟毕,士人争称羡,说道:“此样诗飘飘逸逸,新新雅雅,秦女品凤箫,不过尔尔。”既而士人又道:“先生,此水阁未有佳联,可见赐珠玉几字!”纯阳子乃亲手写一联于柱云:

  夜静月生寒,鹤度疏极疑岛屿;春深花弄影,人从流水认天台。

  纯阳子写了此对,哪一个不啧啧。既而又写着四句于壁上:“

  但患去针心,真铜水换金。鬓边无白发,马去难寻。”

  已而不见,众士人大惊。及看所写之字,笔势伟劲,光彩炫目,皆曰:“此甚么神仙?”及详“但患去针心”,患字去却一直并心字,乃吕字。“真铜水换金”,铜字以三点水代去金字,乃洞字。“鬓边无白发”,鬓字上去却髟字,乃宾字。“ 马去难寻”,字除去马字,乃是来字,盖寓“吕洞宾来”四字。内有士人曰:“这果是吕洞宾来。不然,凡人口吻,焉得有此妙诗?焉得有此妙对?”时有士人姓关名云祥者,即绘其像,金形木质,翠眉棱层,凤眼朝鬓,头戴道巾,身穿道袍,背上负一剑,至今传之。纯阳子既离了此处,更不知又显化何方。且听下面分解。





第十二回 纯阳子掷剑化女 纯阳子见火龙君


却说纯阳子蹑着云雾,至江南地方,有一寺名戒严寺,钱粮优裕,僧众共有五百余。纯阳子一日游至其处,按下云头,遂入于寺中,乃以所佩之剑化一艳妇。你看那妇人标致不标致?只见:眉分柳叶,唇点樱桃。嫩盈盈半醉杨妃面,细纤纤一搦小蛮腰。靓服不须着红锦之袄,淡妆岂用彼翠云之翘。袅袅娜娜湘妃鼓瑟,旖旖旎旎秦女吹箫。好容貌不朱不粉,巧丹青难画难描。

  真个是:匣内取来锋利剑,人前变作女多娇。试看女子形容俏,益信神仙手段高。

  却说这个女子窈窈窕窕,金莲款款,绣鞋窄窄,缓缓的行进了山门。只见那寺中之僧大惊小怪,意荡神驰。内有一僧说,道:“哪一家小姐来也?”有一僧这等说,就有一僧那等说,道:“哪里有这样小姐,敢是观音菩萨么?”内又有一僧说道:“此不是观音菩萨。既是观音菩萨,如何没有个红孩儿、龙女跟随?敢是妖精么?”内又有一僧说道:“我寺中有护法金刚、飞天神王、金头揭谛、银头揭谛、阿难尊者,十八位罗汉,二十四位诸天,降龙的也有,伏虎的也有,擒精的也有。哪一个精怪白昼当空,敢在我寺里来?”内有一僧道:“也讲的是。纵有精怪敢在我寺中来,这还是良人家女子。”那些僧众们猜来猜去,此却不在话下。

  却说那女子进了山门,就行上佛殿。佛殿看了,就转过云堂。云堂看了,就转过方丈。方丈看了,就转过积香厨。积香厨看了,就转过观音堂。那些寺僧们看了这个女子,长老也不是个长老,行者也不是个行者,大大小小一发疯魔了。只见那念《金刚经》的,忘记了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念《弥陀经》的,忘记了大焰肩佛、须弥灯佛、无量精进佛,如是等百千万亿恒河沙数诸佛。念《法华经》的,忘记了庄严王三昧、光明三昧、净藏三昧,如是等百千万亿恒河沙数诸三昧。念《多心经》的,忘记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界眼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及揭谛揭谛、汶罗揭谛、波罗生揭谛、菩提萨婆诃。

  你看这一个女子,入寺不紧要,只是他左顾右盼,引得人意惹情牵,此真是大孽障的关头。只见云堂中有一僧,方趺跏而坐,见了这个女子,并不凝眸一下。纯阳子看见,说道:“这个禅僧甚有戒行。众人皆邪而彼独正,众人皆浊而彼独清,此人必须要度他才是。”谁知那一个僧,外面虽是个假老实的嘴脸,腹内是一副龌龊的心肠。一见了师兄师徒们正在观看那女子,连忙的下了禅床,走出山门之外,转弯抹角,僻静的去所等着这个女子出来。却说这女子离了寺中,出了山门之外。只见这个禅僧阻着归路,说道:“小娘子,既在敝山来,怎的不吃一餐饭去?”女子道:“不消得。”禅僧道:“小娘子,你适才进我寺中,我落了一件物件,小娘子发慈悲心,把还小憎罢。”女子道:“师父吊下了甚么?小娘子却不曾捡得。”禅僧道:“我先间掉下了魂灵儿,是小娘子夺去我的,看天面把还我也罢。”女子道:“我不晓的甚么魂灵。”禅僧道:“小娘子是个聪明的人,动头知尾,不要推故。”小僧只是要行着云雨。”女子道:“这样大旱的时节,云在天上,雨在云中,师父既要行云雨,只管自去驱风使电,鞭霆驾雷就是,何须与小娘子讲?”禅僧道:“小娘子不要椎故,我只是要与你做个夫妻。”女子怒道:“这师父好没分晓!你是个出家之人,六根俱净,五蕴俱空,目不视邪色,耳不听淫声才是。你这般好色,还思量修甚么行,做甚么佛?”禅僧道:“小僧今日也不思量做佛,只思量做夫妻。”乃强欲抱住女子,求与交合。

  纯阳子忽大叱一声,说道:“没戒行的和尚,休得要戏弄我仙剑!”这女子闻得纯阳子一叱,遂变成一剑,跳入纯阳子匣中。那禅僧见女子化成剑去,知是仙人们作弄着他,吃一大惊。纯阳子道:“我吕公也,将着宝剑化成女子,试你寺中请僧。我先间见你遇色不看,只道你可教,岂知你恁般所为。做得好和尚!”那禅僧惶恐,抱头鼠窜而去。此且不题。

  却说纯阳子又到一个寺院,这寺叫宝华寺,钱粮亦广也,有五六百僧众。纯阳子道:“戒严寺僧人没一个好的,看这宝华寺中僧人何如?”于是也将这所佩剑仍变作个女子,也变得。

  标标致致,旖旖旎旎。面嫩嫩簇着芙蓉朵,腰纤纤摆着杨柳枝。袖中玉笋儿指尖葱葱可爱,裙底金莲儿脚步款款轻移。此娇似赵家飞燕,此美如吴苑西施。此赛过汉苑王嫱,此绝胜唐宫贵妃。

  真个是:对月并姮娥一对,临溪共洛浦双妹。吕神仙显兹妙术,是谁人识彼玄机。

  却说纯阳子仍以宝剑变成个女子,刚进了山门,只见禅堂之上有一个云游僧,正在那里入定。一见了这个女子,高声叱道:“金铁之精敢入山门么?”纯阳子闻得此语,到吃了一惊,说道:”是哪一个慧眼,参透我的机关?”连忙收了宝剑,进前与云游僧稽首,说道:“小子聊试戏术,有犯禅师,望禅师恕罪。”云游僧乃问道:“适间化女子之剑,好似火龙君佩的,力何在你手中?”纯阳子道:“小子先年遇着火龙真人,曾以此剑赐我。”云游师道:“然则汝乃吕洞宾乎?”纯阳子道:“某便是。敢问禅师姓名,还从哪里来的?”云游僧道:“小僧姓高名法慧,从庐山竹影寺而来。”纯阳子道:“禅师既住居庐山,曾接我火龙真人否?”法慧禅师道:“我与火龙君共山而寓,连洞而居。他在翠微洞,我在竹影寺,却是比邻一般,哪里不相接?”纯阳子道:“火龙真人今在家否?”法慧禅师道:“那火龙君前数年前是个孤云野鹤,无有定迹,或自蓬莱山访道,或白阆风苑寻真,或自西华山炼丹,或自瑶池头赴宴,又或自终南山访友,或自天台洞围棋。只是这几时懒待游衍,此正是云无心出岫,鸟倦飞知还也。”纯阳子道:“小子正欲拜访火龙真人,答谢他赠剑之爱。”法慧禅师道:“既如此,我陪你同去。”

  于是纯阳子同着法慧,各驾了一朵祥云,刚刚的到了庐山之境。只见这一座山呵:玉笋峰出,瀑布泉飞。石岩岩高接青旻,洞深深细凝紫雾。青青翠翠的古松,龙髯滑腻;猗猗密密的修竹,凤尾参差。涧边丰草,柔柔软软的龙须,岭上枯株,丫丫槎槎的鹿角。嵬嵬峨峨,作江西一省保障;秀秀丽丽,擅天下九州奇观。真个是:庐山高哉儿千仞兮,凡人可望而不可跻兮。

  却说火龙真人正在翠微洞中披阅《黄庭经》,忽有鸣鸦一声,又见白鹿衔有花至。他是个未卜先知的神仙,就晓的纯阳子来,乃谓一仙童曰:“今日有客来,可烹着仙茶,醖着仙酒,摆列着仙肴仙果俟侯。”言未毕,只见法慧禅师领着纯阳子进了洞天。火龙君一见了纯阳子,就下榻迎接。纯阳子遂稽首而拜,说道:“自别仙颜,无由一晤。今日重逢,正如拨云雾睹青天矣。”既而相叙寒温毕,火龙君乃渭法慧禅师曰:“汝自何处得遇吕纯阳?”法慧禅师道:“某自江南宝华寺得遇。因纯阳要拜仙丈,故此陪他同来。”火龙君道:“多谢你了。”

  言未毕,只见仙童们上仙茶。那茶是甚么茶?雀舌未经三月雨,龙芽先占一枝春。茶毕,又献上以酒。那酒是甚么酒?岩蜜松花熟,山杯竹叶青。既又献上仙肴。那肴是甚么肴?却是些玄豹之胎,碧麟之脯。既而又献上仙果。那果是甚么果?却是些千年之藕,万岁之桃。那仙童摆列了筵席,火龙君、纯阳子、法慧禅师相聚而饮。一则叙契阔之情,一则叙相与之雅,不觉的香气消宝鸭,日午唱金鸡。法慧禅师道:“请吕纯阳到敝寺一观。”

  于是火龙真人同着纯阳子径到了竹影寺来。这个寺怎的叫做竹影寺?盖庐山上,原初建一百个寺,只有这一个寺白云隐隐,翠竹阴阴,只闻犬吠鸡鸣,不见高楼大阁。在寺里住的却是些得道僧家。而今左数来也只是九十九寺,右数去也只是九十九寺,此一寺隐而不见,故此叫做竹影寺。这岂不是仙境?纯阳子观看一回,不胜称赏,说道:“好胜境!好胜境!”纯阳子看毕,法慧禅师将欲待茶。纯阳子辞去,火龙君亦道:“不劳赐茶,我还有事与纯阳子商议。”于是法慧禅师相送而别。此不在话下。

  却说纯阳子同火龙真人转至翠微洞来,火龙真人回着纯阳子,说道:“当原先我以二剑付汝,今止佩一剑,是何缘故?”纯阳子道:“说起来惶愧。某在金陵宿取白牡丹,将欲采阴补阳,不想着黄龙禅师教他反夺去我丹田至宝。彼时小生们飞剑斩那黄龙,不想道被他收去一剑,今日却虚了真人所赐,有罪!有罪!”火龙道:“你如今何如?”纯阳子道:“小子如今遵戒行矣。”火龙又问道:“你遍历寰中,度人多少?”纯阳子道:“人心不可测,对面九疑山,并不曾度得一人。”火龙真人道:“可知,可知。我曾道来:人间只是无波处,一日风波十二时。谁人可以度得的?只我前日朝元,见仙僚说道:‘淮安玉溪村有一女子,姓何名惠娘,名登仙籍。’你可度之。”既而又嘱付纯阳子:“度何之后,须转终南山与尔钟离师同去朝元。朝元会上授以仙秩,吾当再来庆贺。”

  纯阳子领了此语,逐辞了火龙真人,径来淮安地方,度着这个何氏女子。不知怎么样度他,下面分解。





第十三回 吕纯阳度何仙姑 吕纯阳升入仙班

却说淮安府玉溪村中有一善信,姓陈名曰文,家极富,僮仆婢女百余。

  一日修建个预修功果,设大斋供。只见:香烟腾着紫雾,彩幡炫着红云。彩幡炫时,辉辉煌煌;香烟腾处,氤氤氲氲。参黄箓一宗,玉字金书御墨蔼;建瑶坛一座,宝灯银灯曙光辉。献一杯茶摘来北苑之露,献一枝花采取上林之春。献一簋供刈着东郊之黍,献一豆蔬采取南涧之芹。诵三官经玉枢经北斗经,紫府演金真之教;拜水府忏星辰忏东岳忏,丹台开宝笈之文。吸凤管吹龙笙,韵咿咿哑哑可听;鸣金钟敲玉磬,音锵锵喤喤可闻。遁士的羽衣炫耀日月,主人的精意感格乾坤。

  纯阳子彼时离了庐山,驾云腾雾,来到此处。乃按落云头,扮作一个道人,却也不齐整。一到了斋坛,只见挂有许多圣像,上三清,次四圣,次五帝,次四大真人。纯阳子道:“此虽是画像,这样大斋事,岂无真天帝降下?若果天帝降下,不好回避。”只得走在斋厨之中,更方便一二。

  却说那些丫环们见了这个道人褴褴褛褛,皆扯他出去,说道:“这个道人,此不是坐处,快出去!快出去!”只有这个何氏女,果与吕纯阳有缘。何氏女见了吕纯阳,就有顾盼之意。吕纯阳见了个何氏女,就有怜惜之心。何氏女见那众丫环推出这个道人,乃止之曰:“出家人随他这里坐罢,不要推他出去。”那些众丫环方才罢手,只是没有个好嘴脸相待。大的丫头来也说是:“道人开些,不要秽我的斋。”小的丫头来也说是:“道人开些,不要污我的供。”只有这个何氏女,斋熟时就把斋与道人吃,供熟时就把供与道人尝。有茶奉一杯茶,有酒与一卮酒。

  众丫环皆笑着何氏女,何氏女道:“出家人把些他吃,也是我一点仁心。”却说天地间有人就有神,有神就有鬼,却道个鬼的说话。陈曰文做这样大斋,就有着孤魂野鬼皆来求食。时有一客商姓陆名情,阻风淮河,泊船孤洲之畔,有事关心,惺眼不睡。至三更鼓,只闻得岸上有鬼叫,叫道:“周大哥,女陈宅吃斋。”那周鬼道:“我去不得,眼中生有翳障,疼得紧,你们带几个斋与我吃罢。”陆清大惊,一发不寝,至四更鼓,又闻叫声:“周大哥,斋在这里,你吃!”那周大哥说道:“多谢你了!”陆清想道:“此必是野鬼。”

  至天明,上了淮河之岸,遍洲上寻觅,只见有一个骷髅脑骨,眼睛里生有一根草,暗道:“昨夜叫眼疼者必是此物。此人或姓周么?”遂拔去之。至次夜二更尽,陆清又闻得有人呼曰:“周大哥,去陈宅吃斋。”只见其人应曰:“我今夜眼睛好了,我与你同去。”至四更鼓方回,只听得几个鬼坐在洲上,其一鬼云:“这个人家好斋供。”其一鬼云:“斋供倒好,只是吕洞宾在那里,打不得些儿乱搅。”其一鬼云:“哪个是吕洞宾?”其一鬼云:“东厨下那个褴褛道人,就是吕洞宾。”有一鬼云:“你昨夜眼疼,今夜就怎的好了。”鬼云:“我得一个客人替我去了那些翳障,就好了。”

  时陆清在舟中未睡,闻得这些话儿仔仔细细。至次日,走上坡来,径到陈曰文宅上,寻着这个吕纯阳。只见斋厨之下,果有个褴褛道人。陆清乃跪下,言曰:“吕纯阳先生,度一度小子。”纯阳子道:“我不是纯阳。”陆清道:“我晓的仔细,你不要瞒我。”乃扯着纯阳子衣服,叩头磕脑,左也叫一声度一度,右也叫一声度一度。纯阳子道:“你这客人,既然要我度,你钻进灶中而去,我就度你。”时厨灶之中烈火炎炎,陆清将欲不钻,又恐怕做不得神仙。将欲钻去,又恐怕火焰烧死。既而自思,还是钻去。于是奋力一钻,刚到灶门之边,被烟气一冲,就缩将转来。又奋力一钻,刚到灶门之边,被火星一爆,又缩将转来。乃叩着纯阳子说道:“先生,你不要我钻灶,白白的度一度我罢。”纯阳子笑道:“神仙恁般易做。”乃云:“眼前不是成仙客,成仙只是姓何人。”乃以手招着何氏女,说道:“惠娘,我与你钻去。”

  时何氏手中拿着个笊篱,正欲捞饭,因纯阳子一招,即忙过来。纯阳子以手挽着何氏女双双进于灶中,火焰转盛。众皆大惊,哪个还敢钻哩?时众人只说何氏女被火饶死,正在嗟叹之际,只见吕纯阳与何氏女坐在碧云之上,吟诗一首云:

  直上云端望八都,碧云散尽月还孤。

  茫茫四海人无数,哪个男儿是丈夫。

  时众人看见陆清默然,众丫环亦默然。那羽士们望见也默然,就是陈曰文亦默然。皆道:“神仙已在此三日,并不晓得。”皆十分懊恼。时陈曰文建此大斋,感神仙下降,斋罢获福,此也不在话下。

  却说纯阳子同着何氏女驾着云,腾着雾,径望终南山碧天洞而来,拜见钟离师父。钟离云房正当寿诞之日,就有那一班仙朋仙友:持着柱杖的铁拐李、拿着羽扇的张果老、提着花蓝的蓝采和、拿着云阳板的韩湘子,与着清溪道人郑思远、大华施真人正在那个所在作贺。又只见天台山仙女,遣人送甚么仙桃,麻姑山的仙姑遣人送甚么仙酒,瑶池上王母馈娘遣入送甚么仙藕,武夷山武夷君遣人送甚么仙茶。又有东泰山、西华山、中嵩山、南衡山、北恒山五岳圣帝遣人送甚么玄鹿脯、赤鳞蹄。又有东海、西海、南海、北海四海龙王乃敖家兄弟遣人送金鳞尾、锦鳌头。钟离子命着那仙庖的官君烹着那些肴馔,列着那些果品,摆开筵席,注上酒来。那些神仙依次而坐。

  正在宴饮之际,忽见纯阳子、何氏女按落云头,直进了碧天洞中,望着钟离子稽首。钟离子不胜之喜,乃曰:“纯阳一去,何归来之迟乎?”纯阳子与钟离师稽首毕,复对众仙稽首。张果老等乃间于施真人曰:“此何人斯?”施真人道:“云房之徒也。”众仙曰:“久闻,久闻,但未得会面,今见其仙风飘逸,云房果得人焉。”清溪郑思远乃问干纯阳子曰:“你出家人,还带妻子么?”纯阳子道:“此女子系淮安人氏,姓何名惠娘,名在仙籍,火龙真人命我度之耳。”众仙说道:“原来是这等。”云房子又问纯阳子,说道:“你当初誓欲化度世人,度有几否?”纯阳子道:“人心奸险,未易度化,止度有何氏女一人而已。”铁拐李道:“今日令师寿旦,我辈承他厚爱,赐以佳宴,你来得恰好,大家县饮一回。”

  于是众仙齐坐下,纯阳子、何惠娘亦侍坐于侧,劝劝酬酬,极有佳趣。

  纯阳子道:“吾师今日寿旦,吾初回,未有贺物,聊将所佩之剑试舞一回,以劝吾师并列位仙丈之酒。”何惠娘亦道:“妾亦无有贺仪,将所执笊篱亦舞一回,奉劝诸仙之酒。”众仙道:“试舞来。”于是纯阳子将宝剑抛起,活喇喇化作一条神龙,夭夭矫矫。何惠娘将笊篱抛起,活喇喇化作一只丹凤,翩翩翻翻。你看:一龙一凤,龙对凤,凤对龙,盘空飞舞。龙一翻身,甲鳞炫耀;凤一转翅,毛羽辉煌。众仙长看见,拍掌大笑,皆曰:“妙!妙!后?进们有这样奇术,来得来得。”于是大家狂歌剧饮,不觉的白云归洞口,红日架山腰,天色晚矣。纯阳子乃指一下龙,龙依然成剑。何惠娘指一下凤,凤依然成笊篱。众仙长愈加称赞。此且不题。

  却说张果老、铁拐李二仙问于钟离子道:“令徒授何仙职?”钟离子道:“敝徒度化多年,未受仙职。”铁拐李道:“既如此,明日乃朝元之期,领他们同去吴天金阙,受了天恩,岂不是美事?”钟离子道:“某亦有此意。”于是众仙长皆约会朝元,辞散而去。

  及至次早,碧鸡三唱,丹凤双仪。焰摩天中,红云缭绕;通明殿上,瑞气氛氲。时玉帝御座,两阶文武,列着鹭序鹓班;一派将军,号着龙骧虎贲。时三天门大开,只见张果老、铁拐李、施真人等一齐在那里聚会。及钟离子须着吕纯阳、何惠娘至,大家拶挨而进,山呼礼毕,文武退班。钟离子复领着吕纯阳、何惠娘,俯伏金阶之下,奏道:“臣钟离权有表奏闻,伏乞圣览。”玉帝道:“有何表文?”钟离子道:“臣先年度有何中府永乐县一弟子,姓吕名嵓,未蒙天恩授以仙职。又吕嵓弟子度有淮安府玉溪村一女,姓何名惠娘,亦未受以仙职。臣今领至阙下,伏候金旨,擢入仙班。”玉帝见奏,天颜大展,说道:“钟离权既度有吕嵓,吕嵓复度有何惠娘,源流一派,仙籍垂芳,太是美事。就封吕嵓为演正警化真人之职,封何惠娘为太玄演化仙姑之职,各赐金书玉旨,擢入仙班。叩头谢恩。”

  钟离子同吕真人,何仙姑谢恩已毕,玉帝复命,着金童持彩仗,玉女捧香花,又命奏乐官史奏一部钩天广乐,又令六丁神将、六甲神将摆列仪仗,送吕真人、何仙姑回转终南山碧天洞中。时吕真人荣沾天宠,各洞神仙万万千千俱来贺喜。

  予素慕真仙之雅,爱捃其遗事为一部《飞剑记》,以阐扬万口云云。




























谢谢雪山兄拿出来供大家分享!提个小建议,第四回跑后面去了,能调回前面最好,更加方便大家阅读。
通过这篇传记我们又多了一个可以学习的榜样 !

(以下的内容选自《密勒日巴尊者传》)
要散会的时候,不动如来对大家说道:“一切传记中最稀有、最伟大和最动人的,要算是密勒日巴的传记,明天你们再来听我继续讲吧!”
  惹琼巴听见几个人私自在谈论:“如果还有比这些传记更稀有、更伟大的话,那真是不可思议了!”另一个人说道:“今天我们听的这些佛菩萨的传记,他们都是多生多劫以来集资修行的结果;可是密勒日巴却在一生一世中成就了与这些佛菩萨相等的功德,所以更为希有啊!”又有一个人说:“像这样希有的传记,如果埋没了,岂不可惜?如果不为众生的利益来请求世尊讲说,岂不是我们做弟子的罪过吗?所以我们一定要恳切祈祷,请求上师如来讲说尊者的传记才是!”

密勒日巴尊者与六祖慧能有甚多相似处,他们二人的传承弟子中,得到殊胜成就的也远驾其他宗派以上。他俩都少谈理论,注重实修。说法平直,易为一般众生所吸收与了解,所谓普被三根者是也。
密勒日巴尊者最令人钦佩的地方,便是终生不建庙宇,不集僧众,做了一个洒脱自在的游方行者。密勒的成就与教法,在某些方面似较慧能还要“周到”一些。慧能的禅宗只阐扬法身而鲜及“报”、“化”。禅宗虽亦讲大机大用,但总嫌不具体,不够味儿。西藏密宗在报、化的机用上,也许有更多的方便。但话得说回来,这也许是西藏密宗的“难处”。禅宗不谈报、化,直趋法身,也正是它独特的超胜处!
  密勒日巴尊者对佛法最伟大而不共的贡献,是以自己的生平来说明大、小、密三乘的不可分离性。若无小乘的出离和大乘的“发心”为基础,密宗的妙法无非是空中楼阁。他现身说法,以实例来说明如何同时实践并成就三乘教法。这种贡献,在佛教史上确是空前的、独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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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不完整,补充7--20

7 、或问曰:某念念相续,扫除不尽,如何即是?答云:朝日扫心地,扫着越不静,欲要心地静,撇下苕帚柄。其人拜谢。
8 、或问曰:自来修行之人必先立志,如何立志?答云:每在动处静处,一切境界里,行住坐卧,念念在道,逢魔不变,遇害不迁,安稳处亦如此,巇崄处亦如此,拼此一身,更无回顾,精进直前,生死不惧,便是个有志底人,故经云:“强行者有志。”



   9 、师到南宫,于长真观夜坐,对众普说云:初心出家,未能独立,须仗丛林,或结道伴,递相扶持,不至偏颇。然有三等,有云朋霞友,有良朋知友,有狂朋怪友。凡有志节,炼心地,究罪福,绝尘情,逍遥方外,同志相求,遂为笃友,此等谓之云朋霞友也,以其心与云霞相似,尘事碍他不住故也;又有习学经教,琴书吟咏,高谈阔论,褒贬是非,此等谓之良朋知友,以其虽不炼心,亦不作恶故也;又有一等,不治心地,不看经典,不顾罪福,出语乖讹,作事狂荡,触着一毛,便起争斗,夸强逞俊,恃力持胜,欺压良善,相率成党,此等谓之狂朋怪友。此三等人身谢之后,各有安置去处,随其功业,各得受报:其云朋霞友,升入无形,游宴玉京,或为神仙,或为天官;其良朋知友,尘心未尽,不出人伦,往复受报;其狂朋怪友,受了十方供养,全无功德,填还口债,或堕酆都,或堕旁生,轮回苦趣,若到如斯,悔之何及?聪明达人,细细思之,各寻长便。



   10 、或问曰:学人如何是觉性?答云:指东画西,这般虚头且休,不如下些实工夫去,谓如心上有底、眼前见底、情欲烦恼、人我无明等,喻似面前有一眼大琉璃滑井,若丝毫不照顾,便堕在里面,万劫不得出;若先见又识破,方欲下脚,急须退步,则这个急退步照顾底,便是汝觉性也。若分明堕在人我阱里,犹自指空画空,说向上事如何,干甚觉性事?






11 、或问曰:如何是定性?师乃移位近前,正身默坐,良久云:汝问甚么定性?其人不省,旁有先生起而稽首谢之。师云:张公吃酒李公醉。其人大笑不已。

   12 、或问曰:学人本为生死事大,求之不明,以至狂荡,其意如何?答云:一念无生即无死也。不能如此者,盖为心上有情,性上有尘,情尘般弄,生死不停。欲求解脱,随遇即遣,遣之又遣,以至丝毫不存,本源清净,不逐声,不逐色,随处自在,虚静潇洒,天长地久,自明真宰。盖心正则事事正,心邪则事事邪,内既有主,则人爱底不爱,人嫌底不嫌,从来旧习般般勒转,六识既空,真宰常静,更有何生死可惧?若到如此田地,却又一向没收没拾,藏伏不住,似着邪着祟底一般,向外驰骋,狂狂荡荡,便是神气散乱,作主不得,便认作真欢真乐,学古人行歌立舞,殊不知古人当时亦是解粘释缚,别有得处,以此自乐,岂肯纵心颠蹶以诳惑世人哉?却不知无欢之欢乃真欢也,无乐之乐乃真乐也,无知之知乃真知也;今为识神所搬,邪气入心,以至狂荡,无药可疗也。



   13 、或问曰:开眼有尘境,合眼有梦境,众中有逆顺境,如何得安稳去?答曰:修行人收心为本,逢着逆境,欢喜过去;遇着顺境,无心过去;一切尘境,干己甚事?凡在众中,虽三岁小童,不敢逆着,不敢触犯着,常时饶着;一切人逆着自己,触犯自己,常是忍着;忍过饶过,自有功课。一切人皆敬者,一切难处自承当者,久久应过,心境纯熟,在处安稳,一切境界里平常过去,更无动心处,向诸境万缘里,心得安稳,更不沾一尘,净洒洒地,昼夜不昧,便合圣贤心也。



   14 、或问曰:识得一,万事毕,又有云:抱元守一,一者是甚么?师云:乃是混成之性,无分别之时也。既知有此,即堕于数,则不能一矣。一便生二,二便生三,三生万物,如何守得?不若和一也无。故祖师云:“抱元守一是功夫,地久天长一也无。”向这个一也无处明出自己本分来,却不无也。故经云:“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为照了。”



   15 、或问曰:出家人有学古人公案者,有学经书者,有云古教中照心,是否?师云:修行人本炼自心,从凡入圣,出家以来,却不肯以此为事,只向他古人言句里搜寻,纸上文字里作活计,寻行数墨,葛藤自缠,费尽工夫,济甚么事?及至阎老来唤,一句也使不得,一字也使不得,却不如百事不知、懵懂过日底却有些似。把如今着恁寻趁底工夫,向自己本分事上寻趁,则不到得虚度时光。如何是自己本分事?只这主张形骸底一点灵明,从道里禀受得来,自古及今,清净常然,更嫌少甚?自澄理得明白,便是超凡入圣底凭据。若信得及,便截日下功理会去,自家亦有如此公案,便数他人珍宝作甚么?快便自受用去,管取今以后不被人瞒也。
16 、师因有作务,普说云:昔东堂下有张仙者,善能木工,不曾逆人,谦卑柔顺,未尝见怒形于色。众皆许可而常赞叹,遂闻于真人。真人曰:未也,试过则可,喻如黄金,未曾炼过,不见真伪。一日令造坐榻,其人应声而作,工未毕,又令作门窗,亦姑随之,已有慢意,工未及半,又令作匣子数个,其人便不肯,遂于真人前辩证,欲了却一事更作一事。真人乃云:前因众人许汝能应人不逆,未曾动心,今日却试脱也。修行之人,至如炼心应事,内先有主,自在安和,外应于事,百发百中,何者为先,何者为后,从紧处应,粉骨碎身,惟心莫动。至如先作这一件又如何?先作那一件又如何?俱是假物,有甚定体?心要死,机要活,只据目前紧处应将去,平平稳稳,不动不昧,此所谓“常应常静”也。



   17 、或问曰:有人云:业通三世果,有否?答云:岂不闻古人有言:“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还宿债。”昔有人背生恶疮,痛不可忍,脓血交流,寻无人处自缢而死。似此之人,自己性分又不了,又不肯承当宿世脓血债负,虽自致死,再出头来亦要偿他。何以知此为宿业耶?昔有一显官,不欲言其姓名,但道因果足矣,其性酷虐,但心不喜,即捶挞随从奴仆。一日坐*上忽生痒痛,搔之则去皮,渐次血肉分裂,如新拷掠者,痛不可加,以致命终,以是知脓血债负必然还报。岂止此事,乃至大小喜怒毁谤打骂是非、见面相嫌,皆是前因所结旧冤现世要还,须当欢喜承受,不敢辩证,承当忍耐,便是还讫;但有争竞,便是抵债不还,积累更深,冤冤重结,永无了期。况复天意好还,乃至人间恩怨相伤,无非冤债。昔长春真人住长春观日,忽值大兵北还,远藏匿以避,逢一贵宦,与真人素相识者,家世奉道,自言夫人被虏,欲罄家资赎令出家,拜问真人,真人侻然不可。其事议间,兵去已远。他日贵宦且询不可之意,真人曰:夫人与昨虏之人有三年宿债,今既相对,乃前缘也,三年后却还来此出家。后果三年放还,得簪裳出家,来诣长春观参见真人,以从来奉善,却得入道。贵宦方信,拜谢不已。



   18 、师因一道人有病,普说云:修行之人,饮食有节,动静有常,心神安泰,别无妄作,偶然得病,便是天命,岂敢不受?亦是自己运数之行,或因宿缘有此病魔。先要识破这个四大一一是假,病则教他病,死则教他死,心意宁耐,从他变化,心不在病,重病即轻,轻病自愈,自性安和,浊恶气散,亦是还了病债,亦是冲过一重关节。若不解此,心必不安,但有病患,心即狂乱,声唤不止,叫疼叫痛,怨天恨地,又怨人不扶持,恨人不求医,嗔人不合药,责人不问候,一向专起无明黑暗业心,见底无有是处,不知自己生死已有定数,假饶慞惶,还免得么?分外心乱,不自安稳。又不知心是身之主人,主人不宁,遍身皆乱,岂不闻古人云:“心慌意乱,地狱之门”,分外招愆。如此处心,轻病即重,重病即死,为浊乱其性故也。若事事不节,过分成病,是病因自作,自作自受,更怨他谁?心地下功者,必不如此。各请思之。



   19 、师因有病者至极不能去得,乃普说云:修行之人,先须识破万缘虚幻,次要识破此个形骸一堆尘土,平日事上洒脱,临行必得自在。昔山东有一庵主,临终迁化,淹延不得脱离,使人问长春真人。真人云:往日但着于外缘物境上,未曾修炼,以此缠绵,不得解脱。乃寄与语云:身非我有,性本虚空,一念不生,全身放下。庵主闻此语,心若有省,乃嘱众兄弟云:我为外缘所昧,以此心地无功,临行不决,今劝汝等,各各下功修炼身心,救此生死大事去。言讫遂终。又有一道人,临死不决,询问众人曰:我如何去得?或曰:想师真者。其人想数日,又去不得。或曰:想虚空者。其人又去不得。有一老仙闻而视之,其人举以前想里事,今亦去不得。老仙呵曰:来时有个甚?去后想个甚?安以待命,时至则行矣。病人闻语,稽首谢之而卒。大抵修行之人,一切外缘,目前权用,自己本真,要实下功,物里事里过得洒脱,临行怎得不洒脱?物上事上滞着染着,临行怎得洒脱?急当修炼,生死难防,有日到来,外缘何济?各请思之。


   20 、师有云:修行之人须要立志节,及至有志节,却多执固,执固则事物上不通变,及至事物上通变得,却便因循过日也,以此学者如牛毛,达者如麟角。有志立者却知不得底,有知者却行不得底,虽行者却久不得底。大抵学道之人,先要归宗祖,次要有志节,须要识通变,专一勤行,久久不已,无不成就也。





仁兄可不可以说得详细一些,具体步骤如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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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意简单 玉环桩很适合女子习练。我的一个朋友就是通过习练玉环桩使身体由瘦变胖变壮,然后又由胖变瘦。所以你不必担心你的身体会由此会因胖而变得难看。相反练好了会让你的身心更加健康,气质更优雅,焕发出更加迷人的风采。
武当玉环桩全体大用诀功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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